“青瓷啊,”毓亲王斜低着头,眼神悲伤而无奈,慢慢说着,“青瓷啊,你有没有怨过王叔,当年,我曾经那么坚决的阻止你进宫?”
沈青瓷摇摇头,手轻轻在眼睛上擦了一把,“没有,我知道当年王叔是为我好的。”只是当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虽然现在仍得承认她还是爱着律承司的,即使,知道他跟她结婚,完全是跟皇上的一个约定。皇上不想梁宋两家权臣势力扩大,但太子妃又必须是配得上皇室的臣女,想来只有她父亲这个正一品文渊阁大学士,位高而不权重,更是与政治扯不上勾的大臣女儿最合适;律承司答应皇上娶沈青瓷,用立她为太子妃换取了六年的自由。只是,如果当年是先知晓了母亲和毓亲王的故事,她是否还有勇气毫不犹豫的答应律承司的求婚,义无反顾的跟他走进皇宫?
谁知道呢?
“当年,我就怕你将来被选入宫,以后要面对数不胜数的像我跟你母亲,你父亲跟你母亲这样的皇室悲剧,于是我就想特意把你和太子隔开。还记得那年你因为没考进钟毓中学被你父亲说的偷偷藏进进酒窖哭的事吗?”
怎么会不记得,母后宣她进宫指婚那次她就已经跟毓亲王回忆过一次了。
“其实,是王叔动了手脚,当时你是考进去了的,只是,我又想办法把你刷下来了!为此,我还跟你父亲大吵了一架。只是我不知道,皇上早在你六岁时隐隐给你父亲透了口风,要选你为太子妃。所以你父亲那时才会对你如此的严厉。他不是怕日后你进宫的表现不好丢他的脸,而是怕你受不了因表现不好而遭受的“废妃”压力。你父亲一生一直郁郁不得志,没想到我那么的想阻止你入宫,你却偏偏就想入宫,唉、、、、、、”
沈青瓷觉得好笑,她因为毓亲王而没考进钟毓被父亲骂,也因为毓亲王的力争,自己有了一段宽松的初中高中时光。父亲当年为了当年她入宫后能过得好,不遗余力的从她六岁起每天监督她学习;毓亲王为了阻止她日后的入宫,千方百计的拆开她跟律承司在一起的机会。可是不管怎样,最后她还是进了宫,而且,还是她自愿的。是不是冥冥之中,结果早已注定?
母亲当年抑郁而终,只怕父亲也好不到哪去。母亲去后不久,父亲却要替那个让爱妻抑郁而终的后人培养太子妃,最后还要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送到皇宫里去。少时经常看父亲闷闷不乐,周姨说以前父亲不是这样的,想必父亲当时就有了离开的想法!
“王叔。”沈青瓷靠在毓亲王轮椅旁,将下巴微微靠在毓亲王的腿上,低声叫道。
“王叔当年为难你了,孩子!”毓亲王抚模着沈青瓷的头,目光慈祥。
“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难得今天天气这么好,来来,”毓亲王“呵呵”笑笑,拉着沈青瓷的手让她站起来,示意她坐到对面位置,“陪我下几局。”石凳上早就垫好了一张跟毓亲王同样的狐皮,沈青瓷打开棋盘,将黑子推到毓亲王面前。她知道毓亲王一向是喜欢执黑棋的。
下了两局,大概是刚刚说话时间太长的原因,毓亲王渐渐面露疲累,靠在椅背上有点直不起身子。
“王叔,要不回去休息吧?”沈青瓷有点不放心。
毓亲王点点头,最近越来越容易疲劳了,他总是有种大限将至的感觉。
“王叔,一会回去我亲自下厨!让你瞧瞧我的手艺!”沈青瓷低头推着轮椅,边走边跟毓亲王说着话。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有些时候了。”沈青瓷没说,他不想让毓亲王因为这事再徒增烦恼。在宫里的五年,作为太子妃会除了出席一些慈善、接待外使等活动,周末以外的的时间是很少能出宫的。特别是在刚刚开始的两年,梁施施还没有进宫,她除了皇后,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日子枯燥的让人发疯,她只能拼命的找一些兴趣爱好,来打发宫里无聊的时间。做菜就是在那时学会的,平时在媒体面前遭到攻诘时,她给自己开个小灶鼓励一下自己。
毓亲王也没再追问,宫里的事情,他是比谁都清楚的。
轮椅再拐进回屋的那条小路时突然停了下来,毓亲王抬头看,路口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赫然是律承司。其实他来了一大会了,也知道刚刚沈青瓷和毓亲王在前面的亭子里,只是一丛翠竹挡住了视线,他看不清毓亲王的状况。
“王叔。”他恭恭敬敬的叫到,心里却在惊诧,只是五年不见,毓亲王竟然老成这样了,头发花白了一片,反应迟缓。他还记得出国前最后一次见到毓亲王是在大婚的亲迎礼上,当时沈青瓷的父亲刚被放出来,按理说是不适合送嫁的,于是一向把沈青瓷视若亲女毓亲王出马给沈青瓷送嫁。那时的毓亲王红光满面的,精神矍铄,亲自把沈青瓷的手交到他的手中,还不忘小声的告诫他,“别忘记你说的话。”
五年的时间,原来可以改变这么多东西?那么感情呢?是不是也会衰老?
律承司忍不住看了一眼沈青瓷,她依旧表情淡淡,完全没有刚刚跟毓亲王单独在一起时的开怀,律承司忽然忍不住打了个颤栗,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
“什么时候回来的?”毓亲王做出个笑的表情抬头问,因为沈青瓷的缘故,他跟这个太子侄子一直不大对付。
“前几天,因为宫里一直有事耽搁着,早就应该来看您了。”律承司仍旧看着青沈瓷,她没跟毓亲王提,看来沈青瓷是想彻底的跟他疏远了,仿佛对于他的任何事,她都是一个旁观者,静静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沈青瓷别别脸,避开律承司有点埋怨的目光,他怨什么?
“回来好啊,估计你父皇是打算退位了!”
“父皇没提。”律承司也是早早感觉到皇上的打算了。
“嗯,估计是过几天等太后从万佛山回来再宣布吧,”毓亲王双手交叠在胸前,感叹一声“当年你父皇登基的时候也像你现在这般年纪,过几年才有了你,如今你也到了登基的年龄了,唉,不服老都不行咯!”
“是,父皇身体近来也不是很好,王叔要多保重自己!”
“是啊!”过了一会,大手慢慢挥了挥,“回屋吧!”
“是。”沈青瓷和律承司同事回答,律承司走到轮椅后沈青瓷的身旁,沈青瓷往旁边靠靠,律承司小声在沈青瓷耳旁说,“你今天穿这身很漂亮!”大概是在风里站久了,声音有些沙哑。沈青瓷上的耳朵因为他嘴里呵出的热气,身体敏感的忍不住颤栗了一下。沈青瓷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几年没见,怎么变得这么容易就发情了?律承司轻笑,双手覆住沈青瓷推着轮椅上的手上说,“我来吧。”
沈青瓷马上抽出手来,轮椅停顿了一下,继续往回走。
虽然律承司说的声音很小,毓亲王还是听到了,又察觉到他们在后面的小动作,忍不住面上现出笑容。
回到房间,沈青瓷依照刚才对毓亲王说的亲自下厨的承诺,月兑下外套去了厨房。
律承司推着毓亲王去了棋室,找了张适合毓亲王轮椅高度的桌子坐下,毓亲王对律承司招招手说,“来来,刚刚青瓷陪我下了两局,你也陪我下几局!”
律承司依言坐下,同样将黑棋推到毓亲王面前。毓亲王执黑先行。
棋下到一半,律承司越来越觉得毓亲王今天下棋的手法与以往不同,反而跟他很相似。不,不是跟他相似,实际上是故布迷阵来破解他棋局。
毓亲王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笑着问:“是不是觉得手法跟你相似?”
律承司便应战边回答,“是的。”
“呵呵,因为这是当年青瓷用来赢过我的下棋手法,如果没有猜错,这是你教她的吧?”毓亲王抬眼看了律承司一眼,又下了一子。
“嗯,是我教给他的。”少时的沈青瓷总喜欢黏他,看到他玩什么都要学。偶一日碰到他跟毓亲王对弈,回到世子胡同的府里就嚷着要他教。沈青瓷挺有下棋天赋的,又善于钻研棋谱,破解他人下棋方法更是拿手。
“你还记得那年我极力反对皇上立沈青瓷为太子妃,后来你来王府见了我一面后我就改变了想法吗?”
“记得,还要多谢王叔后来的成全。”律承司有点举棋不定,最后找准位置下子。
毓亲王笑笑,食指和中指夹起一颗黑子“那是因为青瓷在你之前来找过我!”,黑子落下,“置之死地而后生。”
律承司疑惑的看着毓亲王,棋盘上白子半壁江山顿时全部失守,再没有反败为胜的赢得余地。
饭桌上,沈青瓷和林嫂陆续的把菜端上桌子,粉丝香菇蛋汤,黑木耳烩时蔬,木须豆腐,锅塌白菜,腐乳灼菜心,红烧全鱼,一荤一汤四荤,都是适合老年人吃的家常菜。色香味俱全,令看者食指大动。
律承司尝了一口鱼,味道可口,鱼香沁脾,下意识的就问出来,“你什么时候会做这个了?”
沈青瓷正忙着给毓亲王布菜,随口回答,“你不在的五年里。”
律承司本来伸向菜盘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哦。”吃到嘴里的菜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毓亲王今天的精神头很好,律承司似乎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吃过饭,林嫂过来侍候他午睡,毓亲王笑着摇摇头,叫着律承司又去了棋室,沈青瓷搬了张凳子坐在旁边观战。
阳关透过窗户洒落到室内的地面上,温温的的熨贴着;窗口有棵繁花满树的白玉兰,一阵风吹过,花香馥郁。沈青瓷静静的盯着棋盘和认真对弈的一老一少,蓦地,有种时光无言,岁月静好的感觉。
华灯初上,沈青瓷才跟着律承司依依不舍的离开毓亲王府。停在王府外的宫车司机看到两人出来,马上有皇卫下来打开门。
“青瓷,我们走走吧!”律承司冲皇卫摆摆手,回身拉着沈青瓷走在前面,皇卫紧紧跟在身后五米远的地方,宫车缓缓行驶。
路边的街灯亮起,沈青瓷抬头看看律承司,他的脸一会出现在灯光里,一会又淹没在黑暗里,明灭起伏。
“青瓷,你还记得么?我们曾经这样走过一次。”律承司看着前面的路,还有很长。
“记得。”沈青瓷轻声说。就是那次,他问她,“青瓷,你愿意成为太子妃吗?”
律承司看着她同样明明灭灭的脸,他从三岁认识她,而后陪她走过了幼年、童年、少年,却在她最难过的时候离开了她。
良久,律承司低低地说,“青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青瓷疑惑,“什么?”
律承司顿住,扳着沈青瓷的肩膀,“青瓷,我们好好谈谈吧。”
在棋室里,毓亲王缓缓开口,“那年、、、、、、”
荣中二十三年五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