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平日里也是喜欢喝酒的,可是当着贾琏的面却不敢任兴,只陪侍着贾琏,一面凑趣说话,一面笑着喝两杯。平儿在一旁说的话少,不过都是应景的,可是也少不得要陪着喝一二杯。一家子三口人倒也是其乐融融的,不多时贾琏已经酒劲上来,就对着凤姐和平儿拉拉扯扯的,只是无奈时间还早,凤姐不允。
一时贾琏的女乃娘赵嬷嬷走来,贾琏凤姐也就正色坐好了。凤姐又忙让赵嬷嬷上炕去吃酒。赵嬷嬷算的是贾家这些老嬷嬷中懂事的,自是知道尊卑有序的道理,虽然自己是女乃过主子几天,可是到底还是下人,所以执意不肯。
平儿早就知道赵嬷嬷的习惯了,所以早于炕沿下设下一个杌,又有一小脚踏,赵嬷嬷谢过贾琏、凤姐,在脚踏上坐了。贾琏向桌上拣两盘肴馔与她放在杌上。
凤姐看了又道:“妈妈很嚼不动那个,倒没的辛苦了牙。早起我说那一碗火腿炖肘子很烂,正好给妈妈吃,怎么不拿了?叫他们赶紧给妈妈热了来。”
平儿听凤姐如此说,忙就出去让人送肘子来,凤姐自是在这里招呼赵嬷嬷。“妈妈,你尝一尝你儿子带来的惠泉酒,这可是正经的,不像是我们这里的不过是冒个名儿罢了。”
赵嬷嬷道:“我喝呢,女乃女乃也喝一盅,怕什么?只不要过多了就是了。”
“可不是,妈妈量好,就算是多饮两杯也是无妨。何况就算是醉了也无妨,只要回去躺着就好。”凤姐又笑着说道:“倒不像是我这般劳累的命。”
“女乃女乃说笑了,您这要是算劳累命,我倒是愿意一辈子有这个劳累命。”赵嬷嬷陪笑着说道。
凤姐听了笑着说道:“妈妈你是不知道,您有您的难处,我也有我的难处不是?”
“女乃女乃说的是呢,女乃女乃有难处那是一大家子人的难处,我这里却是有些自己的难处,要不然我也不能等着二爷来了就巴巴的跑到您这里来,倒有一件正经事,女乃女乃好歹记在心里,疼顾我些。我们这爷,只是嘴里说的好,到了跟前就忘了我们。幸亏我从小儿女乃了你这么大,我也老了,有的是那两个儿子,你就另眼照看他们些,别人也不敢呲牙儿。我还再三的求了你几遍,你答应的倒好。这如今又从天上跑出这一件大喜事来,那里用不着人?所以倒是来和女乃女乃来说是正经,靠着我们爷,只怕我还饿死了呢。”赵嬷嬷也知道,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具体的还是凤姐说了算,贾琏是个不经心的,所以这会儿给凤姐忙着灌**汤。
凤姐笑道:“妈妈你放心,两个女乃哥哥都交给我。你从小儿女乃的儿子,你还有什么不知他那脾气的?拿着皮肉倒往那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贴。可是现放着女乃哥哥,那一个不比人强?你疼顾照看他们,谁敢说个‘不’字儿?没的白便宜了外人。我这话也说错了,我们看着是‘外人’,你却看着‘内人’一样呢。”
一席话说的人都笑了。赵嬷嬷笑过了又念佛道:“可是屋子里跑出青天来了。若说‘内人’‘外人’这些混帐原故,我们爷是没有,不过是脸软心慈,搁不住人求两句罢了。”
凤姐笑道:“可不是呢,有‘内人’的他才慈软呢,他在咱们娘儿们跟前才是刚硬呢!妈妈的事情我给你记下了,回头有了好差事,定是让两个女乃哥哥去。”
赵嬷嬷见凤姐痛快的答应了,所以笑道:“女乃女乃说的太尽情了,我也乐了,再吃一杯好酒。从此我们女乃女乃作了主,我就没的愁了。”
翌日,黛玉到了贾母处请安,忽然就说是皇上有圣旨,贾母笑着说道:“前日传下圣旨,只说是我们家的贵人封妃,忽然这又来圣旨,却不知道是什么好事情。”
如今在贾母看来自己家可是风头正经,所以来的必定都是好的消息。
“只说是让林姑娘接旨,并没有说是为了什么。”来人忙就笑着回答:“林姑娘还是先准备一下,然后去接旨怕,再晚怕是就到了堂上了。”
黛玉倒是很意外,皇上这时候给自己下圣旨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旨意,总是要接旨再说,因此只是忙就回去换了一套正装,这才到了贾府大堂上。
贾母等这个时候也早就到大堂上等着,黛玉才进去,还不等和贾母等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抬头看的时候,却是贾政陪着北静王世子水溶进来,水溶手中捧着圣旨,他后面还跟着不少的小太监,一个个的手中都端着盘子,清一色的用明黄绸子盖着,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林黛玉接旨。”水溶看看黛玉,只是高举手中的圣旨说道。
“林黛玉接旨!”黛玉恭恭敬敬的就跪下来说道。黛玉的身后,贾母等人也都跪下来,竖起耳朵等着听究竟是一道什么样的圣旨,对于自己家是有利还是没力。
“前江南巡盐御史林如海,恪尽职守,功在社稷,今因国事鞠躬精粹,死而后已。朕感念功臣,故追加林如海忠义公称号。忠义公林如海独留一女林黛玉在世,朕怜其幼年丧母,少年丧父,故赐林氏黛玉享受县主俸禄。”北静王水溶看看黛玉宣读了圣旨,也不知道皇上这么做有什么意思,黛玉身价那么高,还差了这一点而俸禄不成。
“林氏黛玉谢皇上恩典。”黛玉恭恭敬敬的磕头,然后接过圣旨。
水溶又笑着说道:“皇上还有口谕,赏赐林姑娘珠宝玉器玩物二十件。”黛玉听了忙就又跪下谢恩。
等黛玉收好了圣旨,水溶这才笑着说道:“清单在此,林姑娘请过目。”从江南出发之后,水溶就不曾再见黛玉,因此回宫之后,汇报了江南的事情,然后因听闻皇上有意思要下圣旨,所以忙就自动自动请缨,要前来贾府宣旨意,皇上也自然是明白水溶的心思,所以竟让水溶堂堂北静王府的世子前来宣读圣旨。
黛玉从水溶的手中接过清单,也并不看,想皇上的赏赐的东西,哪里就有人敢私自藏下来,所以定是对的无疑。可是黛玉这时候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觉得这个北静王世子的声音和自己的堂哥林青玉的声音有些相似,只是碍着女儿家的矜持,黛玉就算是心中怀疑,也是不变抬头看。何况黛玉想着,自己的哥哥林青玉和北静王府的世子那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两个人,该是自己多想了。
“皇上还另外有话让本世子告诉林姑娘,你们且退下。”水溶就是想单独的和黛玉说几句话,所以抬头看看众人说道。
可是水溶一时兴起的话,却没有想到他这么一说贾府众人对今日宣旨的怀疑竟是立刻升起,一个个都好奇这不让众人听的旨意究竟是关系什么秘密的。
只是碍着水溶在这里看,没有法子,只能一个个的退出去,外面自然是有亲卫在,贾家众人想要靠近这屋子也是不能。
其实何止是贾家的人好奇,就算是黛玉本人也是十分怀疑,究竟皇上还有什么旨意要告诉自己。黛玉只是等着,可是等了好一阵儿并不见水溶说话,黛玉因此好奇,所以抬头。这不抬头还好说,抬起头她就看见水溶正痴痴的看着自己,眼神中竟是有些浓情在其中,黛玉忙就将头低下,可是心中却好像是小鹿乱撞一样。
这北静王世子不是说有圣旨要说,可是为什么半天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难不成是——黛玉实在是不敢想下去。
黛玉稳定了心神,这才想起来自己适才看到的水溶虽然面目和自己的哥哥林青玉不相像,可是那神态却是一模一样的,心中既然怀疑,所以黛玉又抬头朝着水溶看去,这时候水溶也是回过神了,不好再痴痴的看着黛玉。
黛玉也就看清楚了,果然这眼神和青玉哥哥那是一模一样啊,莫不是这世子水溶和青玉哥哥是一个人?黛玉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如果青玉哥哥和水溶世子是一个人,那么这个青玉哥哥就是一个虚构出来的人了?
“林姑娘,我想我还是和在江南的时候一样,叫你黛儿可好?叫林姑娘未免是生分了。”水溶从黛玉的表情也知道黛玉看出来自己和林青玉是一个人了,索性也就承认了。
“世子果然就是青玉哥哥?”黛玉虽然已经想到,可是听到水溶亲口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情,所以止不住惊讶的问道。
“是!”水溶笑着回答,然后又将当日和林如海商议的事情对黛玉说了。
黛玉没有想到这个事情却原来是如此,自己还只当是这个世上还有一个自己的亲人,就算是将来在这里生活不下去了也还能找青玉,可是却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个青玉哥哥居然是个凭空虚构出来的人物。如此说来这个世上自己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从父亲走了之后,自己再也没有家人了。
黛玉想着由不得黯然伤神,竟是有些泫然欲泣,水溶这时候倒是手忙脚乱了,怎么好端端的这就哭上了,难不成是自己什么话说错了?可是应该不会啊,自己不过是说了事实而已,并没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
“黛儿,你不要这个样子,我说错什么了?要是我说错了,你就告诉我,我以后不说也就是了。”水溶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可还是尽量的安慰黛玉。
黛玉见水溶如此,才察觉自己失态了,忙就将心绪收回来说道:“没事,世子没有说错什么,只是黛玉一时想到一些事情,情难自禁而已。”黛玉怎么能告诉水溶自己心中在哀叹这个世上自己如此的孤单。
水溶看黛玉这样说,心中越发的没有底了,可是又不好问,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与黛玉说话。倒是黛玉想起来水溶之前说的,因此问道:“不知道皇上还有什么旨意?”
水溶这才想起自己适才找的借口,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假传圣旨,不过只要是自己不说,想来是没有人去找皇上核实的,不过现在该怎么对黛玉说呢?要是实话实说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黛玉看着水溶有些为难,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圣旨能让水溶如此为难,心中由不得有些担心了。
“没什么,不过就是皇上说了,要是你有什么不如意的,竟可以想办法告诉我,我会前来帮你处理。”水溶想了一会儿如此说道,这样倒是也好,自己还真是聪明,竟能想出这样的好主意。
“多谢皇上垂怜,黛玉在这里一切都好。”黛玉笑着说道。要是爹爹泉下有知,这会儿也该是能瞑目了吧。皇上总是还念着他的功劳,对自己这样的照顾。
“你过得好就好,如果不好,记得一定要让人来告诉我,春纤可以送出消息。”水溶干脆就把这个事情当成真的一样说道。
黛玉笑着应了,只是心中不免想到,就算是自己真的受了委屈,又怎么能去找北静王府的人来帮自己解决?
水溶又说了几句关心黛玉的话,这才依依不舍的笑着离开,如果可以,他还真是想现在就带着黛玉去北静王府住下算了,怎么看着贾家的这些人都觉得虚伪的很,只怕不能全心全意的对待黛玉。不过这也就是想想而已,一来是自己没有什么好的借口,而来,自己需要先找母妃商议之后才能接黛玉过去。
黛玉目送水溶离开,心中却是思绪万千,怎么都没有想到青玉哥哥居然是假的,那时候难怪自己觉得青玉哥哥眼熟,却原来是曾经和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北静王世子。只是可怜自己,终究是个孤独的人罢了。
等水溶走了之后,贾家的人少不得又进来到了黛玉的跟前,真是没有想到这林如海死了还有这样的面子,居然能有谥号,而且还能让这林黛玉享受县主的俸禄,钱虽然是不多,可是说出去却是十分有面子的事情。
贾家的人虽然好奇,可是黛玉却只是一个字都不肯说,只是让丫头收了皇上赏赐的东西,就要回去自己的屋里。王夫人等可是都看到了,皇上赏赐的东西可一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宫里的果然就是宫里的,和别的就是不一样。
“老太太,这林丫头未免有些过分,就算是再怎么的,好歹这东西也是该留在您这里才是,她一个女孩子,屋里放这么多的东西做什么。”王夫人心中愤愤不平,只是很不能将那些都据为己有,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所以就拿着贾母说事。
贾母对于这个事情虽然也是不怎么乐意,可是好歹这是皇上赏赐的东西,别的人没有权力干涉,毕竟都是有文书记载的,缺了少了的不好,要是搁在自己这里,少不得要被人一一的算计了去,到了最后,自己可不是就不好交代了。
因此贾母冷笑一声说道:“这些东西可都是皇上赏赐下来的,你们还是不要念想了,要不然那一天创出祸事来可就别说我没有事先和你们说。”说完了话,贾母也是让鸳鸯搀扶着就朝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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