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洁,宛若一条长河流淌在大地上,繁星点点,恰似黑色幕上缀着的宝石,清风徐来,抚慰漫漫长夜。此时,万家灯火,皆已熄灭,唯独雨霖楼,依旧歌舞升平,笙乐不止,热闹非凡。
只见楼阁中央是一用云母石砌成的舞台,上面还雕刻着精致细美的牡丹花样,*的松木柱子支撑在舞台周围,上面还涂着清漆,恰似一幅牡丹绽放图。三十名舞女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壮哉!美哉!一个个似天仙下凡,舞的是天阙仙曲。
“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杜审言看的心潮澎湃,激动道:“这便是霓裳羽衣舞吗?我还以为已经失传了,今日一见果真是叹为观止。”
杜审言转念一想,便又觉此曲与陈国后主的玉树*花无异,乃亡国之音,玄宗作得此曲,可谓祸害无穷,致使晚年昏庸无道,幸得安史之乱没有撼动大唐根基。于是对此曲又是深恶痛绝,不愿再听。秦寂见他没了兴致,郁郁不乐,则把他拉到房中饮酒作乐,唤来佳丽相陪,见他还是面带阴色,于是提议吟诗作对,以解烦闷。
杜审言复展笑颜,当仁不让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秦寂接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杜审言又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秦寂再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说罢,脸上露出少有的沉闷之色。心中想到自己的妹妹便叫秦霏,小时还拿这句来开开玩笑,如今他却有家难归,众人皆道他胸怀坦荡,孰不知他也曾憧憬儿时那般依偎在父母身旁。
忽听得阵阵古琴之音,琴声婉转悠扬,仿佛在勾勒一幅泼墨的山水画卷,皓月当空,幽林渐晚,溪鸣长夜,寒峭孤立,哀禽相啸,飞鸟与还。秦寂稍带哭腔道:“好你个杜学究,竟把广陵散奏成了哀乐,嫌我还不够难过是吧,我偏不随你的意,来大口喝酒。”两人相视而笑,知己莫过于此。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吟诗之人既不是秦寂,也不是杜审言,分明是一位翩翩公子,青衫折扇,眉目如画,可是步履之间,轻盈婀娜,体带馨香,粉面红唇,肤如凝脂,吐气若兰,妖娆娇媚。他所吟之诗乃是诗经中的氓,骂得是二三其德,负心之汉。
杜审言嬉笑道:“秦兄,你怎地到处欠下风流债,就连这位小哥也看不过去。”秦寂不慌不忙道:“弱水三千,怎能只取一瓢。”此时还不忘边说边做,紧搂着一个侍候的歌女,亲密之状,令人咋舌。惹得之前吟诗的那位公子霎时脸颊通红,又羞又怒,忍不住骂道:“秦寂你无耻。”
他越是如此,秦寂便越兴起,“你管我啊。”声音略带讽刺又不乏嘲弄。那公子怒得直接把扇子扔向了秦寂,连声啜泣不止,“你杀我表哥,我还在父亲面前为你说情,你就这般讨厌我吗?”见秦寂依旧无动于衷,伤心欲绝,转身便走,“秦寂,我恨死你了!”杜审言瞧在心里,不是滋味,想来本不应管,可又生得一副菩萨心肠,于是追上前去。
“李嫣姑娘,秦兄他和你闹着玩的,别太当真。”杜审言抱歉赔礼道。可她头也不回,走得毅然决然。秦寂摇头叹气的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自言自语道:“是我配不上你。”突然察觉周围似有杀气,暗中谨慎提防,不出所料,数道黑色身影骤然出现,为首是一长髯老者,手持一柄古铜阔剑。
“秦寂小贼,快把穆宸的传人交出来。”那老者身材伟岸,声音雄浑有力,只需一眼即可瞧出是内力深厚之人。杜审言识得他便是丹枫八众之一的松涛手韩安国,心中忐忑不安,大觉不秒,想必会有一场死斗。
然而秦寂却镇定自若,悠然自得的喝着小酒,面带微醺,还不忘拿人开涮,“老伯花甲之龄依然不舍此处,想必是宝刀未老,屹立不倒。”韩安国骤时便被他的秽言秽语激得火冒三丈,二话不说,仗剑来袭。秦寂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凭借着罗幕阁的箭湍身法,躲避得游刃有余,韩安国大喝一声,气出丹田,反手辄是一记松涛惊浪掌,威猛无穷,势不可挡,秦寂只得避其锋芒,仍是以箭湍身法屡屡化解他的攻势。韩安国此时剑也无法,掌也无用,面露苦色,秦寂却以逸待劳,神态淡然。杜审言知他武学奇才,身兼箭湍、骤雨、罗幕轻寒三大奇功,足以应付那松涛手韩安国,于是便抚琴相助,并不出手。一时间,琴音与杀气交织,谱出一曲华丽的乐章。
箭湍、骤雨、罗幕轻寒三大奇功乃是罗幕阁初代阁主秦越所创,相传秦越依次入得道教、佛教、景教、波斯拜火教,习得各自其中精妙之法,于是开宗立派,于金陵紫金山建成罗幕阁,自此名传千里,扬威中原。秦寂此时凭着箭湍身法,占据上风,韩安国如何不恼,另外四名丹枫弟子顾不得许多,则一齐上了,五人齐摆参差苍桧剑阵,将秦寂深锁阵心。丹枫八众之一的松涛手韩安国向来光明磊落,名誉江湖,如今出此下策亦是无奈之举,以多敌少又觉颜面尽失,踟躇之间,夏炎已经出鞘,赤色剑芒如同熊熊烈焰。秦寂不再迟疑,使出骤雨绝技,强行突围。此剑法之所以唤为骤雨,顾名思义,剑招疾快繁多,剑气如倾盆骤雨般令人防不胜防。如此一来,攻守兼备的参差苍桧剑阵竟被他生生破去。究其原因,其一便是骤雨剑法势无可挡,其二则是韩安国那半分犹豫。
剑阵被破,众人皆惊。韩安国连连失位,节节败退,已无退路。秦寂正一剑,反一剑,右一剑,左一剑,剑剑精妙,样式繁多,舞得他晕头转向,眼花缭乱,破绽百出。杜审言又一曲广陵散奏毕之时,秦寂刺出最后一击,将他的长髯削去半截。
身体发肤,授之父母,这削髯之恨更胜断头之痛。韩安国抱定视死如归的决心复战秦寂,剑剑指其要害,招招要他性命,在他身后仿佛有着一望无垠的林海松涛,此刻正涌起铺天盖地的浪潮席卷而来。
罗幕轻寒不类寻常功法,并不能提升内力修为,而是养气练身、明澈心扉的无上心法,能使修行之人在酣斗之际依旧头脑清醒,能更快更准的察觉对方破绽。秦寂此时就如猎豹一般,静心潜伏,一旦猎物稍有不慎,露出空档,则一击杀之。猎物被仇恨冲昏了头,全然不知大难临头,待其察觉,悔之晚矣。秦寂适才留他性命,不料他卷土重来,此番决计不能在心慈手软,于是长剑破空,挥出浓墨重彩的一笔。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韩安国在劫难逃,突然杀出一位中年男子,锦帽貂裘,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手执一柄墨色琉璃剑,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秦寂那致命一击格挡住,俨然一派宗师风范,大声喝道:“逆子休得猖狂。”毋庸置疑,那中年男子即是秦寂的父亲罗幕阁阁主秦泽。此后,两人打得昏天黑地,箭湍斗上箭湍,骤雨对抗骤雨,你来我往,各不留情,谁都不占便宜。
“哥!”秦寂忽听得背后有人在唤,声音极甜极清,转身望去,只见一方当韶龄、清丽绝俗的少女,约模只有十五、六年纪,双目犹似一泓清泉,脸白如玉,肤光胜雪,窈窕娉婷之态,无人不爱,无人不怜。就在此时,只因为这片刻的疏忽,背后已中了深深的一剑,口吐鲜血,脚下不稳,直接被打下楼去。杜审言见事态不妙,亦跳窗而出,携身受重伤的秦寂逃走。少女看得心疼,泪水不止,悲伤之状令人怜爱不已。
雨霖楼上几番争斗终于收场,秦寂与杜审言也已去得无影无踪,松涛手韩安国碍于罗幕阁阁主的面子,没有继续发难,怏怏而退,临走之际还抱着满腔怒火,心中笃定不杀秦寂,枉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