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域。”少女眼神清澈如水,微笑时声音清脆如铃。苏域薄怒道:“只有我师傅才能这样叫我。”秦霏哼了一声。此时已近黄昏,厚重的云雾盘踞在天际,夕阳的余辉只能乘着点点空隙流淌下来,秦霏忽然说道:“我听爷爷说,我爷爷听他的爷爷说过,这个世界其实是圆的,你从这里一直往东,走着走着就会回到这里。”苏域不信,反驳道:“天圆地方,一直往东肯定会走到尽头。”秦霏见他不信,又说道:“我爷爷的爷爷便是建立这罗幕阁的人,他曾经远走西域,一直到了一个叫波斯的地方,那里的人都说世界是圆的,你不信便算了,他还得到一柄叫乌鲁克亚斯的墨色琉璃剑,意思是哭泣的人。”
苏域又忆起穆宸曾说,世间只有三剑,一为天子剑,二为诸侯剑,三为庶人剑。这乌鲁亚克斯却不属其中任何一类,名字还如此怪异,他第一次明白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句话的含义。
“苏域,我想学穆宸的剑法?”秦霏恳求道。苏域断然无法拒绝那如孩童一般天真的眼神,只好答应,两人便在那日暮之下相互舞剑,敛清剑法与骤雨剑法相映成辉,残阳流光随着剑刃翻卷忽闪忽暗,相得益彰,生出一幅美丽画卷。舞剑舞得累了便坐在长廊里遥望着远方,晚风徐徐拂过,夜色悄悄降临。
“你哥哥为何会被逐出罗幕阁?”这个疑问在苏域心中已经藏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秦霏的缕缕发丝在微风中纤纤摆弄,神情在夜幕之下显得有些惆怅,“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便去世了,之后父亲又重新娶了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她待我们兄妹十分刻薄,时常还拿我出气,哥哥是最疼我的的,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一剑把她给刺死了。父亲大发雷霆,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将他赶出了罗幕阁。”苏域见她双眼含泪,楚楚可怜,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坐在一旁默默的听着她哭泣,他第一次了解到原来别人难过的时候自己也会难过。
在秦寂被逐出罗幕阁之前,他是被公认的武学奇才,五岁习剑,八岁修行箭湍,十岁修行骤雨,十五岁时便已修行了罗幕轻寒,继承下一任阁主毋庸置疑,然则世事难料,一直被秦寂光辉所掩盖的王谢子弟王子珩月兑颖而出,即使不及秦寂那般厉害,但也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更是罗幕四秀之首,秦泽对他甚为倚重,寄予的期望颇高。他此时疑惑不解,为何秦泽会答应丹枫谷的要求,碧海帮的梁子已经结下,几十条人命不可能就这样一笔勾销,再者,丹枫谷隐隐有南并之意,此举岂不是正中下怀。秦泽的一番话让他恍然大悟,如今罗幕阁声威渐弱,不复当年,四方之中,丹枫谷势力居首,若是能让丹枫与曦月斗个两败俱伤,罗幕坐收渔翁之利,则再好不过。王子珩暗暗佩服,这才明白自己比起这位老奸巨猾的阁主来说,还是初出茅庐的孩子,于是加紧督促阁中弟子的修炼,月底之前便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一朝春夏改,隔夜鸟花迁,谷雨之后便是立夏,绿槐高柳,新蝉咽鸣,微雨过后,阁后溪涧中的小荷露出尖尖细角,浑然欲放。不知觉中,苏域已在罗幕阁呆了大半月,此刻正对着这初夏美景,舞剑而欢,秋水剑随手一划,便舞出一朵硕大的剑花,一提一转,又下起了浓密的剑雨。秦霏在一旁仔细观望,她也是第一次知道敛清剑法与骤雨剑法合并起来会是如此华丽,赞叹不已,秀眉之间却有隐忧之意。苏域舞得累了,便倚着一块紫色岩石休息片刻,不禁又忆起穆宸教自己练剑的光景,在不知名的山水之间,两人握剑而舞,剑对他们来说便是朋友、亲人,便是一生的知己。秦霏心有所想,愁眉苦脑道:“如果我做错了事,你会怪我吗?”苏域只觉她在和煦的阳光下如玫瑰初放,娇艳清丽,看得心都软了,随口便道:“不怪你。”秦霏觉得眼前这少年答应得太过随意,又不由的有些欣喜,却还装作一副不信的模样。
又过得几日,苏域便决定要离开,毕竟不能长期留在罗幕阁无所事事,况且他习惯的是游历漂泊、居无定所的生活,穆宸和他都向往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日子。离别之时,秦霏只是默默的望着他渐渐模糊的身影,之后便再也止不住泪水,哭泣道:“父亲,饶过他一命,他什么都不知道。”秦泽见他哭得可怜便答应了,待秦霏离开却又唤来王子珩,不必他开口,王子珩已经读出了他的眼神,应声而退。
日过晌午,苏域并不急着赶路,便在金陵城中找了一家客栈小憩片刻,一个满身污垢、衣裳褴褛的乞丐缠了过来,苏域依稀辨出他是那日堵在路中央的醉汉,心中甚疑,好奇的问道:“碧海帮不是被杀绝了吗,你怎么还没死?”那乞丐大惊道:“你是谁?”苏域欲要套出话来,便编了一个谎,“我是在暗中调查的官差,可惜至今还没找明真相,你定要实话实说。”那乞丐战战兢兢道:“都怪我不小心得罪了王谢显族中的王子珩,他又是罗幕阁的大弟子,可能还眼红我们做了一笔贩盐的生意,于是罗幕阁接连五夜,将我们碧海帮的兄弟数屠殆尽,我在角落里假死才逃过一劫…”后面的话不是他不说,而是说不出来,一支暗箭已经穿破他的喉咙,顿时没了气息,苏域提剑去追那施箭之人,竟在一条小巷中迷了路。
“乌衣巷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一名黑衣剑客引剑而来,身形如破空之矢,又如急流激湍,快的令人眼花缭乱,苏域终于有些明白刚才乞丐的话,于是也使出了秦霏教他的箭湍身法,黑衣剑客诧异万分,怒声道:“你怎么也会?”苏域并不答话,而是专心御敌,仗着精奇的敛清剑法,丝毫不落下风,反而有压迫对方之势。王子珩恼羞成怒,一剑飞渡,势如破竹,苏域以剑相交,并不硬力相抗,而是用巧劲化解他的剑势,然后再以螺旋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王子珩剑技虽然不及苏域,但他毕竟有着深厚的功底,而苏域的箭湍身法修行不到一月,久而久之,即是苏域剑招巧妙,似乎也慢了半拍,没有效用,王子珩愈战欲猛,每一剑下去用的皆是十成的力道,将苏域的虎口震得麻木,就连秋水都难以握住。胶着之际,苏域急中生智,以攻为守,将敛清剑法与骤雨剑法相结合,打得王子珩措手不及,原本霸道的剑势不复存在,不得不使出他江南王家传承下来的绝技,据说东晋王导历任东晋三代宰辅,功大无双,权势熏天,更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以“镇之以静,群情自安”名垂千古,而这绝技便是自他传承下来的混元一气剑。王子珩聚全身真气,以剑为弓,以气为箭,射出一支无形箭矢,犹如奔腾之流,波澜汹涌,箭不虚发,苏域猝不及防,右臂被箭锋擦出一条又长又深的伤痕,再也无法握剑,王子珩高傲的望着他,似乎在宣判他的死刑。
王子珩毫不犹豫的挥出那致命一剑,不料却被一股无形怪力折弯,心中突生剧烈的压迫感,一个头戴褐色斗笠,身着黑色风衣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他身后,仅是轻轻凭雄浑的内劲,便将王子珩震出十丈之外,身形又如鬼魅一般,瞬间扣住了他,让他无法动弹。苏域也不知这施救之人是何方神圣,不过王子珩已被撕下面巾,露出了容貌,他左手持剑而上,*问道:“为什么要杀我?”王子珩转过头去,对苏域不屑一顾,谁知那斗笠人稍稍使劲,王子珩便口吐鲜血,痛不欲生。
“实话实说则饶你一命。”那人说着别扭的汉话,想必不是中原人。王子珩在垂死之际丢弃了他王家传承下来的傲骨,跪地求饶道:“从我们去黄州开始,这一切都是骗局,是我们用**香把你迷倒,然后又骗你去罗幕阁,之后霏小姐再骗你的敛清剑法,最后便要除掉你。”苏域听罢只觉晴天霹雳,不禁自言自语道:“所有人都在骗我,连她也在骗我。”原本万里无云的晴天竟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雨点不遗余力,重重的砸在他身上,他的眼前仿佛一片漆黑,看不清前方的路,闷雷滚滚,侵扰这他的思绪,接连不断的受骗让他非常害怕这陌生的世界,离开了穆宸,他什么也不会,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