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钟山龙盘,石城虎踞,道的便是此地,紫金山钟灵毓秀,三峰相连,山势险峻,蜿蜒如龙,雄伟壮丽,气势磅礴。而享誉草野江湖的罗幕阁便建于紫金山南麓,飞阁流丹,下临无地,仿佛一座空中楼宇,烟光凝聚,云霞掩映。
苏域虽然曾跟随穆宸游历山水,却还没见过如此华美的楼阁,不禁心神激荡,览个痛快。一旁的少女见他心驰神往,自豪的说道:“若是碰上了蒙蒙烟雨,那才叫天阙美景。”不曾想,当晚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霎时间,山也飘渺,楼也虚无,若隐若现,仿若仙境,此时夜幕深垂,山下万家灯火的微光在细密的雨丝中宛若鲜花一般绽放,美不胜收,妙不可言。
当晚秦泽以贵客之礼隆重的宴请了苏域,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自己只是浪迹草野的孤客,无非是因为穆宸的缘故,宴席之上既有尊敬的目光,亦有鄙视的眼神。他向来不喜此等热闹场面,于是匆匆吃过,回房沐浴休息,连日来疲劳奔波,此时终于可以安心睡上一觉。忽然听得有人叩门,披衣起身,掌灯一望,竟是那清丽绝俗的少女秦霏,苏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的,是想问你一些事。”秦霏说到此处,脸上升起一片绯红,欲言又止,声音极低极轻。“什么事?”苏域不解的问道。
少女忆起那年,娓娓道来:“我八岁那年随父亲泛舟游于西湖,见到一名青衣剑客与人试剑,神情姿态飘逸俊秀,仿佛是在翩翩起舞一般,自由自在,如凌空一羽,恣意畅游,便和父亲说,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他,后来才知道,她便叫穆宸,我来这里就是想多知道一些他的事。”秦霏说罢已是腼腆至极,一抹红晕在脸上泛开,如同初开的桃花,羞涩可人。
苏域侧脸过去,不敢相望,才明白她原来也和自己一样向往他。自他懂事以来,身边便只有穆宸,不知道何为父亲,何为母亲,他认为也许父亲就如同师傅一般,这些年的情形记忆犹新,历历在目。苏域思绪纷乱,不胜感慨,秦霏始终安静聆听,仿佛身临其境,那一幕幕就在眼前,一连听了三夜,苏域最后还是没有说出穆宸逝去时的情形。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晨曦一片凄凉寒意,薄云里只透出一缕微弱的光线,穆宸无力的倚在一棵桃树下,手里还握着一柄血迹斑驳的秋水。一阵清风拂过,繁如群星的桃花在风中摇曳飘落,下起疏疏落落的花雨。苏域此时手足无措,因为他还没见过穆宸与别人试剑也有输的时候,雨水夹杂着热泪一并落下。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穆宸用最后的力气放声歌唱,在寂静的山谷中久久徘徊。苏域知道他对这世界已没有留恋,他也许是散落在这人间的星辰,终于到了回归天际的时刻。
一缕刺眼的晨光由窗而入,苏域如梦方醒,适才那段凄凉无比的回忆便藏在他心底的最深处,不知觉中,一旁的少女已倚着他的肩膀入睡,秀眉微蹙,冰清玉润,芳泽无加,吐气如兰。苏域见她睡得正香,不忍叫醒,于是就让她倚着自己,直到醒来。
清晨一片寂静,此时秦泽却无法平静,他派王子珩连查三日,终于得到了消息,正是关于那碧海帮玉太岁。王子珩顾不得疲惫,将情报一一说与秦泽,原来那玉太岁即是碧海帮的帮主陆通,前些日子干了些贩卖私盐的勾当发了比大财,最关键的是,他的哥哥不是何人,正是丹枫八众之一的御泠手陆离,如此说来,丹枫谷的势力已暗中渗透到了金陵。秦泽不由得浓眉紧皱,金陵乃是罗幕阁的月复地,这碧海帮不容小觑,最后则轻轻吐了四字——暗中端掉。王子珩心领神会,立刻召集了罗幕四秀以及众多好手,一连四晚毁掉了碧海帮七处分舵。
皓月当空,朗朗千里。今日已是第五夜,一名黑袍大汉端坐在高椅之上,手里端着一碗烈酒,与下面说道:“我玉太岁陆通无力照顾分舵的兄弟,当真该死。”他用力的往自己脸上掴了一掌,顿时生出了红印。随即又道:“喝了这杯生死酒,我们便与碧海帮共存亡。”将那醇香烈酒一饮殆尽后把酒杯重重的摔在地上,一时间整个厅堂里义愤填膺、豪情万丈,此处即是碧海帮的总舵。
就在此时,数名黑衣剑客仗剑袭来,白森森的剑刃在烛火映衬下闪着寒光,不容多时,几名碧海帮的弟子已经人头落地,将那剑刃染红,血的腥气在这狭小的厅堂里蔓延开来。那玉太岁陆通手提一把鬼头大刀,反杀回去,一记力劈华山,硬生生将一名稍有松懈的黑衣人切成两半,陆通借着酒兴,杀得痛快。王子珩之前连端七处,未遇敌手,不料这玉太岁也不是吃素的,还有两板斧,于是一声令下,摆出了雾岚剑阵,这分明是露了身份。陆通识得此阵,其实他也早已料到会对他们赶尽杀绝的只有罗幕阁,便大喝道:“冤有头,债有主。血债则血偿!”不出多时,碧海帮杀得只剩下陆通孤身一人,尽管伤痕累累,他依旧紧握着那把鬼头大刀屹立不倒。罗幕阁的剑客遇到如此顽抗,也已损失惨重,死伤数人,动用了雾岚剑阵也还没能把那玉太岁拿下,心中既慌乱又悸怕。年纪稍长的王子珩还不至于手忙脚乱,冷静的组织起下一波进攻,陆通仅单刀一柄怎能敌过那纷纷剑雨,稍不留神,已被削去左臂,热血四溅,惨不忍睹,他大喝一声,挥舞长刀,似有千钧之力,再次抵挡住了雾岚剑阵。
“剑下留人!”两个极快的身影骤然出现,一个乃是魁梧壮汉,另一名是一青山书生。王子珩见识甚广,知道那持剑之人便是御泠手陆离,握刺之人即是逐日手吴逸,两人皆是丹枫八众中的好手,不由得心惊胆颤。
“身为丹枫谷之人本不应该插手此事,即使是我的弟弟,然而今日前来是为了另一件大事,王子珩,赶快带我们去见秦阁主。”陆离先礼后兵,诚恳的言语中却暗含胁迫之意。王子珩审时度势,便应他们,双方都收回了兵器,唯有玉太岁陆通始终站在原地,陆离上前一探才发现他已经没了气息,原来他那般神勇仅仅是凭着最后的满腔怒火屹立不倒,陆离毕竟与他是骨肉兄弟,神情怅然,悲伤不止。
王子珩带着陆离与吴逸来到了罗幕阁,与秦泽相见,原本剑拔弩张的双方此时相互恭维、彬彬有礼,虚伪之至。陆离大赞道:“紫金山罗幕阁的景色简直就似仙境一般,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啊。”秦泽回敬道:“穷乡僻壤,那里比得上丹枫谷那万千红叶齐放的秀美还有禅境古塔那般雄伟。”陆离沉吟片刻之后,严正的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史谷主已经在禅境古塔中闭关多年,生死未卜,谷中事物皆是由我师叔大天圣手史禄所接管,今日前来,正是为了剿灭曦月宫一事。”
秦泽听罢震惊无比,不知丹枫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驳道:“曦月宫乃唐宫第一舞人公孙娘子所创,根基深固西域,怕是剿灭不了。”陆离续道:“追本朔源,她那曦月宫的剑技皆出自我丹枫谷,公孙娘子的超群剑艺习自玄宗年间的裴旻大将军,而裴旻便是我们丹枫谷的开山始祖。”秦泽没想到曦月宫与丹枫谷之间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渊源,可他又心生疑问,“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剿灭曦月宫。”陆离不知当讲不当讲,一旁的青衫书生吴逸先开了口,“史谷主闭关之时把丹枫无上剑笈紫电清霜带了去,如今他生死未卜,我们不忍失去这样一门绝世剑法,而曦月宫还保留着残本,于是史禄师叔迫不得已才有了剿灭曦月宫的决定。”
“琅琊门那一群穷酸臭儒不问世事,丹枫谷仅凭一己之力围攻昆仑还是冒着很大的风险,若是再加上罗幕阁则轻而易举,当今天下,只有穆宸堪称绝世剑客、国士无双,漠北歌舒赞,南蛮巫羽幽,东瀛剑圣宫本神道列其次,而丹枫、罗幕、曦月、琅琊紧接其后。然而,穆宸行踪全无,歌舒赞年迈衰老,巫羽幽隐迹深山,宫本神道远在东瀛,试问还有谁能阻拦丹枫罗幕联手,覆灭曦月宫。事成之后,我丹枫谷只要那本紫电清霜,其余都属罗幕阁。”陆离虽说艰险狡诈,但也是胸有天下、气概不凡之人。秦泽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十年前昆仑之战,忆起穆宸那惊天一剑,不免有些犹豫。
陆离见他神情恍惚,于是若有若无的说了一句,“你把穆宸的弟子骗到罗幕阁不就是想得到他的绝世剑法,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秦泽像是吃了闷头一棒,回过神来,讥笑道:“彼此彼此,在下只是比你们丹枫谷先行了一步,围攻昆仑的事只是一把交易。”陆离见他答应,亢奋不已,“那便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