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域由一素衣老仆带到客房中休息,庄内古雅质朴,没有过多浮华不实的雕饰。
傍晚时分,砚山庄的主人大宴宾客。一袭淡紫色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未绾未系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脸如雕刻一般俊美,此刻正优雅的端坐着,他便是这山庄的主人。一名手持枯杖的黑衣老叟缓声道:“慕容庄主闲情雅致,以棋会友,为何把我们行将就木的二人也请了过来。”另一名手执羽扇的白衣老叟也踱步而来。
那慕容庄主淡淡一笑:“梅鹤翁、兰鹿叟二老莅临寒舍,那可真是蓬荜生辉,在下邀请二老是想来辨别一幅画的真伪。”羽扇白衣的兰鹿叟听罢,好奇道:“你我皆是琅琊门人,此等小事便也无妨,什么画能让你丹青生慕容祁也辨别不出?”苏域才明白这砚山庄庄主原来就是琅琊门水墨丹青之一的丹青生,由于那水墨子杜审言曾在峭寒村曾出手相救,因而他对这慕容庄主也生出些许好感。
慕容祁命云门、大韶二童将一幅长轴画卷展开,画中一锦衣的男子英姿飒爽,引剑而舞,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画尾还题有“飒然风起,为天下之壮观”十个用狂草书写的大字。众人惊诧万分,就连见多识广的梅鹤翁、兰鹿叟也为之一叹,一青衫书生问道:“这便是那画圣吴道子的《剑器》图吗?”慕容祁点头道:“文宗曾下诏,以太白的诗歌、裴旻的剑舞、张旭的草书为三绝。而这《剑器》图乃是画圣吴道子依照裴旻大将军舞剑的姿态所画,那题字便是由张旭所写,相传那日,剑圣裴旻将长剑抛出数十丈之高,待它如如电光下射般落地,举起剑鞘,不左不右,正好插入鞘内。吴道子灵感大兴,泼墨而作,张旭意兴迸发,挥毫而写。这便是《剑器》的由来。”
那青衫书生即是丹枫八众之一的逐日手吴逸,他既是剑圣裴旻所创丹枫谷的弟子,又是画圣吴道子的后人,痴痴的望着那幅画。梅鹤翁、兰鹿叟二老竟也看得出神,大喜道:“错不了,错不了,此画真是天下第一至宝。”
“非也非也!”一名身着奇装异服的外族男子走上前来,“吾乃西域碎叶城的游吟诗人摩习昌,也曾听闻过这《剑器》图,不过它不是应该保存在丹枫谷的禅境古塔中?”青衫书生吴逸如梦方醒,他也曾听丹枫谷的前辈说过,《剑器》便放置在古塔中,不过从来没人瞧见,因为只有历代谷主才能出入禅境古塔。慕容祁答道:“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摩习先生远道而来,失敬了,这《剑器》确实是禅境古塔中的那幅,其中牵扯到在下与史成谷主之间的渊源便不明说了。此番邀诸位前来是想与众人以棋会友,赏画作乐,并无他意。”
众人饮罢,便去那砚池观景,砚池果如其名,池中水色皆呈墨黑之状却并不浑浊,反而澄澈透明,犹如砚台一般。清荷碧叶宛若罗裙秀伞,菡萏芙蕖恰似丽姝佳人,缕缕幽香四溢,阵阵碧波荡漾,粉莲绿荷在月色墨池的掩映下风姿绰约、沉沦绝代,好一幅人间**。
众人赏得正欢,唯有逐日手吴逸闷闷不乐,纠结于《剑器》图一事,身后一名女子身着蓝色纱衣,胭脂淡抹却妩媚雍容,行步之间,风流秀曼,顾盼生辉,眸光流转间已勾人心魄、夺人呼吸,巧笑道:“我的小师弟,别愁眉苦脸的。”这绝子也是丹枫八众之一的柔荑手罗裳。
“回眸一笑百媚生啊!”一名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白衣文士飘然而来,那人便是水墨子杜审言,这等良辰美景,他定然是不会错过的,柔荑手罗裳听他称赞自己,嫣然一笑,风情迷人。殊不知他身后还有一人亦是剑眉星目,风流倜傥,衣袂飘飘,嘻笑道:“果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不如死啊。”罗裳听罢,小嘴微撅,烟眉紧蹙,骂道:“秦寂,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你与丹枫谷的梁子算是结下,韩安国师叔已下了命令,丹枫子弟遇你一次,便要杀你一次。”
丹青生慕容祁大呼道:“各位高人隐士来了便来了,不用藏着掖着。”此话一出,又有多人现身,罗幕阁王子珩、谢景,吐蕃僧阿古乌,昭武九姓胡之一的火寻萨满依依列次,还有一名南疆蛮族少女也悄然现身,双颊似雪,可爱动人,水灵灵的大眼如宝石一般,发髻之上还插着一根赤色的羽毛。她暗自忖度,大司命大人是叫她来瞧瞧秋水穆宸是否到场,既然寻不到穆宸,看看风景也是好的。慕容祁叹道:“想不到我砚山庄这下里巴人之所竟能引来天下四方的大野群豪光顾,妙哉妙哉,唯一缺憾的便是我平生最为敬仰的秋水穆宸未能现身,不过今日亦算得上是四方群英会。”
“穆宸未至,可他的传人却到了。”一名黑衣老者疾如长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苏域拖了出来,此人手揽一把松脂胡琴,便是漠北宗师歌舒赞,身后金发飘散,碧眼如玉的少女则是歌舒雅。苏域一时松懈,便被歌舒赞牢牢擒住,众人识得他身背的碧色长剑,议论纷纷。王子珩恨他恨得咬牙切齿,那日在乌衣巷受辱逃走之后又被秦泽恼怒责备,心中既忿忿不平,又担心他会在如此多的群雄面前泄露此事,顿起杀意。那南蛮少女蹦跳着过来,问道:“你便是击败了大司命大人的穆宸吗?”苏域摇头不语,那少女微笑道:“想来也是,能击败我们大司命的不可能和我一般大小。”于是她又回到了原处。
穆宸剑惊天下,就连碎叶游吟诗人摩习昌、吐蕃僧侣阿古乌、火寻萨满等远族势力都有耳闻。未见其人,先观其剑,众人审视那柄秋水与那轮廓分明、清秀俊俏的玄衣少年。慕容祁没想到歌舒赞也来凑热闹,已经料到这棋友会必将演化为一场剑友会。秦寂坐在一棵茂盛的银杏树梢上,调侃道:“白萝卜、黑萝卜、红萝卜,各路萝卜都来开会了。”谁知那碎叶游吟诗人道:“秦寂,你们罗幕阁的功夫大多出自我们西域十八路,就不要来献丑了。”秦寂知他话不假,罗幕阁初代阁主秦越便是吸纳了西域各类剑技、武功,不过他生有三寸不烂之舌,连忙反击道:“是的是的,你们西域十八路的确很丑,你生怕我献出来被众人取笑是不,我偏要献。”那摩习昌又道:“那你就献吧!”秦寂转言又道:“你求我献,我便又不献了。”摩习昌欲言又止,怏怏而退。
然而他反身而回,腾空跃起,嗖的刺出一剑,秦寂稍纵脚力,使出箭湍身法,又飞到另一颗树上谈笑风生,爽朗的面目里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惹得众人叫好。摩习昌适得其反,被人取笑,不由得使出狠招,嘴里开始咏唱着碎叶幻剑诀,一柄剑身细窄的青色软剑如长蛇出洞,剑速虽慢却剑势*人。秦寂自从在雨霖楼被自己的父亲打伤之后再也没用过剑,今日剑锋袭来,形势危险,况且手里的火精剑已是躁动不安,很久都没尝过血的滋味,只见微弱的月色下闪烁着阵阵赤色剑芒,夏炎已经出鞘,随后砰的一声,银杏树上的青叶全被杂乱的剑气扫了下来,只剩下光秃秃的虬枝曲干。摩习昌哪肯停滞半刻,又刷刷挥出数剑,直指秦寂面门,虽伤不了对方,不过他的剑招诡异,让秦寂看不到丝毫破绽,愈斗愈烦闷。这碎叶幻剑诀是摩习昌习自碎叶国师的绝技,之所以名叫幻剑诀,是因为这剑法诡异至极,能在长时间的对峙中让对手渐渐产生幻觉与虚迷之感,秦寂果如其然,反应变得迟钝,越来越吃紧,摩习昌只觉胜券在握,虽然还是那平常稀松的几剑,不过秦寂却觉得他剑招越发的犀利,身形越发的迅疾,他却不知道是自变慢了,心神迷乱之间,听得一个响亮声音高喊道:“快跃入砚池里!”
杜审言曾读过太宗时玄奘法师的《大唐西域记》,其中便有着对碎叶幻剑诀的粗略记载,书中曾道:至素碎叶,有类幻剑者,其形怪异,莫能知也。所写与此时情形相差无几,见秦寂大事不妙,于是提醒他跃入砚池,秦寂对他向来信任,一个翻身,投入池里,没入水中,全身冰凉之感的让他顿时清醒许多,然后破水而出,飘若游云,展似游龙,周围水花飞溅,雾气氤氲,伴随着无形剑气,倾泻而下,迷潆一片。摩习昌既知这骤雨剑法由波斯拜火教中的赤沙卷云剑演化而来,却也毫无办法,危难之际,相救之人竟是丹枫八众中唯一的女子柔荑手罗裳。她所使的兵器乃是一把巨型翎扇,名唤黯然**,只见她轻轻一挥,便引来阵阵疾风,将秦寂的骤雨剑气全部挡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