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鹘老人买买提用束缚着风铃的羊毛幡引领着驼队。他们从长安购买商品出发,穿过西域,直抵波斯,用玉石、茶叶、丝绸、瓷器交换了许多器物、金银、水果、珍禽,翻山越岭,历时三载,终于又将回到玉门关。买买提叹了叹,哀伤道:“我从十六岁起便开始跟着老一辈人走驼队,到现在共走了十一趟,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踏着这条路,以后我也就走不动了。”
买买提对这条古道颇有一番深情,就如同陪伴了自己许久的老伙计,分开之时,总有些恋恋不舍。
众人顶着渐渐炙热的阳光向那名叫马迷途的地方靠近,那里有一个尚未干涸的盐湖,胡杨、芦苇、红柳密密麻麻的生长在它的四周,有看不见的沼泽和淤泥遍布在峡谷沟壑之中。这里人迹罕至,荒无人烟,就连飞禽走兽也难以看到。买买提虽说每一次都要经过此处,但他完全是凭着经验与感觉来寻找路径,因为罗盘在这峡谷里会莫名其妙的紊乱根本派不上用场。
买买提喝下一口清水,镇定心神,细细观察,带领着商队继续前行,而那些年轻的回鹘商人心中则忐忑不安,大部分来往的人向来是绕道而走,忌惮这峡谷的险恶,而如今既已至此,又不免有些后悔。
众人又行了半个时辰,竟然回到了原处,皆惴惴不安道:“阿朗子,这下该怎么办?”回鹘老人思前想后,决定保险起见,退出峡谷。然而他却不料,出谷的路也寻不着一丝痕迹,他曾多次穿行而过,却从来没遇见这般诡异的情形。
商队又毫无方向的前行了数个时辰,终于离开了那片胡杨林,却又进入一处鲜为人知石窟,大大小小的洞穴在峭壁之上像蜂窝状密布,有蜿蜒曲折的凌空栈道,有别具匠心的石刻雕纹,众人好奇不已。买买提还从未听说过有这等神秘的处所,石窟之地,必是佛家道场,可怎么又会选址此地,他不得而知。
就在此时,从石窟中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分不清是人是鬼,吓煞了众人,买买提拄着羊毛幡上前查看,不料却被三支黑色的暗箭射中,猝死倒地,再也不能将他最后一次买卖走完,即使死了也无法闭上双眼。
“地狱黑牢,有谁敢闯!”
这分明是人的声音,却让回鹘人商人们以为是恶鬼在作祟,连去帮买买提收尸的勇气都提不起来,纷纷跪地求饶道:“我们是迷路的回鹘商人,还请放过我们。”
苏域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石窟,放声道:“鬼也好,人也罢,总该露个面。”他从不信鬼神,因而毫不畏惧。
从一个较大的洞穴里走出数名黑衣人,全身散发着阴气,不由分说的杀了过来,少顷,整支商队已被干净利落地杀得寥寥无几。苏域断然没有想到会有今日之险,与那些黑衣人交手之时,心中生出莫名的疑问,尤其是对方剑招的套路,与中原人无异,他怒声斥问道:“你们是哪一路的?”
为首的黑衣人见他手持秋水,剑技、身法有飘然之姿,原本以为他便是穆宸,又觉他不过十七岁,决然不可能是那威震天下的剑客,亦质问道:“你又是哪一路?”苏域沉默不答,暗想自己在这深谷绝壑之中,亦难逃月兑,况且还要带上紫袖和阿溪,已然无计可施,而那些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俱是身手高强之辈,苏域渐难抵挡,更无暇顾及紫袖和阿溪。
为首的黑衣人纵步而上,一剑平刺,使的竟是丹枫绝技松涛剑浪,苏域大喝道:“又是丹枫谷的人!”他羽清剑法、箭湍身法并用,为的便是将自己的速度提升至极限,以躲避那澎湃激荡的松涛剑势。
黑衣人知他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欲要痛下杀手,却难以及上他那般疾速,于是捉住了阿溪,苏域振剑来救却为时已晚,他倾尽全力,刺出破空一剑,仍旧阻止不了阿溪被抹断脖子的那瞬间。
他突然察觉阿溪正直直的盯着自己,那清澈的眼里空空如也。苏域仰天长啸,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怆然,他颤抖道:“阿溪,我还要带你去长安,去看皮影,去买糖人,去放风筝,去观彩灯…”
“哥!”紫袖的呼喊让他来不及悲痛,也容不得他有半点迟疑,若是再失去紫袖的话,他就真的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他不顾一切,奋不顾身,而紫袖也向他奔去,可距离明明只有数丈,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般的遥远。
时间的沙漏仿佛在此刻停止,他虽然抓住了紫袖的手,却没能躲过背后那白森森的一剑,身上的疼痛早已令他麻木,而心中的怆然却永远无法愈合。
越是绝境,就越能激发出敛清、冽清、羽清三剑的潜力,况且苏域已经生死置之度外,要将那飘逸二字诠释到极致,身后如同生长出一双羽翼,载着他杀出重围,藏入那峭壁中的石窟。
而那石窟中到处都是些血肉已干的狰狞可怖的白骨骷髅,弥漫着污浊的气味,不时还有阵阵哀嚎从洞穴深处传来。紫袖怔住,说不出话来,突然觉得手里一片潮湿,竟然全是鲜血,焦急道:“你背上流了好多血。”
苏域强忍着剧痛道:“不碍事,你千万不要放开我的手。”他带着紫袖走向石窟的洞深之处,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道径上,试图甩开身后黑衣人的追杀。紫袖点燃了火折子,借着微弱的亮光寻找一条出路,可她知道苏域定是伤的不轻,不然走路时也不会踉踉跄跄。前方突然有悉索声息,只是微微一响,旋即沉寂,紫袖晃了晃火折子,才看清那攒动的黑影是蜷缩在壁上的蝙蝠,一见到火光便四处乱窜,加上洞穴深处的痛苦申吟,诡异阴森至极。唯一的值得高兴的是他们渐渐听不到黑衣人的脚步声。
紫袖始终紧紧握着他的手,却觉得越来越冰冷,不安的问道:“哥,你还好吧。”苏域艰难的蠕动着嘴唇道:“不用担心。”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可紫袖听他这么一说,还是安心了许多。
又听见前方隐隐有水声,道路逐渐变得阴冷潮湿,想必是这石窟连接着荒原下的暗河。紫袖本是偎他的肩前行,可他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重,渐感无力,最后只能由她扶着。终于,他们走到了洞穴的尽头,此处果然连接着地下河道,并且有少许日光从顶上的裂缝透射下来。而苏域已经昏迷不醒,紫袖褪下他的外衣,才发现那瘦削单薄的背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含着泪帮他清洗之后,撕下衣襟帮他简略的包扎起来。
苏域的身子冰凉得吓人,却还流着冷汗,紫袖倚靠着石壁,将他抱在怀里,柔声道:“我们都是苦命人,就如月有阴晴圆缺一般,世上总有那么多悲欢离合,泪也干了,心也碎了,依旧如此难过,你虽然从不吐露心声,我想你其实比我活得更苦、更累。虽然我很不情愿唤你哥哥,但你已经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可千万不要再离开我了。”
她这番发自肺腑的深情表白虽然没能让苏域听见,可她觉得能够说出口就已经足够。
苏域神志不清,断断续续地呓道:“阿溪,阿溪,我要带你去长安,去这世上最繁华的城市…袖…”紫袖抚模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只觉他外表虽然坚韧,内心竟也如此脆弱,不禁把他拥得更紧。
苏域师承术门一脉,自愈能力极强,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紫袖娇躯柔滑如缎的怀抱里,本想立即挣开,见她睡得正酣,又不愿叫醒,尴尬得不知怎样才好,他自幼深受礼教的熏陶,更被穆宸以君子六艺要求,孤男寡女,自然要避嫌,虽然心头鹿撞,却从未生过轻薄的念头,于是蹑手蹑脚地缓缓离开她软玉温暖的怀抱。
紫袖虽然也醒了过来,却依旧闭上双眼,不敢去瞧他,水灵的脸红的好似要滴出血来。苏域自然察觉,却心照不宣,只当她是自己的亲人,是自己的妹妹,丝毫没有绮念。他不由得想起惨死的买买提、阿溪、善良的回鹘商人,对丹枫谷已恨到了极点,他曾经答应过那明丽的外族少女,一定要为她报仇,此时,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可这神秘的峡谷石窟让他模不着头脑,冥思苦想,毫无头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必然与丹枫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苏域暗暗揣测,心想,若要报仇,就必须从这里将丹枫谷连根拔起。
他并没有发觉,仇恨已悄然占据着他的心扉,毕竟,他已经历太多太多的痛楚,承受太多太多的苦难,他已不想再失去,也不愿再失去。他心中怆然,入似刀绞,落下最后一滴眼泪,发誓永远不再像懦夫一般哭泣。
(下星期要考试,到星期四会更新,欠下三章,一定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