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于雷喊了上边屋里的三伢子,用摩托车驮了回到了雅宜冲老家。雅宜冲是个山水宜人的小村庄。据说很多年前黄帝南巡时到过雅宜冲后面的熊相山上,还在那儿做了几日停留呢。于雷的家座落在熊相山的山背下。房子还是一座老式的木板房子。于雷家的老屋座落在雅宜冲公家坳。公家坳在县级地图上也只有一个点,公家坳这个名字的由来也无从考证。在于雷的记忆里(现在也差不多)这里风景优美宜人,春夏之季草绿蕨肥,鸟鸣虫唱,溪水潺潺,十分悦耳。儿时,山坳里会有泉水叮叮咚咚流出来,只是那一线地下泉水不知在哪一年慢慢地枯了萎了,好像母亲的乳,不知不觉中,干了。记得有一年,为了解决吃水的问题,于雷和叔伯兄弟们好多次在山脚下掘挖,希望找到清泉引入家中水缸,省些挑水的力气,终于无功而返。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经济状况好了些,在屋前打了一口井,用抽水机才解决了祖宗们累了几十几百年的吃水问题。老屋其实不算老,还是七十年代开山造田,移屋上山时所建,算起来还是壮年,只有三十来岁的年纪。那时于雷刚牙牙学步,他爷爷的三个崽,便一分为三搬进坳里,修了三个房子,呈畸角之势。于雷的印象中,他的父亲还健在,甚至还很年轻。因为当时是集体行为,搬进来时,对地基、屋场的选择都不是很精致,地基是将坡上的菜土挑到田里,稍作修整打出来的一块坪;房子是土墙和竹、木壁结构。用的是排扇,因此,在搬进来时,几十个乡亲耍花灯似地每人举着一个柱子将木梁往土墙上一放,再上檩子钉元皮,放些稻草或瓦片,就算大功告成。一个房子的修建就是那么一个星期的时间,与其说是豆腐渣工程还不如说是大跃进的后遗症。那时候,人们很是盼望**的实现,说得白点,是渴望**给人们带来饱饭时代。结果是没有多久,一些房子倒了,有的甚至人还没住进去,便在重修。很多房子在包产到户后拆了建成了红砖瓦钢筋水泥结构的漂亮楼房,还有一些房子没有几年便掉土落皮的,用纸筋和着石灰,粉了一次又一次。少年时,于雷也曾多次打过母亲的下手。往蔑壁上糊稀泥加秕谷,往墙上贴石灰粉。每次脑壳举得酸痛。在那个时代,住楼房吃饱饭那是描述的**,还有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多年后,这些被移上山的房子陆续被拆掉,新一代主人们或跑到城市里买房买地修屋或到路边又移屋下田。这些老屋,大半是闲着或是老人们居住着,于雷家的房子就属后一种。其中一间地板房(铺了木地板的房子)曾经是于雷的书房和卧室,他曾经在这里遥望着外面的世界,在煤油灯下刻苦地寻找知识,企图有一天从书里找到黄金和如玉的女子。一张别人用得拐了脚的屠桌,被他刷了百多遍仍有油味,只好用若干层纸壳子和报纸铺着,成为他的书桌。农忙过后,深夜他总是伏在那儿寻找自己的世界。房子旁边同样修起了水泥钢筋结构的楼房,而于雷爷爷名下的祖屋,只剩下了现在的这“半片江山”。这些年于雷一直在外面漂着,寻找自己的世界,像一只风筝。谈爱失恋结婚生子闯世界。拿村里人的话说,是在外面见世面。但一根线始终系在这片老屋里。一直想衣锦还乡,让老母也过些锦衣玉食的日子,但除了赚到一些薄名,并没有改变什么。于是,这老屋里依旧住着他年近古稀的母亲……老屋前是一个偌大的晒谷坪,每到秋天,收了几亩地,晒谷车谷都是老母的忙碌。几十年,这个比里屋平整的地坪,只怕有母亲走过的几万里长征。也有母亲盼望孩子们归来的身影。晒谷坪前,除了几株桔树几株到了九月透着沁甜的桂花香味的桂花树还有一个对硪子。是用石头做成,只怕有几百千把斤。平日里孩子们撒尿什么的,到了中秋节就成为打糍粑的好东西。糍粑喷香,全然没有了童子尿骚气。晒谷坪挨屋的地方,是一条砌着犬牙般石头的阶矶,走在上面若不熟悉,便有扭着脚的可能。屋柱上栓了一条黑色的狗,叫做赛西施。赛西施很恶,咬人狠。但凡是家里的人,她好像认识似的,无论多久没回来,叫一声,她便辩出了声音,亲呢地向于雷摇着尾巴。
屋的后面是一个厕所兼洗澡屋。上厕所一边可以听鸟叫虫鸣,看小溪流水,如果是春天还可以看见竹笋往上长。小时候,晚上出恭,要点个亮蔑子,还要喊个人做伴,怕突然成哪里冒出个鬼来。屋后有一个菜园,如今的菜园里已长满了竹子。整个老屋掩映在竹林之中。有一年,下大雪,雪压竹砸在屋上,把瓦都砸烂了,急得母亲青筋都暴了出来。屋后的绿竹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倒合了郑板桥老先生的意。
儿时晚上睡在床上,听见竹在风中的歌唱,这歌声老屋已听惯了,成了催眠曲。梦中醒来,好像听见竹笋拨节的声音。后山的竹林像一个绿色的银行,给村民们带来财富,一年一长,虽然短暂,却也永久。于雷想,人又何其不是如此呢?老屋或许没有多少年便会成为历史,人也迟早会成为历史,只有青山不老绿水长流;亲情不老,绵绵不断。老屋传递给我们的是不朽的亲情和历史的文化传承。门前有棵母亲栽的桂花树,一到秋天,树上的桂花开发,整个村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的香味。于雷还冒进屋,赛西施便迎了出来。听见狗叫,于雷望见慈爱的母亲走到了篱笆外,向自己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