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见穿一件白背心,的肌肤白的象雪,粒粒汗珠子在血色里滚落下来。
萧见本来不打算回造船厂的,同年级西街的徐邪带信说,小七让他去一趟,小七的姐姐小六今天结婚,在红旗饭店摆桌子。
那年代结婚基本上没上饭店的,饭店也就公家的这几家,私营的还没出现。
小七父母原本打算在家办几桌的,那天刚巧潇洒、大坤和学五来送礼。
每人十张大团结,这个礼那时代就大了去。
小七父母不肯收说,太重了。
潇洒明白,小七父母这是嫌钱不干净。
潇洒说,小六结婚,酒我得喝,小七的姐,也是我潇洒的姐。
两个老人说,那是,那是。潇洒酒直管来喝,好酒没有,三花管够。
潇洒笑着说,我姐结婚不能寒碜了,酒席就定红旗饭店。
两个老人傻了。
小七说,潇洒你妈的,别糊弄我爹妈啊,好歹小时候你还吃过我妈的女乃。
潇洒说,你妈就是我妈,我潇洒能糊弄自已的亲妈吗?酒席来之前就定下了,押金也交给了饭店的郝大嘴了。
小七说,既然都订下了,礼金你们带走。小六的酒席就红旗饭店了。
四个人出了小七家,在院门洞那儿就见小六一脸光彩的和她未婚夫往家来。
小六属哪种耐看的女人,皮肤细腻,两颗细细白瓷的虎牙,不丑反倒有种可爱气。
小六的未婚夫是八中的老师,教体育的。很会事的那种人。
潇洒说,小六,你酒席定了,红旗饭店,到时只管去啊。
小六和未婚夫都吃了一惊,小七忙说,押金都交了,爸妈都知道了。是潇洒、大坤和学五的心意。
小六未婚夫连忙发烟说,那我和小六谢哥几个了,到时小七好好陪哥几个喝一杯。
小六说,潇洒,那得花多少钱啊?小六未婚夫家农村的,当老师也才两年,整个口袋掏空了也就二百块。那时女子顾家,小六也不是虚荣的女人。
潇洒说,红旗饭店的郝大嘴我熟,花不了几个钱。
其实,红旗饭店的酒席真没定。
离开了小七家,潇洒说,我们找郝大嘴去。
小七没想到潇洒竟然还买了一条飞马烟,那时候商店还是国营的,晚上从不开门。
潇洒走到副食品商店前把两扇木门弄出惊天动地的响,开门的是二顺。二顺耳背,被他老爸赵屠夫打的。声小了他根本听不见。
赵屠夫好酒,量小。十喝九醉。酒后就发疯。所以夜夜二顺替他老爸值班。
二顺早年也混社会,潇洒未起来时,西街上二顺也算一号人物。
时过境迁,如今二顺已没人记得了。
潇洒记得,很多别人忘记了的小事,潇洒都记得。
很多的时候,小七觉得潇洒活的一点都不潇洒。
拿江城名气势力最大的杨老三的话来说,咱是坏人啊,坏人就要有坏人的样子,都象潇洒这样混社会,妈的还要公安干球。
二顺今天真的是累了,白天在菜场摆了一天的鱼摊,现在眼都睁不开了。
潇洒说,顺哥,打扰了,拿条烟吧。
二顺说,是潇洒哥啊,我当谁这晚了还来敲门,还以为是领导来查夜呢?
学五嫌二顺啰嗦撇了手里的烟说,别***啰嗦了,拿烟吧你。
二顺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潇洒说,顺哥,别理他。学五就这急性。给条牡丹吧。
二顺说,没货,都定量供货的,早让领导开后门了,最好的也就剩飞马了。
潇洒说,那就飞马吧。
二顺弯腰到底柜里拿烟,潇洒掏二元扔柜台上。
那年代一角四分的飞马已经是好烟了,象牡丹、凤凰和大前门有也买不到。
没钱的基本上抽八分的经济或是大公鸡,科级干部也就一角二分的勇士。
那时工资悬殊不大,干部也没见着太贪。都属自力更生一类的。
二顺拿了烟用废报纸包了,不肯收钱。
潇洒拿眼看二顺。小七说,二顺别推了,买东西不付钱那不是潇洒,你心意潇洒领了。
二顺说,好。找钱是看不起你潇洒,不找我二顺也不能叫人瞧扁了。二顺又拿五盒烟放纸包上。
潇洒拍二顺肩说,顺哥,你歇着。
学五拿五包散烟分了,剩一包就扔给二顺,把整烟夹腋下出了门。
晚风有点凉,潇洒和小七都一身白,大坤和学五一身黑。
潇洒、大坤都一米八的大汉,潇洒是身材匀称,面目极致的那种。大坤五大三粗,一个亮亮的额头。小七和学五都不足一米七,小七面上斯文,骨子里却极是倨傲,学五不称头,整一个横竖不分的体型,急剧暴力。
走到沿街梧桐的树影里,前面就是汽车西站了,那年月客少,入夜了就没坐车的,这里消停。对面红旗饭店旁的家属院清冷,一只恶煞煞的黑狗趴院门口,半闭半睡的姿势。
潇洒从学五腋下拿烟说,我和小七进去找郝大嘴。
见潇洒和小七消失在院墙里,学五就走到暗影墙下扯开裤门,噼里啪啦老大一泡,撒出一片惊心动魄的气势。
等潇洒和小七光手出来时,学五和大坤正蹲树下一人一只的猛啃着小鸡子,身旁的一瓶三花酒已经去了一半。
小七嘴馋,见小鸡子色泽红润,学五和大坤早辣的浑身冒汗了,就心痒痒了。
大坤指指酒瓶旁的两个油脂包说,过瘾,还热着呢。
小七将两纸包都拿起,递一个给潇洒。学五憋头瞧潇洒两手空着,闷哼一声将手上的半只鸡子甩了,冲家属院就去。
小七一瞧学五眼神就知不好,赶紧上去抱住学五说,老五,你妈的发什么神经啊。同样的个子,学五横向发展,满身肉疙瘩。
小七却力量惊人,硬是箍的学五动弹不了。
学五吼,妈*的小七你放手,郝大嘴他真敢拿啊,老子这就踹死表子养的。
潇洒默不啃声,扯了油纸,张嘴咬一大口,连鸡翅带骨头嚼的咯嘣响,边嚼边蹲树下,拿酒瓶猛灌。
那边小七与学五僵持着,小七说,学五你别冲动。其实,小七也憋闷,尽管是给他姐小六办事。
小七知道凭现在潇洒的名声就算找西街派出所的齐宝华都没问题,小七内敛,拿潇洒当哥,无论潇洒做什么,小七都没二话,那是骨肉相连的信任。
酒瓶见了底,潇洒两眼血红,后颈上粗筋鼓凸扭曲。潇洒去了手中的鸡子,立了起来说,学五,郝大嘴对我有一饭之恩,我们是兄弟,我潇洒是个坏人。但我他妈的是个有原则的坏人。
潇洒小时候凄惨,吃女乃的时候就没了妈,六岁上又没了爹。
潇洒和九岁的姐姐就跟女乃女乃过,过的极为清贫。很多的时候到月底了就有一顿没一顿的。
那年冬天来的早,满天空里都飘着碎雪花子。
潇洒家天天喝稀粥,喝的腿肚子酸软。潇洒实在是饿的不行,就攘紧了破棉袄出门。
天阴沉着,雪花子落地见白,一路上就像洒着砂糖。
十六岁的郝坚强,那时候还不叫郝大嘴,还是个刚初中毕业的毛头小伙。在红旗饭店也就是个扫地擦桌收拾碗筷的临时工。
郝坚强命好,西街的人都这么说。
郝坚强是郝光棍五十岁上捡来的,郝光棍没工作靠搬货和拾破烂过日子。
郝光棍就是在汽车西站门前拾到郝坚强的,那时郝光棍满目柔情似水。
郝光棍一生中只有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就是红旗饭店的大厨老金。老金不姓金,大家叫他老金是因为他镶了颗金色的门牙。
郝光棍抱着郝坚强去找老金,老金说,这孩子有病,光棍你养不了他。
郝光棍说,我能养,我老来还指望他给我送终呢。老金说,光棍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真想养过段时间我到乡下给你领个半大的孩子,包你省心。
郝光棍说,老金弄碗米汤吧。
老金叹口气说,拗不过你,米汤我留着,你天天领孩子来吧。
郝坚强就是天天喝米汤喝出来的。老金说,米汤养人,光棍是瞅对了。
郝坚强初中毕业,老金说,光棍,让坚强来饭店吧。打一年杂,跟我学做菜。
那时候的郝光棍已经要死了,眼也花了,腿也瘸了,就剩个行尸走肉了。
郝坚强见到潇洒的时候,六岁的潇洒在饭店的窗外瑟瑟发抖,浑身上下都冻得乌紫。
郝坚强那时候心就软了,就把潇洒抱到烧煤的灶前,倒一碗剩肉汤喂他。
老金说,坚强你怎么和你那个死鬼老爹一个样。这时郝光棍已经死了一个多月了。
郝坚强笑得很傻,嘴就越发的显得大了。
潇洒是饿的,有肉汤下肚就精神了。
郝坚强说,我认得你,你是老西街萧和平的儿子吧。
潇洒说,你叫什么?
郝坚强装了一大碗的米饭说,你吃吧,问那多干嘛。就夹些咸菜放碗里。
老金说,原来是萧和平的儿子,一家苦命人。老金就从铁锅里撩块肥肉倒潇洒碗里,瓢里顺带着沾泥带水的有一汪油汤。
灶炉的火烤的潇洒的小脸红彤彤的,很明亮的一双眼,像一泓清泉般纯净。
郝坚强说,别楞着吃啊。
潇洒说,你叫什么?
郝坚强模着潇洒的头说,我叫郝坚强。也是西街的我住草衣巷。
潇洒说,我叫潇洒,住西街的和平弄。我记住你了。
老金叼根经济嘴都笑歪了说,屁大的孩,似模学样的,象萧和平的种。
很多年后,潇洒一直都记不起这个叫萧和平的男人曾经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直到83年严打的时候,在红旗机械厂的废旧仓库外,西街派出所的所长齐宝华才把这个男人的一切告诉他。
那时候,潇洒已经在这个散发着腐烂气息的院落里,坐井观天的待了三个月,生命和青春在暗无天日里像一张发黄发旧的废报纸一样,开始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