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也迷离,雪碎碎地下。
萧见。萧见。隔着一道竹堆刚刚打对岸过渡的一行人中,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惊叫着半跑过来。
萧见眉头奏紧了,侧身目光如锥般的投过去。
风加着碎雪,那学生跑得涨红了脸。
大头象出膛的箭射了出去,大头拽住了学生的前襟,大头说,你他妈的叫什么叫,*妈的你认错人了,那是我哥,你妈个四眼田鸡。
年青的学生惊呆了,一只手拼命地抵挡大头的推搡,一只手去扶摇晃的眼镜架。
大头,放手。萧见推开大头说,这是我光的同学,一个院的。
年青的学生抱紧了萧见,兴奋地说,见哥儿,咱三年多没见了。老远我知道我没认错,见哥儿你瘦了。
年青的学生一个劲的打量萧见,说,萧见,你好吗?
萧见拍拍学生的肩胛说,文革,怎么架镜片子了?
文革是文绣的弟弟,和萧见、强子早年最为相投。文革家没搬出造船厂时,大家同班同学。
文革他姐文绣和萧见他姐萧冉还有强子他哥李伟都是同学,同一个造船厂的子弟。
文革会读书,实打实的凭本事考取的市一中。
文革虽不混社会,却也是个性情中人。
萧见说,文革怎么过江了?萧见没想到在这种货渡遇上熟人。
文革说,我外婆家在这里不远的河庄,外婆想我了,我妈让我回外婆家过年。
萧见说,原来如此。文革尽管不是外人,萧见仍是心存忐忑。
文革似乎看出了萧见的担忧,文革多聪明的人啊,文革说,你的事我早听我爸说过了,事是事,人是人咱没那么没待见的。
大头走上前,扰着光秃秃的秃瓢说,兄弟不好意思啊。
文革一笑说,没事。那不是咱们不熟吗?要熟了大哥还能动我。
大头说,兄弟可真上道啊。大头递颗烟给文革。
文革推迟着说,不会,真的不会。
他真不会,和我和强子都不一样儿,你别让了。萧见说,我和文革有话说。
萧见也不给文革介绍大头,萧见仔细,怕连累了大头。
文革一直盯着大头逐渐远去的身影,文革说,萧见,我好象见过他。
萧见心说你是健忘啊,大头那年在强子家住了一暑假。那时的大头还没出这种绝品的模样,文革家就是那暑假时搬走的。
风雪渐急。
萧见搂住文革一边去,萧见说,文革这几个月你去过造船厂吗?
文革说,去过啊,陪我姐去的,我姐……文革扰了扰头皮赶紧打住,文革不好意思说他姐文绣和李伟恋爱的事,怕他姐恼。
那年月就那样,许多年青人恋爱都掖着,生怕别人知道了。好像是宗罪似的。
其实,强子二哥李伟人实在,文革他爸文远看着李伟长大的,文远虽是不大不小的一个干部,骨子里还是大老粗一个,没那么深的门庭观念。
可文绣不这么想,文绣怕父母反对。怎么说文绣在火车段南站也是凤凰似的人物,追文绣的青年都排半里路去了,其中也不乏大学生。
那时的大学生还不普遍,各单位当个宝供着。
萧见说,文革。我妈,我姐……
文革明白了。文革说,你姐现在工作落实了,我姐去了你家待了老半天,你姐高兴的怎么似得,她俩叽叽喳喳的,我插不上话,我和你妈唠嗑。见哥儿,你妈老了,想你想的不行,鬓角见白了。
萧见脑子嗡的一声,鼻子发酸,两行热泪好玄没夺眶而出。
萧见早年死了爹,就他妈拉扯他和他姐,一家三口相依为命,一个寡妇家真遭人欺,那年月萧见小,她妈苦,苦的象黄莲一样往肚里咽。
象他姐萧冉一年毕业的,别家孩子招工的招工,当兵的当兵,再次一点的也在厂里混了个临时工,就等指标转正哩。
萧见妈是厂部子弟小学的老师,两袖清风,性情还有那么一份小资,耍不出泼悍。厂领导到是找了无数次,领导总哈哈着说研究研究。
如果不是兄弟明飞和他爸,萧冉的工作还没谱呢。萧见妈就更劳了。
所以,那天白眼告诉萧见是明飞帮得忙,萧见心里揪的难过,毕竟和明飞素不相识,可人家硬是帮忙了。萧见恨不得掏心窝给明飞。
有时候混混子也不是一无是处,江湖义气和兄弟情义很多的时候也热血,很让人血脉愤张。
就像后来的灌顶为毫无往来只是惜惜相惜的英雄出头,枪伤政法委副书记程清远一样,至此亡命天涯,从此踏上一条永无归途的逃亡之路。
江湖的血,有时候象雪,为洗涤一世的白而存在……
萧见沉默了,萧见想他妈和他姐了。
那种亲情的牵挂象助长的潮水一样纷沓而至,萧见眼前一遍飞雪失落,这个世界上唯一纯净质水的就是这种亲人间的挂念,深深地如同一腔碧蓝的海水。
文革拍拍萧见,文革说,萧见,别想太多,你妈还好,身体虽单薄,没病没灾就是福。
萧见点点头,萧见说,给我说点别的吧。萧见害怕眼泪控制不住流下来。
文革说,哦,我忘了。听说西街大火拼了。
什么?什么?萧见头乱了。萧见拿住了文革的双臂,萧见也是天生力气的那种,虽远不及凤凰鸟蓝诺,一般人还真受不了。
文革叫起来了。萧见忙松手。
文革说,你弄疼我了。
萧见说,强子、白眼没事吧,小七、潇洒呢?
文革揉着臂膀说,早知道不和你说了。你别急强子、白眼都没事,潇洒也没听说怎么着。
萧见更急了,萧见问,七哥呢?七哥怎么样了?
文革知道小七和萧见的感情深,文革叹口气说,见哥儿,你别着急,小七是伤了,至今生死不知,学五和他一道,有人说小年夜那夜学五被砍成血人了。
萧见眼前一片漆黑,萧见就觉得脚下虚浮,一股透心冷自头向下一线冰凉。
萧见站不住了,整个身子鞠成一团依靠在秃树上。
文革说,萧见,你没事吧。
萧见好半天缓过味来,萧见说,我没事。萧见在兜里模出烟,微颤颤点燃,一口气吸了半截,萧见说,文革雪要大了,你走吧。
文革说,萧见你真没事吗?你脸色好难看。
雪大了起来,碎碎地犹如洁白梨花的盛开,风卷着碎雪漫天飞舞,一转眼就白了一川江堤。
满世界里一片朦胧,满眼碎雪密的让人无法看清远处的城市风景。
耳旁是呼啸的风声,满脸是那种水的冰意。
大头从卸完木料的船棚走进飞雪中,碎碎地雪已经落满了萧见的双肩。
脚下的积雪在酷冷中冰结了,脚踏上去一路咔咔的爆裂声。
萧见的孤独仿佛和秃树连成了一体……
没有等过完这个冬天,没有等到这个新春年节的喜庆张扬,萧见就离开了天门,回到了宛如隔世的江城。
见到文革后,萧见就知道自已必须走了。
在老秃树的飞雪里萧见对大头说,我走了。江城是我的家,哪儿有我正在流血的兄弟,我必须走,我不想我兄弟的血一直在流。而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做。
大头没有劝萧见,大头掏尽了口袋里的票子塞萧见兜里了。大头抱了抱萧见,他光秃秃的头顶上一片水啧溅上了萧见的脸,萧见分不清那是雪水还是泪水。
大头呜咽着说,待不下去了,还回天门。见哥别不待见的啊。
萧见重重地拍打着大头的背心,萧见说,替我向红卫大哥招呼一声。
萧见走了,大步走进一片白茫茫的飞雪里,那背影在一遍白中忽闪着就消失了。
大头抹去头顶消融的雪,心里一片空落落地。
萧见过午后就下了车,街面上积了厚厚地一层雪,雪花大了,鹅毛般纷纷洒洒。
萧见出了市公共汽车站就顺着边鄙的小巷走,这块还属正街。
萧见没乘车,萧见怕遇上熟人。萧见树立着棉大衣领,往树下里走。
快出了正街的时候,萧见军靴仿佛都湿透了,脚趾头也冷的麻木了。
在往第一粮站的巷弄里萧见遇上了一个人,萧见一时想不起那是谁。
那人穿件长风衣,领子也树着,一条米黄的围巾围着半拉脸,雪白的秃瓢,身子臃肿。
那人底着头,走的匆忙。
萧见觉得熟,却怎么也想不起这是谁。
萧见擦黑里翻围墙进的造船厂,萧见没敢去弄口的强子家,而是在弄里的血性家院外伏着。
萧见正踅模着要不要敲血性家后窗户,巷弄口里没穿棉袄的血性捏着一挂一百响的响鞭子一路点放着往家走。
萧见迎了上去,临近了萧见压低声音说,血性是我。
血性玩的聚神,猛地吓了一跳,看清了是萧见,血性跳起来说,见哥,你回来了。
萧见说,别吱声。强子在家吗?
血性说,强子三天没回家了,连接着白眼他们都不在,只白少年下午回来的,他爹过生日。
血性见萧见一身雪湿,面容极尽疲惫,血性从口袋里掏出个纸包得温热哨子递给萧见说,见哥,你饿了吧?
萧见模模血性的头,萧见饿极了也不客气,剥了纸一口吞了。
哨子是江城的一大特色菜,只逢年过节,或办酒席才有。
这东西做起来费劲,就是将芋头去皮后煮熟,捣成糊在和糯米粉槎,直到糅合成面,里面包上胡萝卜和腊肉,板笋馅,也就比兵乓球大点,咯蒸笼上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