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碎碎地下。
小七和学五走在小年节西街的马路上。路面湿湿的还没见白,灯影中街边的枝柯上缀着层明晃晃的晶状体。
很硬的风,抽鞭子似得刮。
门楼上三五面黄、红、蓝彩旗,顺风扑啦啦拽出一股子劲风力道,很劲势。
偶尔,耳畔响起一两声燃爆,把城市的夜晚装点的愈加宁谧。
在往前走,就是红旗电影院那条主街了。通常这条街叫凤凰西街,七十年代建的。小七他们康乐棋室那条街是江城传统意义上的西街,年代久远。现在叫老西街了。
其实,西街真实意义上并非几条大大小小的马路,十几条岁月沧桑的弄巷,而是涵盖了整个江城的西部及相邻的厂矿工厂。比如临近长江边的造船厂、码头、山边的红旗机械厂和砖瓦厂等等。
潇洒、小七和大坤家在和平弄,学五住离老街更远的大坟里,大坟里沿袭旧名。六七年文革时就铲平了,横七竖八的搭建起一片土砖混合式的民居,大坟里没弄堂,更多的像是城乡结合部的郊区。
八十年代初的西街还是一派古老的残败……
小七、学五很有力的走上主街,那年月里还没什么娱乐,电影院、工人文化宫等几乎算得上西街夜晚最繁华的地段了。
电影院在路的右边,斜对面是灯火通明的工人文化宫,现在的文化宫除了三楼的图书阅览室,几乎都看不到原来的样子,二楼现在是制衣厂的临时车间,清一工,许多未成家的年青人都爱往这钻。
制衣厂的门卫是小伟,也就是三丫大姐大丫的未婚夫大伟的亲弟弟。小伟眉清目秀二十的样子,一双桃花眼瞧得女孩子心儿一个劲地扑蹬。底楼是西街最大的康乐棋室,两排一溜烟四十张棋桌,这儿也是小伟开的。
小伟早熟,十九岁上就娶了英雄的妹妹英子,英子是制衣厂的会计。
小伟不混也不浑,因为是英雄的妹夫,任谁也不敢到这惹事。
小七进门的时候,小伟正坐在正对大门的楼梯口处,一张桌,一杯茶,一盒牡丹烟。
小伟一身海军蓝的制服,眉清目秀中透着一股*人的英气。如果不是一双桃花眼的话,小伟几乎算得上完美了。
几个年青的姑娘围着桌前,叽叽喳喳。一个十六七岁扎马尾辫的小姑娘正抓着小伟的手,不依不饶的说,小伟哥,给弄几张电影票吧,求求你啰,就四张。
小七打了个惊颤,被马尾辫小姑娘嗲里嗲气的声音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七想,妈的,小伟也受的住,英子也不管吗?
小伟笑了。看见小七的时候小伟就笑了。
隔着几个姑娘小伟说,七哥,你也来了。看电影吗?小伟隔远递颗烟给小七,自已也叼一颗说,别嗲了,叫你嫂子看见了又得闹了。我头疼。
马尾辫小姑娘说,真不给力吗?
小伟摇摇头说,叫七哥,赶紧。要多少票七哥都能给弄来。
四个小姑娘看着小七,小七很英俊,也很洒月兑。其实小七更出名,在西街都快成偶像了。小七和后来才知道的张国荣长得有八分相似,不过小七看上去却更狂野一些,毕竟是混的。
四个小姑娘脸变得红红的,马尾辫小姑娘不那么嗲的叫,小七哥。那个眼神看的小七心有些乱。小七没恋过爱,不懂得和陌生女孩子打交道。
小七说,得啦。别叫了。小七没看马尾辫问小伟,见徐邪没。
小伟笑着说,在里头呢。和他兄弟们在一起。小伟对马尾辫说,去去赶紧叫徐邪来,说七哥找他。快去。
徐邪来也没多久,也是来赶二场的,那个年代放电影都这样连轴转,时不时还通宵,好片子几乎不愁没人看。电影院也大的老了去,一排排,楼上楼下。一千好几百个座,中间的一角八分,次点的一角五,再次就是边角落的一角三。
小七见徐邪就说,找小眼要四张票,说是我要的,别回头了带姑娘们去。
四个小姑娘说,小七哥,谢你啦。小七头又痛了,小七说,徐邪赶紧去,别耽搁了。快去。
小伟一口茶差点子喷出口,半天说,七哥,没见你这么不待见的,这是咋啦?
小七摆摆手说,小伟,哥又叫你摆一刀了,妈的,英子呢?好久没见她了。
小伟说,英子回娘家了,商量二十八去看英雄,二十九里劳改所就该放假了,去也见不到,英子妈和舅舅这次也去,我找了部车,要不顺带着大家一起去,省事。
小七说,不用了,今天潇洒大坤去了,元宵我和学五去。免得英雄寂寞。
小伟眼中有点红,拍拍小七手说,七哥,我大舅哥没白交你们这几个兄弟,过年了,又大一岁了。
什么又大一岁了。学五进门问,学五上厕所回来,头顶双肩挂层雪。
小七问,雪大了?学五说,大了。老大了。学五拿桌上的烟点燃深吸一口问小伟,好久没见你哥大伟了,大伟啥时候办事啊?
小伟说,五哥,这你该问我哥去,我都弄不懂,我哥是怎么恋爱的,四年了我还管大丫叫姐,你说我哥是不是有点问题啊?
学五骂,滚你个傻吊,有这样编排你哥的吗?都像你啊,小二十的,孩子都一岁出头了。
小七笑,说,小伟,照这个速度,不用四十你该做爷了。
小伟说,我已经够亏了,哪能叫咱儿子也亏呢?跟你俩没法说,说也不懂。
学五说,小伟别得瑟,小心我告英子。
小伟说,别介,要让英子知道了,那还有完啊。我头疼,真的。头痛……
小伟没结婚那阵子也*,满世界里飞。
后来英子就有了,小伟不想结婚,想着还飞几年,要英子把孩子打了。
英雄知道后直接上小伟家,英雄对小伟说,赶紧结婚,我英雄丢不起这个脸。这你也别飞了,在飞老子要你两只脚都瘸了。
大伟急了说,英雄,你别介,小伟敢不听你这大舅哥的吗?小伟和英子不都还小嘛,你看是不是能打个商量。
英雄眼一瞪说,大伟,这不关你事,这事没商量,小伟这婚是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要不让小伟赶紧找根绳子嘞死自已算了。
英雄浑不讲理,那是啥事都敢做的人。
小伟焉了。知道找谁也不好使。结婚后小伟不飞了。英雄揣张刀上管工人文化宫的张局家了。
十天后,小伟开了康乐棋室,顺带着当起制衣厂的门卫。
雪真的下大了,一片片洁白优雅。
灯光照的到的地方,雪象羽毛一样悠悠的打着转至天而降,一转眼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白。
小七望一眼深邃里的夜空和学五走出了文化宫,对面电影院放的前一场电影已经要散了,后一场要看的人三三两两的聚在附近的屋檐下,小眼和强子他们站在影院对面的小卖部前,一排自行车堆积在台阶的左下方。
雪。下地无声无息。
即将穿过马路的时候,学五说,没烟了。我买两盒烟去。
学五半转身朝小卖部走去,小七没在意独自走向了电影公司旁的冷饮店。
那年月卖什么都分开的,不像现在几乎是个店,都有饮料、香烟。小七突然就想吃雪糕了,这个时代这个季节的冷饮店也只有雪糕,很单一的货色。
小七要了两支女圭女圭头,一支留给学五。独自倚在柜台前。
冷饮店里人不少,夏季吃冰水的四五张桌成堆的坐着人,基本都是买了女圭女圭头等着看电影的。小七没想到马尾辫竟然也在这里。显然马尾辫早看见了小七,那四个姑娘正坐一桌。
马尾辫朝小七招手,叫,小七哥,你也来了啊。声音仍是很嗲,却透着一股兴奋劲儿。
小七点点头,目光有些子游离。小七不想搭理马尾辫,拿起给学五的那支女圭女圭头转身要出去。
一阵很劲的风带着雪花从半敞的门刮了进来,雪下的更大了。
卫蛮子和周小鱼手插口袋里渡了进来,一抬眼看见了小七。两人站住了,眼中都有些诧异。
周小鱼一笑说,七哥,你也看电影来了。这片子不错,我兄弟看了说都硬架势,好几个全国武术冠军呢?那时候称武术还是武术,不叫功夫。叫功夫是后来的事了。
小七突然心情变坏了。一看周小鱼他们就变坏了。
自从潇洒说压着蚱蜢飞那天起,小七见蚱蜢飞的小弟就坏心情。道上的事基本都这样,很多的事就是不顺眼不顺心而结下了仇恨。
就应了那句话,不是朋友就只能是敌人。
小七盯着周小鱼,周小鱼的城府还是让小七有些震动。小七虽然不属那种鲁猛类型的,但也不是个十分心计的人。
很多时候,小七都很直接,甚至于磊落。
小七不喜欢周小鱼,就像后来小七不喜欢明飞一样。所以说性格有时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这就是命。
有些东西是注定了的,永远逃月兑不了……
看着小七逐渐阴沉下来的脸,卫蛮子依然是那种油盐不进的神态。
周小鱼笑了,周小鱼这个时候,还没有想到一分钟后西街血流成河。
小七更没有想到,或许唯一有预感的就是住在老爷弄里的那个异类诗人秦殇了。
这个流血夜过去后,整个江城都认为蚱蜢飞有备而来。其实,这一点真的有点屈了蚱蜢飞。尽管,周小鱼断指后就与卫蛮子有了随时弄死小七与学五的想法,但毕竟一切还没到这个份上。
今天是小年夜,碰巧又放得是电影《少林寺》。几乎所有码头的混混子都来到了电影院,但事实上蚱蜢飞没有来,这时候的蚱蜢飞正和大力在一起,蚱蜢飞还有点犹豫。
小七瞅一眼周小鱼说,记住别惹事,这是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