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公子今天来,是为了求亲的。
唐雨柔的美名才名江南传遍,早逢嫁龄,大户人家公子纷纷上门求亲。唐海与四大世家关系不错,小辈之间也有一面之缘,唐雨柔的美貌早已吸引了上官公子的爱意。
此番大张旗鼓的求亲,闹得唐府上下轰动异常,翠儿自也知晓。深闺少女,总有些怀春意的,更何况上官公子也算是家业堂堂,一表人才,翠儿倒觉得与自家小姐很是般配。
“小姐,上官公子今天来了呢。”翠儿小声道。
唐雨柔眉头轻皱,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小姐,你怎么都不关心嘛,他说不定是未来的姑爷啊。”翠儿有些无奈的上前,抓住了唐雨柔的手,状似撒娇道。
唐雨柔轻叹一口气,仍不说话。
翠儿心中一奇,道:“莫非……小姐是有了意中人?不然上官公子仪表堂堂,也与小姐很是般配啊。”说罢嘻嘻一笑,两只眼都弯成了月牙形,在一张圆脸上极为可爱。
窗外姜云凡听到这里,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但这种感觉不知道是什么,很陌生也很奇特,有点儿苦涩的感觉,似乎不止是因为自己是山贼而她是大家小姐,本来就不可能有什么交集,而这种交集有有点儿暗暗的期待多些什么,却不知道是什么。
却听唐雨柔轻喝道:“别瞎说。我又见过几个人你?”
翠儿道:“可是那位上官公子,听说也够得上文武双全。至于相貌嘛……上回在欧阳府,咱们也亲眼见过不是?”
唐雨柔的回答仍是有些漫不经心,“是么,不记得了。”
却听窗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是宣纸翻动,落笔收台,翠儿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小姐要睡了吗?我来收拾。”姜云凡不似那光明正大偷看的镜花姑,并不知窗内发生了什么,但却听那叫翠儿的丫鬟惊呼了一声,道:“哇,小姐让写东西了,让翠儿看看,看翠儿的学问有没有进步。说罢也不待唐雨柔答话,便听纸张一抖,自顾自吟诵起来:“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朝生暮死?”
窗外的姜云凡在读书上是个半吊子,但也听出来这诗中的感情极为悲伤,不由心下一愣。那屋中的翠儿更是惊讶,嚷嚷道:“小姐,你这几天怎么老写这么不吉利的东西啊。”言罢似有想起了什么,凶巴巴地道:“还说那些山贼没亏待你,呜呜,太可恶了,竟然欺负小姐你……我这就去跟老爷说,让他灭了那什么黑风寨还是狂风寨的!”
“翠儿,别闹了,我在山寨真的没受委屈。只是现在爹不让我出门,无聊的很。那些字就是调墨色浓淡,胡乱涂写的而已。”唐雨柔声音中有些无奈。
翠儿犹豫半晌,又道:“那小姐实在烦心提亲的事?”
唐雨柔微愣,轻叹道:“算是吧。”
“小姐啊,你要真不想嫁,就跟老爷说嘛。”翠儿出声劝道,“老爷最疼小姐了,一定会答应的。”
“……可得罪了上官家,爹在关外的生意就毁了一多半。”唐雨柔叹道翠儿喜滋滋道:“生意算得了什么,老爷最听小姐的,才不会为了几个钱就让小姐难过。”
唐雨柔叹口气道:“虽然是这样,我终究不想让爹为难……毕竟,我的麻烦已经……”
屋中的气氛一阵低沉,二人都没在说话。继而翠儿又似想起了什么,声音明快了些,“嗯,那咱们就出墨水题难死他们好了。唐大小姐亲自选夫婿,想求亲只有先答上了才行。既然提亲的谁都答不出来,也就不算没面子啦。”
继而翠儿似是说得兴高采烈起来,“就像刚才小姐写的,‘采采衣服,麻衣如雪’,还有什么蜉蝣,让人去猜,他们一定不知道!”
唐雨柔噗哧一笑,道:“傻丫头,那是《诗经》上的诗,大凡读书人都晓得。”翠儿有些不好意思的应了一声。却听唐雨柔喃喃道:“不过你说的也许是个办法……让我再想想。”
房外的镜花姑惊奇的赞叹连连:“没想到世间竟有这种才貌双全的女子……”又叹了口气,模模自己的脸蛋,道:“可惜跟我比还是有一段差距。”说着嘻嘻便笑了起来。
姜云凡一边想着屋内的人可别发现,一边暗自月复诽:“你说的是脸皮的厚度吧。”但口中仍道:“对,确实和您老人家很有差距。”他知道凭镜花姑的粗线条一定听不懂他的讽刺,就大大咧咧说了起来。
“胡说,我哪里老了,这叫成熟,懂吗?”镜花姑闻言粗粗的眉毛一扬,“你看,多年来我这张小脸蛋一直保持白女敕女敕的……”姜云凡终于说不下去了,看了眼她那粉比城墙还厚的脸,低头默不作声,心中大叫:“谁行行好,把这个妖孽收走吧!”
好像听到了姜云凡心中的呐喊,有一个身影从远处慢慢走来,目标正是唐雨柔的房间。姜云凡站在内侧,离墙较远,并未知晓,但镜花姑却是瞧得分明,不由大惊失色,声音也变了调:“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声音很轻,那人却警醒了,喝道:“谁?”听声是个年老的妇人。镜花姑一惊,呼啦一下便运气轻功飞走,姜云凡吓了一跳,慌忙缩到了一旁草丛里。
只见天上一阵白光闪过,姜云凡只瞧见一瞬,也未知何人。正要起身,边听房内唐雨柔叫道:“师父吗?”房门“啪”的打开,惊得姜云凡连忙又缩在草丛里。
“没人啊小姐,是不是听错了?”只听翠儿的声音在门边响起,望了望来路并没有人,便又关上了门。
姜云凡待了片刻,再无声响,只有房内一些整理的声音,便偷偷模模的从唐雨柔屋子旁溜走了,他得趁着那变态女人没回来之前,赶紧找到酒窖。
虽然——姜云凡不由自主回了回头,望了望那房子——他很想再多呆一会儿。
二十年前的覆天顶之战,被称为正道人士铲平魔教的关键性战役,自此以后魔教一蹶不振,隐居分散,算是土崩瓦解,武林也有了二十年平静的生活。
但真正知情的人,都知道魔教并未完全消失,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
人界的半仙之地蜀山,还有四大世家的首要弟子,从未放松过对门下弟子的训练,从而应对有可能带来的灾难。但二十年的时间实在是漫长,多数并未触及到核心秘密的人,早已认为魔教已经不可能卷土重来。
一将功成万枯骨。
四大世家的欧阳家一直以来隐隐有武林之首的态势,不算那远离尘世的修仙之地蜀山,欧阳家主一直是公认的武林盟主,德高望重。但这样的殊荣是那一战换来的,而那一战失去的不仅仅是众多弟子,还有欧阳家主很多刻骨铭心的东西。
这一年过年的时候,他就将自己唯一的女儿留下了单独谈话,只是叹了口气,说了句:“马上二十年了。”
他的女儿已经二十多岁,至今为了欧阳家的家业没有许配人家,此时有些迷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欧阳家主已经不年轻了,他不知道还能不能熬过今年,所以一定要将这个秘密告诉他的女儿。他郑重的诉说着,不顾女儿越睁越大的眼睛。
那一夜密谈后,欧阳小姐的性格比原来更冷清了,但有时候丫鬟会看见她望着窗外,微微有些迷茫的看着天空发呆。而这时发呆的欧阳小姐,却有了平常处理偌大家族时没有的情感波动,不再冷的像块冰。
一直以来都恨错了人,原来这世界的黑白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分明。
有一日,弟子来报,上官家的人浩浩荡荡的去了黄山,向青荷镇唐家提亲。而作为以公正著称的欧阳世家,按计划该派一个弟子去主持公道。江湖事江湖了,武林中的处事,不论丧葬嫁娶,都有自己的一套法则。
但这一次,欧阳小姐准备亲自前往。
也许是为了一直以来的一个心愿。她的姐姐,她的亲人,她的朋友。
她带着欧阳家的一名管家出发了。这一路走得不快,她一直在思考着。虽然不知道那个人在什么地方,但离那里近一点儿,应该也不错。虽然不知道她与朋友还有几天可以相聚,或者是可以再见无数次,但能见一面,也终究是不错的。
人只要活着,就什么事都可以干,什么错都可以犯。
她一路上走过了许多名山大川,那样明媚的景致,瑰丽的风景,平日里除妖伏魔、匡扶正义,竟忽略了所有的一切。多年来的愤懑似乎微微得到了点儿舒展。江湖众人的阳奉阴违、私下议论,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临近开封,她遇上了皇甫世家的家主。这位掌门人在掌门中算是非常年轻,但也是不惑之年,不知为何竟未有家室。作为地主,皇甫家主邀请她做客了几日,她欣然接受了。
皇甫家主隆重介绍了身边的一位高手,虽是沉默寡言、不懂礼数,但颇为欧阳慧所欣赏。待了一些时日,却听到青荷镇传来的一些消息。拿着手中的请柬,两家的人便结伴同行。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青荷镇,有些事已经悄悄发生,将武林的未来带向另外一个轨道。命运如斯,逃也逃不掉。
不过此时她却怀着自己的心愿,去赴一场江湖友人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