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踩着飞剑五行剑派的修仙者已经按落飞剑,另挑了一座山峰歇息。外边人声渐消,祝清风看了半日热闹,此刻觉得饿了,自己找了洞穴里面的果子,啃了吃。
“女魃姐姐,他们要捉你怎么办?”祝清风想到这个重要的问题,心里还是为女魃担心。
女魃回过神来,美目里面充满了疑惑,蹙着眉:“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祝清风看着这个做事根本不想结果的姐姐哭笑不得,幸亏平时给焦绿萝擦善后的事情没少做,此时也拿出了小大人的架势:“女魃姐姐,你打得过他们吗?”
“三个五个没问题。”女魃回答得很爽快,“一群人一起上有点困难。”
“那……那逃得了么?”
“逃跑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呀!”女魃突然又开心起来,觉得打不过就逃也挺好的。
祝清风觉得什么不太对:“那个周无芒好像挺厉害的,你打得过吗?逃得了么?”
女魃秀丽的脸上突然涌出一种尴尬的神色:“他要是进入「坤元地」境界了,我勉强和他差不多。逃跑却逃不远,肯定会被发现的。”
“那……他们捉了我们,会杀了我们吗?”祝清风突然想到这个关键性问题,而且很自然的用到了“我们”。
“会。”女魃老老实实点了个头。
祝清风大惊失色:“我们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被捉了就要被杀,这可怎么办?”
“对啊!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只想着见他一面。”女魃嘴巴张得大大的,脸色一下子呆滞了起来,然后拼命转动脑子开始想。
祝清风叹口气,半晌方道:“姐姐,那我们别等明天了,今天就逃吧。”
“不行!错过明天,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了!”女魃却意外斩钉截铁。
祝清风看着这个脑筋只有六岁孩子水平的女魃姐姐,他六岁的人生里面也无法想出一个解决办法。
“那我就陪姐姐一起见那个什么周无芒好了,然后我们一起死也好活也好,都一起吧!”祝清风突然握住了女魃的手,这个六岁的孩子还未品尝过生的欢愉,却见识到了太多惨剧,家人的死亡,人世间最惨烈的场面,他不知道生的可贵,也不知道死的困难。他只知道与其天下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不如和在乎自己的人一起,或者同生,亦或者共死。
女魃脸上显出一种温柔的神色,握紧了清风的手:“清风弟弟,你真好!”她本是赤水之北地底火脉的精怪成形,是天地间自生的妖神,不懂人世间的冷暖情爱。
祝清风看着女魃脸上一滴火红剔透的眼泪落下,那眼泪形状那么完美,光芒那么璀璨。然后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身体里面,之后他再度失去了知觉。
翌日祝清风醒来时,仍然是在洞穴里,洞穴里面透着光,显然外边天色已经大亮。女魃并不在山洞里面,他心中似有所感,直奔向洞口,却被洞口无形的屏障阻挡无法出去。洞口外面的天空上,祝清风看到了令他眼訾欲裂的一幕:女魃此刻披头散发,口中流着鲜血,那鲜血颜色异样火红,她身上衣衫有很多被飞剑划破的伤口,显是有一番打斗。她的两只手腕、脚腕和脖子上套着青、黄、红、黑、白五色散发着耀眼光芒的绳索,被分列在五个方位的人紧紧握在手里,这五个人都是昨日祝清风见过的五行剑派的几人,他们此时都满脸肃穆,手中捏着剑诀,牢牢禁锢着女魃不得动弹。
女魃却兀自仰着头,看着一个空身站在天上的男子,那男子着一袭灰衫,眉眼温润,远远的祝清风只觉得他像是书上的仙人,衣袂飘飘,长身玉立,此男子,譬如玉。
叶青青昨日笑语晏晏的俏脸上满是寒冰,杀气凛然:“女魃,你本是天生火精,不好好呆在赤水,为何私奔凡世为祸人间?!”
女魃精致的脸上满脸愤怒:“我一直在行侠仗义,你凭什么说我为祸人间!”
捏剑诀执掌着红色绳索的李阑珊怒道:“你害得人间三千里大旱,颗粒无收,灾民流离,亏你有脸说自己行侠仗义!”
一旁的祝清风大愕。女魃的脸上也布满了不相信的神色。
李阑珊继续冷笑:“装什么傻充什么愣!你天生火精,所过之处全无水分,女魃一出天下大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哼!幸亏周师兄制住了你,这下被我们五行捆仙索捆住,看你还如何作恶!”
祝清风顿时浑身发抖,冷得仿若寒冬腊月,他知道书上说什么女魃出世,天下大旱,但是却全然不信,一来女魃秀丽温柔,全无害人的心,二来,他只当那同什么从晾衣杆下面钻过不吉利一般是纯属谣言。
这孩子远远看着相处几日的女魃,突然想起这片秀美的山,前日还是郁郁葱葱,昨日也逐渐呈现出枯败的颜色,但是他只当做是天下大旱所致,并不知原来只是因为女魃到了这里罢了。他心里念头纷乱,一时仍无法相信女魃就是造成他们一家人流离失所,丧命于途的罪魁祸首。
谁知女魃也顿时呆立当场,面容上突然蒙起一层灰气,她远远地望了洞穴一眼,眼神里面充满了愧疚和恨意,她仰天长啸,声音凄厉:“平小南!你骗我!”
那五行剑派的人脸上听得这个秀气的似乎像是女人的名字都是一怔。那与别人不同,脚下没有飞剑等事物只踩在空中的男子眉头一皱开口道:“这又跟魔教圣子平小南有什么关系?”
声音温润而稳定,好一把悦耳的声音。
女魃抬起头,祝清风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声音低转:“我只是想见你罢了。我等你等了一百二十一年,你也没来看我。平小南说你不来,我也可以来找你呵。”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罢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没来看我,我也没生你的气。”女魃声音凄楚,“我从没想到我会带来这么大的灾祸。我并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告诉你,你没来看我,我并没生你的气。”
女魃喃喃地说着这些话,声音几不可寻,她的身体逐渐开始消融,变成一粒粒火红色的结晶。
周无芒脸色大变:“你是赤水的那个火精?”
女魃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最后之际回首望了望山洞,那眼睛里流露出悔恨和愧疚,分明是对祝清风想说什么。
她本是赤水山底一团火精,那年她初生灵识,一个少年来取地火精髓,只为他在地底火山深处远远望了她一眼,只为他对那个穿着青衣的怯怯少女微微一笑。
他陪她玩了几天,给她讲了很多人间的行侠仗义的故事,离开时许她来日陪她游玩人间。
她每日站在赤水源头望着,期待着那个少年的身影。可是他一走,一百二十一年都未曾再来。她只想问问他,是否还记得要来看她。她想告诉他,他没有来看她,她也从没生过他的气。她还想告诉他,她这一路一直在行侠仗义。她还想问问他,人间满目疮痍,为什么没有他说得那么美?
她从不知道这破败的人间皆是因为她的缘故,她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她见了他,可是他甚至连她都没认出来。
然而,终究她见着了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周无芒,那多年前的温润少年如今长身玉立,多好啊,女魃在心里满足地叹了口气,慢慢地消融在空气里,我终于还是见着了他。
祝清风已经泪流满面,他想冲出去,但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粒粒的红色结晶迅速的随风散去,遥不可寻。
女魃临死前那朵惨然的微笑似乎还在眼前,我终于,见着了你。她微笑着轻声呢喃。
周无芒垂首立在空中,难辨其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