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裴府
一辆藏青色的轿子在首辅大人的府邸门口停下,待轿夫将轿子停稳之后,一个小厮打扮的中年男子上前跨了两步,恭敬而又虔诚的掀起轿帘,道了声:“老爷,到了。”
须臾,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从轿子里钻了出来,身上那耀眼的深紫色官袍映入众人的眼帘。
守在门口的家丁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忙上前作揖行礼。“老爷回来了…”
“嗯…”老者看起来颇有儒雅之风,只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甚为严肃。即便是不开口,也让人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
首辅大人回府的消息,立刻便通报了进了后院。
德安堂
“娘…爹爹下朝了么?”一道娇俏的嗓音从门帘子后面传来。接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圆脸姑娘英气勃勃的穿门而入,大步走了进来。
端坐在罗汉床上,正与管事娘子说着话的庄氏闻声抬起头来,肃穆的神情瞬间染上一层柔色。“你总算舍得回来啦…”
少女走到庄氏面前,亲昵的勾起她的胳膊,撒娇道:“娘连外祖母的醋都吃呢!女儿不过回了一趟外祖家,才离开不过三五日。不过,女儿也想娘的紧,所以就尽早回来啦!”
这姑娘表情俏皮,一看就是个活泼好动的主儿。她承袭了庄氏的浓眉大眼,五官大气,身子也较为结实,虽然缺了那么一丝姑娘家的温柔端庄,却也十分耐看。
庄氏娇嗔的瞥了她一眼,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容。“你这野猴儿的性子,没给你外祖添乱吧?”
“哪儿能呢…女儿可是最最本分的…”裴云姗嘟了嘟嘴,似乎对庄氏的说辞颇为不服。她不过就是好动了一些嘛,又不是真的没规矩。
庄氏年近四十才生下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看得跟眼珠子一般。不过身为裴家女,裴云姗从小所受的教导可一点儿都不少,而且更为严格。固然颇受宠爱,但也极有分寸,丝毫没让她操过心。
“你爹已经回府了,你可得把你这小性子收敛一些,免得又被他唠叨!”庄氏好意的提醒道。
裴云姗却不怎么在意。
爹爹那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可就她这么一个孩子,表面上严厉,其实骨子里比谁都疼她呢。
“知道了…”裴云姗乖巧的应了一声,可在裴老太爷踏进屋子的那一刻便又原形毕露,站起身来就朝着老爷子奔了过去。“爹爹…您回来啦…女儿好想您哦…”
裴仲良身子微微一僵,缓过劲儿来之后,便又沉下脸来,教训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裴云姗吐了吐舌头,朝着庄氏眨了眨眼。
庄氏收到女儿的求救信号,便放下手头的事务,转移话题道:“老爷回来了?身子可乏了?我让丫鬟给你泡了茶,先吃上几口吧。”
裴仲良瞪了女儿一眼,这才在庄氏身旁不远的位子坐了下来,神色稍稍缓和。呷了一口茶水之后,才又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唯一的女儿裴云姗的身上。“你外祖身子可好些了?”
裴云姗笑眼弯弯,轻快的嗓音充斥在整个屋子里。“多亏了爹爹的那根千年人参,外祖身子好多了,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呢…”
“那就好…”裴仲良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回想当年,他那时候不过是个一清二白的赶考书生。虽有家族的荫佑,可与京城的那些名门公子比起来,差了可不是一点两点。可就在这种情况之下,庄老爷子还是一眼相中了他,在他毫无功名的情况下,将爱女许配给了他。
故而,对于这位老泰山,裴仲良一直心怀感激。就如他当年承诺的那般,他这一生就只有庄氏这么一个妻,连妾都不曾纳过。夫妻俩举案齐眉如胶似漆的过了大半辈子,直到年近四十才有了这么一个女儿。
“老爷子面色不愉,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儿?”裴云姗虽然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但心思却早熟,也比同龄人更为懂事。
裴仲良一边欣慰着,一边叹道:“皇上身子愈发的虚弱,已经好些日子没上朝了…”
原来是忧国忧民!
裴云姗一边脑子转的飞快,一边上前笑着安慰道:“爹爹忠孝仁义,如此的忧国忧民,实乃天下表率百姓之福!指不定哪日,他们也给您弄个什么忠烈祠,供奉香火,八方朝拜,让您老早日得道升仙呢…”
“你这个小疯子…净胡说八道!”裴仲良不善的瞪了女儿一眼,尽管对这番话极为不赞同,心里的幽闷却减了不少。
裴云姗咯咯的笑着,心里暗暗得意:就知道这个法子管用!
爹爹一心一意的为朝廷尽职尽责,极少为自己考虑,是个真正两袖清风为国为民的好官!虽然官居一品,却仍旧清廉自律,属于难得的高风亮节一辈。所以这裴府里,并不见多么的繁花似锦,而是盈满了书香之气。
庄氏也觉得女儿有些没大没小,心意虽然是好的,可却也逾矩了,便出言纠正道:“姗儿,朝堂之事岂由咱们妇道人家说三道四,也不怕被人笑话?都快要出阁的人了,还这么任性而为,着实不像话!”
裴云姗撇了撇嘴,知道他们也是为了她好,便诚恳的接受了批评,低头认错,道:“是,女儿谨记爹爹和娘亲的教诲!”
裴仲良夫妇这才爱怜的睨了女儿一眼,将注意力转移去了别处。
“听说大伯近日要来京里,可是真的?”庄氏让管事娘子将手边的账册拿走,忽然想起来问道。
裴仲良唔了一声,对庄氏提到的这人似乎不怎么有好感。“说是要来逛逛…”
对于裴仲宣这个兄长,裴仲良真的感到很无力。身为嫡长子的他,不知道进取也就罢了,还丢了书香世家的颜面,跑去学什么武,简直是斯文扫地。这也就罢了,他学武就学武,起码也躲进深山老林里低调的拜师学艺,偏偏他还就喜欢显摆,不闹的满城风雨,誓不罢休。每每提起这个兄长,他都觉得颜面无光。
他要来京城,势必会前来裴府小住。想到这里,他就一阵头疼。
“伯父要来了吗?”裴云姗兴奋得小脸通红,不为别的,每次大老太爷来裴府,总会给她带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讲述江湖上的奇闻异事,让她这个闺阁里的小姑娘长了不少的见识。
故而,她是这府里,唯一一个欢迎大裴老太爷的。
庄氏也感到很无力,揉了揉发酸的额角,说道:“既然他要来,那咱们就得提前准备着。另外,提前去太子府给婉昭仪送个信儿。好歹是她的祖父,没有不过来探望的道理…”
裴仲良点了点头,对于夫人的建议极为赞同。
“让裴婉回来?这有些不合适吧?”好歹也是皇家的儿媳妇,哪能说出门就出门,裴云姗有些不太赞同。
庄氏却看得更为透彻,答道:“无妨。婉昭仪自打出嫁之后,便一直没有回门。她娘家又远在蒲州,回去一趟也不易。想必太子爷也能体谅一二,能容许她回来看看。毕竟,这里也算是她出嫁的地方。百善孝为先,相信皇后娘娘也不会有异议的。”裴婉从侧妃降为昭仪,裴家也十分的震惊。起初,他们也为裴婉担心过。毕竟她代表的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蒲州裴氏一族的荣辱。幸好这孩子是个争气的,得了太子的青眼,日子过得倒也不错,他们这才稍稍放了心。
以她如今的受宠程度,想要回娘家一趟也不是什么难题。
裴云姗点了点头,对庄氏更加的敬服。“还是母亲想的周到,是女儿思虑狭隘了。”
“日后还有很多要学的呢,你脑袋瓜子可要长长记性!”庄氏虽然是在说教,但是眼里却是满满的疼爱。
裴云姗也是个乖巧的,又有几分聪明,自然受益匪浅。
果不其然,三日后,裴仲宣便大摇大摆的来了裴府。裴仲良恰好休沐在家,便带着妻女一同到府门口去接了。
“几年不见,兄长身子依旧硬朗,真是可喜可贺!”裴仲良今日一袭深灰色的长袍,衬托的儒雅味道更浓。
他身子虽算不上健壮,但也骨骼分明,身材挺拔。往那里一站,自有一番风流韵味。想当初,他可是不少京城名门闺秀心目中的最佳夫婿人选呢。
裴仲宣见弟弟态度恭敬,心里的有些得意。瞧,堂堂的首辅大人在我的面前,也要俯首帖耳不敢造次。想想,就很令人血液沸腾啊!
“老子又不像你,整日只知道四书五经。我可是时常练武强身健体,哪儿那么容易生病?自然身强体壮了!”裴仲宣颇为得意的说道。
裴仲良哂笑了笑,没跟兄长计较那些俗礼,便将人迎进了府里。待坐下来之后,才又继续寒暄道:“尤氏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去了呢?”
蒲州前些日子派人送信来,说是尤氏没了,当时他们还有些不信呢。
裴仲宣怔了怔,直率的令人发指。“老子好几个月不着家了,家里的情况也不大了解…大夫说是操劳过度,心情不畅闷出病来的…她本就是个小肚鸡肠之人,应山不过纳个妾,也值得她不依不饶的闹…”
他的脸上不带一丝的哀伤,可见并不怎么重视这个儿媳妇。
裴仲良夫妇对视了一眼,脸色极为复杂。
“好歹也是嫡长媳,大伯嘴上也不留情…”庄氏无限感慨。
裴仲宣却丝毫不介意的直言。“生老病死,实属平常,早晚都得走上这么一遭的,不是么?”
果然够豁达!
裴云姗作为一个小辈,自然是没有资格去责怪这个伯父的。可是心里也不由得暗暗的嘀咕着:这也太不近人情了!
裴仲宣老太爷没兴趣继续这个话题,调头就谈论起了别的。“仲良啊…你也有好些年没回去祭祖了吧?”
裴仲良眯了眯眼,心里早就有了数。“大哥想说什么?”
“这次我来,也是受了族里的长老之托。眼看着你都到花甲之年了,可膝下一直就姗丫头这么一个女儿,实在是说不过去…”裴仲宣喝了口茶之后,才开门见山的说道。
裴仲良与庄氏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神情有些无奈。“他们又想如何?既然当年我敢发誓,就一定会遵守诺言,此生只娶一妻。有没有儿子继承家业,那是我个人的事,就不劳族里的长老们操心了…”
他再次说出这番话来,庄氏极为感动,三十多年前的誓言如犹在耳。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文采卓然,风度翩翩,不知道迷了多少大家闺秀的眼。可自从在一场春宴上彼此一见钟情之后,他便一直遵守着自己的诺言,不再对第二个女子动心。即便一再的因为没有子嗣而被家族逼迫,他也没有妥协过。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神话,说的容易,真正能够做到的却寥寥无几。
裴仲良却是这大周第一人。
“说的些什么混账话!你的事能是你一个人的事么?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知不知道?”裴仲宣一听兄弟这么说,便很不以为然。“你堂堂一国首辅,死了之后却没人替你送终,这像什么话?!传出去,好听吗?”
他一向直言不讳,又是兄弟,故而没有什么弯弯绕绕。
裴仲良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番说辞,神色没有丝毫的转变,依旧严肃而坦然。“话虽如此,但人死如灯灭,即便没人送终又如何?大不了一口薄棺材几捧黄土葬于地下,千百年后,终将化为尘土。何须讲究那些俗礼?”
“放屁!”裴仲宣很不文雅的嚷嚷,令屋子里的人全都皱起了眉头。
书香门第之人,居然口出污秽,简直不成体统!
裴仲良想要指责兄长两句,却被他狠狠地骂了回去。“你怎么就那么死脑筋,啊?!我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可你这一份偌大的家业,总要人继承不是?!你可以不顾那些俗礼,可裴氏一族的颜面呢,你也能不顾?”
“裴氏一族的颜面还有么?”裴仲良凉凉的瞥了自己的兄长一眼,心态仍旧平静。
不愧是做了首辅的人,这气度当真是无人能敌的。
裴仲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才知道弟弟这是在指桑骂槐,说他不争气呢。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特没风度的骂道:“老子是不成器,是没有你出息!可老子再没出息,好歹生了一堆的儿子!老子的儿子个个能干,能继续将裴家发扬光大。你呢?你现在是春风得意,为家族争了光。可你死了之后呢?姗丫头始终是要嫁人的,到时候会冠上别人的姓氏。你的衣钵谁来继承?你裴氏这一房又如何继续维持家族的荣誉?”
裴仲宣摆出一副老子没别的本事就是会生儿子的嘴脸,骄傲的养着头颅,一番口没遮拦的炫耀,显得十分嚣张。
裴仲良夫妇沉默了,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尽管他们觉得生儿生女是命中注定的无法强求,可裴仲宣的话却也不无道理。他们可以不顾外人的异样眼光,相互扶持着过完这一生。可裴云姗呢?她是否能够承受得住外界加诸在她身上的舆论压力?!
裴云姗嘴唇翕动了两下,也知道不能插手长辈们之间的事情,只能坐在一旁干着急。按照大伯那意思,难道是想让父亲再纳一房小妾来延续香火?爹娘恩爱一世,她怎么忍心看另一个女人插足他们之间?这是她最不能忍受的。
见他们都不说话,裴仲宣的语气又缓和了下来,叹道:“不是大哥逼你,你起码也得为姗丫头想想吧?你们年纪也不小了,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说不定哪天就离开了。姗丫头是你们的掌上明珠,你们忍心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你们替她张罗一门好的亲事,可以衣食无忧的过完下半辈子。可你们也不想想,即便是钟鸣鼎食之家,那内宅也不会平静。姗丫头若是没个娘家人依靠,又如何能平稳的过日子?”
他讲的头头是道,都有些暗暗佩服自己了。瞧着自己兄弟那垂头沉思的模样,裴仲宣就忍不住洋洋自得。
庄氏手里的帕子紧了紧,许久才吭声道:“那族里的意思是…”
“夫人…”裴仲良知道她是个心善的,不忍他为难。可是他既然说了不会娶别的女人进府,就一定会做到。
更何况,他早已过了半百之年,也歇了那心思,根本就不需要为了这些莫须有的理由来委屈了她。
见他们隐隐有妥协之意,裴仲宣才又继续说道:“弟妹放心,族里并没有让仲良再纳妾的打算。”
“那…”
不等庄氏说完,裴仲宣便打断她的话,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他生不生的出儿子来还不一定呢,纳妾实在多此一举。解决问题的法子也不只有这一个不是么?族里的青年才俊也不少,你们过继一个过来不就得了?一来可以延续香火,找人继承衣钵。二来嘛,姗丫头出嫁之后也好有个靠山,你们说呢?”
庄氏咬了咬下唇,对这个提议很是意外,也带了一丝惊喜。
过继一事他们早些时候也想过,只是远在京城,与蒲州那边的子弟都不甚熟悉,不敢贸然的提出这个请求。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也不愿意去抢别人的孩子,这实在是有违他们做人的原则。可如今裴仲宣提出来了,想必是族里的长老们也同意了的,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大哥可是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裴仲良打量了这粗枝大叶的大哥一眼,忽然觉得他似乎并没有外界传闻的那般简单。
否则,心思也不会缜密到如此地步。
莫非,他以前小看了他?
裴仲宣被他的视线打量的有些发毛,也算是从他眼里看出了些什么,忍不住红着脸吼道:“怎么…难道我还会害了你不成?”
兄弟俩你来我往,早已习惯,倒也没什么。
裴仲良大人大量,也就不跟他计较了,说道:“族里是个什么意思?可有什么人选?”
裴仲宣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答道:“我只是来传个话,至于人选尚未拟定,就是先来问问你们夫妻俩的意思。若是同意,再去族里挑选几个好的过来让你们选。”
这话么,还算有道理。
裴云姗心情大起大落,一颗蹦跶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就在这时候,丫鬟进来禀报,说婉昭仪来了。庄氏忙收敛了情绪,派人去请。不一会儿,一身华贵妆扮满头珠翠的女子被迎了进来。
“婉儿见过祖父、叔祖父、叔祖母、小姑姑。”裴婉倒是个懂规矩的,一进来就大方得体的给屋子里的长辈行礼问安。
裴云姗与她年纪相仿,却生生的长了一个辈分,自然是安然的坐在椅子里不用回礼,这让裴婉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只不过,她嘴上没有标明,可心里却对这个小姑姑的理所当然感到有些不快。
“婉丫头来啦?”裴仲宣对于她的出现,感到一丝意外。毕竟,他来这里的消息可没有透露给她,也没打算去太子府打扰。
庄氏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便主动交代,道:“是我去请了婉儿过来的。毕竟是大伯的亲孙女,也好些日子没见了…”
尤氏过世的消息,她没敢说出口,怕这小丫头心思太过繁重了。
裴云姗起初也很喜欢这个侄女,因为她容貌才情都不俗,而且待人亲切温和,让人觉得很舒服。
只是如今她换了个身份,通身的气质也不同了,俨然高高在上的模样,让她心里有了些膈应。不过到底还是亲戚,便忍不住关怀了几句。“婉儿近来似乎消瘦了不少,可要保重身子。”
“多谢小姑姑关心,婉儿不过是想家了,所以…”说着,裴婉眼眶便不由自主的红了。
庄氏心里颇为同情,故而亲自将她唤到身边,安抚了几句,这才让她收住了泪。
“婉丫头在太子府过得可还顺当?没被人欺负吧?”裴仲宣进府良久,总算是说了句人话。
裴婉摇了摇头,很懂事的说道:“殿下待我极好,并不曾受任何委屈…”
尤氏和裴云姗对视了一眼,心知这肯定是她为了自身颜面而安抚大家呢。据说皇后娘娘早已为太子爷选好了正妃侧妃以及众位良娣,她区区一个昭仪,在那些人的压制下,岂会有好日子过?更何况,那尚未过门就顶着太子妃头衔四组招摇的瑾瑜郡主又是个泼辣性子,在好些场合都给了她难堪。
裴婉眼帘低垂,心底忍不住冷笑。当初,若是叔祖父肯帮忙从中周旋一番,她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奈何这个老头子太过耿直,不屑于阿谀奉承,才让皇后娘娘看轻了她,将她连降三级,成了京城里的笑柄。
须知,她早已不是原来那个温婉可人的裴家二小姐,而是被迫**支撑起家族荣誉的太子昭仪。
总有一日,她一定会让那些瞧不起她的人明白。她才是最后的大赢家,是陪在太子爷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俯视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
入夜之后,裴云姗还留在庄氏的房里,小声的商量着什么。
“娘啊…您有没有觉得,今日婉儿好似变了个人似的,不如以前那样好相处了…”裴云姗性子一如她爹爹那样耿直,有什么话都不会藏在心里。
庄氏自然知道里头的门道,轻抚着女儿的头发,说道:“她换了个身份,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不就是个太子昭仪嘛,用得着在咱们面前也摆起贵人的架子么?”裴云姗不服气的说道。
“你这丫头…她没让你给她行礼就已经不错了,还有怨言呢…”庄氏笑着答道。
“我为何要向她行礼?”裴云姗惊愕的瞪大了双眼。
“她虽说是个太子昭仪,但好歹也是有品级的。你一没品级,二没功德于朝廷,按礼是要向她行礼的!”庄氏应道。
庄氏亦是出身名门,其父乃是三朝元老的开国功臣,先帝爷亲封的护国公。这些规矩,自然都是非常清楚的。
裴云姗点了点头,心里微微有些失望。“唉…还以为能有个聊得来的伴儿呢,可惜…”
庄氏还以为女儿心里是在没有兄弟姐妹而遗憾,眼底满是心疼,道:“都是娘不争气,没能给你生几个兄弟姐妹,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长大,连个玩伴都没有…”
裴云姗见母亲又要伤心落泪,忙在一旁劝道:“瞧母亲说的,女儿不过是感慨世事无常,觉得有些人转变的太快有些遗憾罢了…其实没有兄弟姐妹也挺不错的,起码可以独享爹爹和娘亲的宠爱,不怕别人跟我争啊!”
“你这丫头,小嘴儿就是甜,惯会哄我开心!”庄氏紧紧地搂着女儿,破涕为笑。
母女俩依偎在一起,好一会儿才又开口。
“爹爹真的打算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过来吗?”
“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庄氏这么些年来,一直觉得心有愧疚。没能给裴家生下一个儿子,是她一辈子最为遗憾的事情。
如今族里都催到这份儿上了,她也只能听从族长的安排了。
裴云姗嘟了嘟嘴,说道:“那又怎么知道过继过来的会一心向着咱们呢?若是引狼入室,岂不糟糕?”
庄氏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碍于人前不敢开口而已。
过继的孩子是要做他们的养子的,故而年纪肯定不能太小。可那些成年的,怕是早已定性,难以教化。若是碰到一个懂事的那还好,可万一遇上个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又一心记挂着亲生爹娘的,那他们这一支岂不是要葬送在那败家子的手里?
看着母亲如此焦虑,裴云姗亦是心疼不已。“母亲也不必太过担忧。族里虽然帮忙推荐人选,但也要爹爹和母亲答应了才行。是好是坏,总是要好好考察一番的。相信族里的长辈也不会强人所难,随便找个不成器的送过来。”
庄氏觉得女儿说的在理,不由得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是我太过操心了。”
“母亲尽管放宽了心,若是不满意让他们再选就是,直到选到满意为止。”裴云姗又恢复了娇俏活泼的性子,几句话就逗得庄氏笑开了怀,将心里头的阴霾一扫而光。
裴氏族里给裴仲良选继子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裴氏家族。甚至关系好一些的世交,也都有所耳闻。
蒲州
瑾芜院
“这倒是个好消息…”裴瑾正学着下围棋,一颗子还没有来得及落下,注意力便被转移了出去。
侍书将打探到的消息详细的禀报,还将府里众人的反应绘声绘色的演绎了一遍。
一会儿是二夫人阴阳怪气的嘴脸。“这人再有出息又如何?一品诰命又如何?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那便什么都不是!”
一会儿又是老夫人的幸灾乐祸。“呵呵…那些人眼里只有他们家的声望地位和万贯家财,岂会真心的将他们当成长辈孝敬?别引来一群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过了一会儿,又是大老爷的算计。“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若将庭儿过继给叔父?”(注:裴庭乃大房庶出的儿子。)
裴瑾忍俊不禁,笑弯了眉眼。“你倒是个天生会演戏的好手…”
侍书憨厚的笑了笑,道:“奴婢这不是学他们的么?让小姐见笑了…”
裴瑾将手里的棋子往盒子里一丢,站起身来,道:“看来,这次不光是咱们府里,怕是整个裴氏家族都会掀起一阵风波啊…”
“也不知道谁有这个福气,能够成为首辅大人的养子。”侍书喃喃的说道。
裴瑾身子一愣,脑袋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如果是自己的父亲能够过继过去,又会如何呢?那是不是又会是另一番局面?
想到卢少棠在离开蒲州前说的那一番话,她的心忍不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难道说,这就是他所谓的那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