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铭湛赶到医院的时候,沐果果正在急诊室检查。他脚步急匆匆踩在医院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步伐微有慌乱。
“良良!”
男人一把将沐良拉到面前,仔细查看后问道:“你没事吧?”
“没有,”沐良摇摇头,“我很好。”
“果果怎么样?”盛铭湛眉头紧锁。
沐良眼睛盯着急救室的大门,“还在检查。”
对面椅子里,傅晋臣背靠着椅背,右手还裹着丝巾,隐约渗出的血迹已然干涸。盛铭湛瞥了眼他受伤的手,眼神顿时沉下去。
隔着一臂的距离,傅晋臣清楚的看到盛铭湛抬起掌心,落在沐良的肩头不住安慰。他抿唇别开视线,不知道哪里碰到受伤的地方,只觉得钻心的疼。
“别担心,果果不会有事的。”盛铭湛站在沐良身边,柔声安慰她。
沐良点点头,但没有看到儿子出来,她还是不放心。
傅晋臣低头将绑在手上的丝巾解开,丝巾已经都被鲜血染红,他将丝巾折叠好揣进口袋里。沐良扬起的视线里,恰好看到他露出的伤口,秀眉不禁蹙了蹙。
不多时候,急救室的大门推开。医生穿着白大褂出来,沐良跟傅晋臣几乎同时迈步,一跃跑到医生面前。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两人异口同声。
医生瞥了眼他们,笑道:“别紧张,孩子挺好的。我们已经详细检查过,并没有受伤的迹象,不过确实受到惊吓。”
医生顿了下,补充道:“最好住院观察一天,如果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就能出院。”
“好的。”沐良十分配合,傅晋臣自然也是以孩子为主。
盛铭湛站在后面,完全找不到机会插嘴。
须臾,护士推着病床出来,沐果果躺在上面,一张小脸微微有些发白。
“果果……”
沐良握住儿子的手,心疼的低喃。不过儿子刚打过针,现在睡着了。
护士推着孩子走进病房,沐良跟傅晋臣紧随其后,盛铭湛也想上前,却被傅晋臣有意识的间隔开。
伸手将儿子抱起来放进病床里,傅晋臣动作很轻,并且出奇的温柔。他拿过边上的被子,轻轻盖在沐果果的身上。
他右手背上一片血色,沐良看得心惊,急忙道:“护士小姐,麻烦你带他去包扎。”
护士看了看傅晋臣的手,立刻大惊,“哎哟,这么深的伤口赶快去治疗。”
傅晋臣下意识躲闪了下,并没有动。
眼见他那副表情,沐良眼神微动,道:“果果醒来看到你这样,一定会害怕的。”
听到她的话,傅晋臣深邃的双眸闪了闪,径自转过身跟着护士出去,往急诊室去处理伤口。
这么个细微的动作,盛铭湛尽收眼底。他嘴角的弧度沉下去,俊脸的神情幽暗。
安顿好儿子,沐良转身坐在病床前的椅子里。她抬手模了模儿子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烫,但温度并不算太高。
医生刚才说过,有些低烧并不碍事。孩子过度惊吓,肯定会有如此症状。
“你们在哪里找到孩子的?”盛铭湛眼神落在沐果果的身上,不自觉轻问。
“停车场。”沐良倒了杯温水,用牙签沾着水点在儿子的唇角。虽然医生说没事,但她还是很担心这件事会给儿子造成心理阴影。
盛铭湛薄唇轻抿,眼角的精光一闪而过。
“铭湛,”沐良拿起手机,将她之前收到的那条匿名短信拿给他看,道:“你说这个短信,会是什么人发的?”
能够知道她的号码,并且还知道果果失踪的线索,沐良百思不得其解。
“警方怎么说的?”盛铭湛扫了眼信息,脸色如常。
沐良叹了口气,摇头道:“还没线索。”
“别想太多。”盛铭湛掌心轻拍在她的肩头,道:“最重要的是果果平安回来。”
是啊,最重要的是儿子能平安回来!沐良全身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下来。不过这条短信太过诡异,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去买些吃的。”
沐良拉住他的手,拒绝道:“不用了,我什么都不想吃。”
顿了下,她又道:“果果没事,你回公司去吧,我今晚要留下来陪儿子。”
原本陪儿子很正常,可是盛铭湛想起刚刚离开去包扎伤口的男人,剑眉不自觉的紧蹙。
“要我陪你吗?”盛铭湛含笑问她。
沐良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不要了,你今天先回去,明天再来看果果。”她担心儿子受到惊吓情绪不稳定,还是父母在他身边比较好。
闻言,盛铭湛嘴角的笑容霎时收敛,不过他很快又恢复如常,道:“那我先回去,有事给我打电话。”
沐良站起身,将他送到病房外面,叮嘱他:“现在果果没事,但你还要瞒住我爸妈,他们年纪大了,能不让他们知道的,尽量瞒住。”
盛铭湛了然的点点头,“我会的。”
稍后,沐良站在病房外,眼见盛铭湛离开后才转身。
有玻璃渣刺进皮肉,医生很费力将东西都挑出来。傅晋臣坐在椅子里,俊脸紧绷,额头微微渗出一层冷汗。
很快,医生将伤口处理好,重新裹上纱布。
“一周都不能沾水,三天换药一次。”医生开了单子,细心的叮嘱。
傅晋臣道了声谢,起身离开急诊室。他拿了药,回到病房时,透过窗口只看到沐良一个人在里面。
儿子还没醒过来,小脸有些发白,依稀还能看到他抽噎的表情。傅晋臣心疼的皱了皱眉,并没有马上进去病房,而是转身下楼。
傅晋臣拿着车钥匙拉开车门,黑色路虎很快驶出医院大门。他单手握着方向盘,直接把车开回傅家大宅。
“四少。”
傅晋臣将车停下,一路沉着脸往里走。管家看到他神色不对,下意识的跟在他身后。
“我妈在哪?”傅晋臣扫了眼客厅,没看到尤储秀。
管家语气恭敬道:“太太在花房。”
眼见他气冲冲过去,管家原想先去通知一下,但被傅晋臣拦住,“下去。”
管家动了动嘴,最终还是低头离开。
透明的阳光室中,尤储秀坐在藤椅里正在摆弄她的花草。她刚给盆栽修剪完枝叶,抬眼就看到儿子大步进来。
“果果怎么样?”放下手里的剪子,尤储秀关心的问了句。
傅晋臣内敛的双眸动了动,“妈,你瞒着我做过什么?”
尤储秀愣了愣,眼见儿子那副表情,她似乎已经猜到什么,“只要是对你有利的事情,妈妈都会做。”
傅晋臣往前一步,冷着脸站在她的面前,“那就是说,你真的知道鸡汤有问题,但还是给沐良喝,是吗?”
尤储秀挑起眉,锐利的眸子直射向他,“如果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怎么能放心让她来保护你,或者我的孙子?”
“妈!”
傅晋臣脸色大变,厉声道:“可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我当然想过!”
尤储秀沉着脸站起身,眼底的神情渐渐变的深不可测,“晋臣,妈妈再说一遍,只要是对你有利的事情,我都可以做!甚至是委屈,我也都能承受!”
傅晋臣胸口剧烈的起伏,他只要想起儿子那张可爱的小脸,心口就会不断收紧。如果沐良没有发现这个秘密,那是不是他们的儿子永远都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碰——
忽然一声巨响,尤储秀眼睁睁看到,方才她精心修剪过的那盆盆栽砸向花架。前排那几盆名贵的兰花,应声掉在地上碎裂。
尤储秀蓦然怔在原地,整颗心不可抑制的收紧。傅晋臣此时眼底的阴霾,只让她觉得心惊胆战。
“晋臣……”
尤储秀抬起手,却见傅晋臣冷着脸后退,道:“如果你真的为我,为什么要伤害我在乎的人?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沐良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儿子的质问,重重敲在尤储秀的心尖。她脸色一阵发白,无言以对。当初她觉得,让傅晋臣接受沐家这门婚事,门不当户不对,太委屈儿子!可是事事难料,谁能想到沐良摇身一变,竟然是宋家的孩子,这种巨大的转变,完全让人措手不及!
“怎么回事?”姚琴听到动静,慌张的跑过来。
傅晋臣咻的抬起头,看向她的目光如刀。姚琴心虚的往后退了两步,笑道:“哎哟,是老四回来了,闹这么大动静啊!”
“姚琴,你好大的胆子!”傅晋臣剑眉瞬间蹙起,怒声道:“在这个家里,你竟然敢用毒,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姚琴脸色瞬间煞白,她咬着唇,嘴硬道:“你,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懂?”
傅晋臣伸手扼住她的手腕,黑沉的眸子染着的寒意让人心悸,“姚琴,你再敢跟我说一遍不懂?!”
姚琴原本就很忌惮傅晋臣,如今又看他如此凶悍,更是吓得不轻。她白着脸,刚要承认,忽然看到傅政从大门进来。
“儿子啊!”姚琴扬手叫道,“救命啊!”
她这一声喊,把家里的其他人都惊动出来。傅欢颜被楼下的动静吵到,沉着脸从二楼画室出来,突然看到傅晋臣脸色不对劲,急忙跑过来。
“怎么回事?”
傅晋臣眼睛谁也不看,转手扣住姚琴的脖子,逼问道:“嘴硬是吧?”
他五指收紧,眼神凛冽,“那我就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说话间,傅晋臣五指张开扣住姚琴的脖子,虎口紧紧卡在她的喉咙处。姚琴被他掐住,几乎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立时吓得大叫:“救命!救命啊!”
傅政快步往这边走,傅欢颜眼见这阵势,也吓坏了,立刻往前拉住傅晋臣的胳膊,道:“傅老四,你不能这样,要掐死她了!”
尤储秀后面跟着出来,抬起头就见到儿子掐着姚琴的脖子,整个人彻底惊讶住。傅晋臣虽然桀骜,但这些年,他还没为谁如此与家人决裂过!
即便对待当初的舒云歌,傅晋臣都不曾有此过激的行为!
管家眼见家里乱套,急忙让人去通知傅东亭。
“放手!”
姚琴呼吸不畅,脸色憋的通红。她双手使劲想要掰开傅晋臣的手,但几次挣扎都没有什么用,全身涌起一阵恐惧。
傅政后面跑过来,眼见傅晋臣掐着母亲的喉咙:“妈!”
前面客厅乱成一锅粥,曹婉馨拉着傅橙刚要过来,却又在看到傅晋臣那暴力的一幕后,立刻吓得往后缩。
“妈妈,四叔怎么了?”傅橙问道。
“嘘!”曹婉馨对着女儿摇摇头,小声道:“你快点回去,不许出来。”
傅橙很久都没看到傅晋臣,可此时看到那种场面,她也觉得害怕,只好转身回到后面小楼里。曹婉馨没有上前,站在安全的角落里看着。
“傅老四!”
傅欢颜急得要命,一把搂住他的腰,声音里都带着颤抖:“你听姐姐的话,快点放手啊,真的要闹出人命了!”
也许是傅欢颜的话刺激到他,傅晋臣眼神动了动,收拢的五指蓦然松开。
“咳咳!”
姚琴整个人倒在地上,呼吸急促,整张脸煞白。傅政过来想要扶起母亲,但脚跟还没站稳,就被傅晋臣揪住衣领,狠狠一拳落在他的嘴角。
“唔!”
傅政猝不及防,硬生生被他打倒在地。
“小政!”姚琴看到儿子挨打,立刻哭出声来,急忙伸手护住他。
傅政嘴角渗出血迹,但他并没有还手。
“傅政!”
傅晋臣右手再度渗出血迹,他瞪着倒在地上的傅政,语气阴霾,道:“这一拳,五年前就应该打你。”
闻言,傅政深邃的双眸动了动,没有说话。
“你的手怎么回事?”尤储秀看到傅晋臣渗出血迹的右手,立刻跑上前。
傅晋臣反手躲开她的触碰,他疏离的动作,狠狠刺痛尤储秀的心。母子两人平静的对望,但尤储秀却从他眼底看到愤恨。
庭院外响起汽车声,傅东亭神色匆匆赶回家,进门就看到这么热烈的场面,不禁震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傅晋臣低头瞥了眼渗血的右手,冷声道:“怎么回事?”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傅东亭的眼神幽冷,“你去问他们!”
弯腰拾起地上的车钥匙,傅晋臣抽身往外走,却在经过傅东亭的身边时,沉声道:“从今天开始,我跟傅家,跟你们都没有半点关系!”
傅东亭脸色阴霾,拄着拐杖的手臂一阵发抖。
“晋臣!”尤储秀心头大骇,她抬脚来追,可傅晋臣头也不回的离开。
半响,傅东亭坐在沙发里,看着众人灰白的脸色,神情难看到极点,“你们谁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时候,傅东亭亲自问出口,姚琴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她抬手捂着脖颈中留下的一圈掐痕,主动坦白。
咣当——
姚琴的话还没说完,傅东亭抬手就摔了面前的茶碗。他捂着胸口,被气的倒在沙发里。
“东亭!”
尤储秀立刻上前扶住他,急声道:“快去请医生来。”
傅家再度大乱,闻讯赶回来的傅培安知道发生的事情后,除去震惊,更多的还是慌乱。
医院的病房里,沐良陪着儿子好久都没看到傅晋臣回来。她秀眉轻蹙,心想包扎个伤口要这么久吗?
正要起身的功夫,傅欢颜的电话就打进来。沐良走到窗边接听后,不久神色沉重的挂断电话。
傅晋臣开车回到医院,先去急诊室又把伤口包扎一遍。医生叮嘱他不能继续这样剧烈运动,要不然伤口很难恢复。
回到病房外,傅晋臣透过窗口,看到还在沉睡的儿子,他没有马上进去,而是转身坐在边上的长椅里。
男人仰头长长叹了口气,神情异常沉重。
傅家的复杂,傅晋臣早就知道。他从小生活在那种环境里,似乎早已适应。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他自己的母亲竟然如此冷酷无情?!
病房的门轻轻合上,沐良倒了杯水出来,递给对面的人。
傅晋臣抬手接过去,问道:“果果还没醒?”
“刚才醒了,”沐良转身坐在他的身边,“他问你去哪里?”
将纸杯里的水仰头喝掉,傅晋臣起身把纸杯丢进垃圾桶,随后推门走进病房。
窗外的天色逐渐黑沉,沐果果神色安然的躺在床上,睡颜沉沉。傅晋臣站在病床边,弯下腰盯着儿子的小脸,嘴角不自觉拉开一抹笑意。
夕阳垂落,病房里一片幽静。沐良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嘴角勾起的那抹笑,明亮的黑眸暗了暗。
刚才儿子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在问:爸爸在哪里?
经过这次的事情,沐良深深体会到,一个父亲对于孩子的重要。看到儿子沉睡的容颜,她眼眶不自觉发酸,心底无声感叹。
直到此时,沐良才明白过来,大人之间的争夺,最终受到伤害的还是孩子!儿子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良久,傅晋臣低头亲了亲儿子的脸颊,转身走到沐良的面前,沉声道:“你去撤诉吧!”
他偏过头,望着窗外那抹孤寂的残阳,道:“儿子的抚养权,我还给你。”
“……”
沐良惊讶的抬起头,明亮的双眸恰好落入傅晋臣复杂的目光里。这一刻,她心口凝聚的滋味,百般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