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此时虞子婴有何特别打算,舞乐都决定与她共进退,至于其它人揣着什么的决定,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类了。
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并没有忌讳旁边贪婪之城的贫民们,那几十个人聚拢在一堆,暗窃私语,明着他们看似以姬三为首,实则真正能够领导队伍的人却不是她。
姬三虚虚地视线时不时瞟向虞子婴他们,趁着他们不注意,便朝着人群某一处,撅动着嘴唇动了动,像是在传递什么信息,又像是在暗暗询问——
其实姬三之前冲口而出的赌约根本就是缓兵之计,她脑子里可根本一点都计划都没有,如今她懊恼地挠头骚耳,当初怎么不动动她这猪脑子多想想,若跟青衣侯打赌最终失败之后,那后果他们这群人又该怎么承担。
现在虽然按原计划过程中出了一些意外,但到底她的“缓兵之计”还是成功了,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眼前这个小胖妹究竟是可信还是可疑啊?!
她性子急躁又缺乏耐性,一着急便想找“军师”给她出出主意,给她点指示啊。
身后其它人始终保持着观望的态度,眼见姬三快绷不住场面了,她身后一名高大背着一柄长弓的男子步出,他面目清朗,气势若宏,虽穿着贫民服饰体显不出他本有的气势,但一举一动透露着英姿飒爽,如行走江湖仗义的侠士一般豪气。
他朝虞子婴拱了拱手,双目若矩不偏不移地注意着她:“在下罗平,不知道姑娘贵姓?”
虞子婴一看刚才被她打了标志的人能主动靠近,不由得弯指轻揩下颌,微微眯睫一瞬,观察他五官面相——正宫男命喜逢太阳星,乃时值正好,一双龙眉,宽厚而秀气高扬,眉色乌亮,眸色清亮,隆鼻高庭,实属贤才之相,且天资甚高,厚唇齐宽,表明做事英明果断,重感情且聪敏,一生富贵福缘无穷。
不得不说,他面相生很好,如今虽英雄埋没,但乱世不愁无出路,然而令虞子婴感兴趣的却不是他所拥有的末来,而是他体内所隐藏令她感趣的血脉——狼族。
“汝之名乃吾之荣耀,相传天狼只会陪随在王的身边。”当初老乞丐曾这样告诉过傻胖,虽然傻胖当时不曾好好地记住,但虞子婴在看到他那一刻,脑中却不自主浮现出那句话。
眼中虚芜金光凝于瞳心,耷拉下眼皮,凭五识感知仿佛能看到从他背后浮幽的气息凝聚成一头虚无的头狼,一轮殷红的异月倾泄于黄土上,它一双幽幽兽瞳,伸颈朝月长嚎,回声刺破苍穹……
“虞。”她只诉于一姓,并不再多言。
“虞姑娘,在下跟我的伙伴们都很感激你刚才出声相助,此事本是我等鲁莽冲动造成,却要你一力承担,我等自觉惭愧,若你现觉后悔想重新追随青衣侯归城,我等自是愿意请自送你一程。”他直言不讳,目光坦亮:“可姑娘当真愿意就这样灰溜溜地再回去?”
前面的话若说是带着一种谦和的谢意,那么最后一句则像是急情直落,语带轻视了。
激将法?
舞乐一听不乐意了,他弯眉沉岺,红唇若血般轻吐:“这是我们的事情吧,你……”
“即使被赶出了贪婪之城,想必你们亦只会选择相对安全受庇佑的城池附近暂时安扎定居,既然都是回城的方向,与其我们带着一支伤兵残员单独行走荒野,像这样跟在他们队伍后面走,总是会让一些危险避讳几分。”虞子婴打断了舞乐即使毒舌的发言,她孤僻冷漠惯了,像这种一次性特地跟别人解释这么多话,这种待遇即使青衣侯亦不曾得到过。
而她之所以选择这么做,自然也是为了得到他们的信任,她顿了顿再道:“我会跟你们在一起,若你们始终防备我,那么一个月后不仅你们在场所有人会没命,以青衣侯宁错杀一座,亦不放过一人的残忍性子,可能那些跟你们有关系的人全部都能陪葬。”
舞乐被她有意打断脸一黑,不耐地撇撇嘴,便扭过头似不愿再搭理他们了。
罗平脸色微变,他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并非威胁或危言耸听,青衣侯的为人如何,身为他的城民他们自然了解得更加多。
“罗平,我,我相信她,她根本没有必要骗我们啊,刚才只要她不吭声,我们就直接见阎王了,哪里还有什么一个月时间啊。”姬三上前紧紧拉住罗平,看了看虞子婴,便坚定了眼神。
罗平沉吟了片刻,垂低眼帘视线悄然朝人群中看了看,眼色微微闪烁一瞬,便再次朝虞子婴作了一揖,跟之前那毫无诚意的姿态相比,如今的他显得真诚了几分。
“那我等就听姑娘的。”
“我们都是粗人,也说不来什么好听的话,那个……刚才谢谢了。”
在虞子婴得到姬三跟罗平两人的认可之后,他们身后的其它人亦陆续上前,腆着一张张憨实泛红的脸,上前朝她点了点头,连番道谢。
“姬三,刚才你对虞姑娘说话态度欠考虑,还不好好道歉。”罗平瞥了一眼姬三,皱眉道。
舞乐一脸嗤笑地哈了一声,真没见过变脸变得这么快的人,刚才那婆娘闹着的时候,怎么没有见你冲出来阻挠,只晓得跟一头大尾巴狼似地躲在暗处观察他们,现在倒是装起好人来,卖弄当家身份了?
“哦哦。”姬三愣了一下,转眼看着虞子婴,可对着那张明显比她小几岁的小胖脸,她忸怩了半天才梗着脖子,一鼓作气地朝着她弯腰一拜,声音洪量如钟。
“对不起啦,还有救我们一命谢谢你了,小胖妹!”
虞子婴没有避开这一拜,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对待陌生人她一向难动情绪,表情更是少得可怜。
——
青衣侯一支队伍赶路速度实则很快,特别是贪婪之城临近在即,但是在发现无意见发现虞子婴等人也卯足了劲地跟着的时候,士兵们相互交替着眼神,虚虚地眼神暗窥着前方那一轱辘轱辘滚动的车厢,不约而同地悄然放慢了速度,像是暗中在替他们保驾护航。
虞子婴之前为那些贫民出头的事情给这些朝渊士兵们都留下了一个好印象,之前他们暗地里总觉得貌不其扬的虞子婴能受到青衣侯侧目,总有几分碍眼,毕竟跟城主府内像小仙女一样的婳婳公主相比,她的确长得太寒碜了。
可如今一瞧,倒觉得人家这是长得珠圆玉润,满满的福气相,可不,能从咱侯爷手上顺利救下几十条的人命,那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举啊,那绝对是福相普照的一面相啊。
走了一会儿,士兵们一直惴惴不安地盯着车厢内的动静,就怕他们假公济私的行为会被侯爷察觉,但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于是他们那颗颤抖的小心肚终于落回原位了。
看来要么就是侯爷根本没有发现,要么就是侯爷发现了却默许了他们这种行动,要让士兵们选,铁定认为是后者,凭他们英明神奇,连每一次踏出的步伐都是精心度量的侯爷,能不晓得他们私相授受的行为?
准备入夜的荒野中危险亦是不少的,来自大自然的亦有来自周围一些绿林大盗悍匪异域邪族,但一大支队伍一块儿上路的确能够安全很多。
可对于跟着队伍后头吃灰尘的行为,让一向过着奢华洁净的舞乐一路抱怨这抱怨那总之抱怨个不停,特别是知道虞子婴根本没有打算跟青衣侯抱腿求模跪蹭舌忝打算后,那更加是整个一怨妇,不是怨夫附身,一路不断地虞子婴耳畔像苍蝇一样骚扰嗡嗡叫。
虞子婴一律选择充耳不闻了,那淡然超月兑的模样,惹来旁边烦不胜烦的众人一阵崇拜与惊叹啊。
当姬三发现青衣侯的那支队伍渐渐缓了下来,一阵颀喜只道他们怕是长途跋涉累了,这才缓下行程,但罗平却不这么想。
单看驾驶那辆令他们震撼“机巧”马车的随扈,坐姿沉稳,下盘夯实,即使在这种颠簸石砾荒野路途,依然带有行军出征之风。
这样一支精锐部队,怎么可能因为区区疲惫松懈了前进时速,分明是有意配合他等的速度才是。
他将视线暗中投向贫民中,一直沉默低头的一名身形长瘦的男子,似感应到他的目光,他猛地抬眸,朝他浅眉一笑,动了动嘴型:静观其变。
罗平一震,敛尽眼底的神色,重重颔首,便又若无其事跟着虞子婴他们身后,青衣侯对这名胖女子的态度十分奇怪,他觉得或许她真的有替他们获得一次新生面的希望。
虞子婴即使不用回头,依旧能感觉得他们私底下的一举一动,她感叹有时候五官太敏感,也是一种负累啊。
那个一直隐藏的男人亦是她在意的人之一,不显山不显水却在暗中操纵着一切,若她没猜错该是一名谋略策划型人物。
但是她对人兴趣不在,令她在意的是从他身上虞子婴能感觉到有一种跟猀华十分近似的气息,她暗暗怀疑着他的身份是否是跟猀华有关。
眼看,部队进行的行列像一条黑色的巨龙,蜿蜒曲折地在土黄色的原野上蠕动,原来暗淡无光地平面被披上了一层红橙相间的晚霞,他们才终于来到贪婪之城。
盯着那巍峨碧瓦飞薨的城门口,飞阁流丹,气势恢弘,如同沙场上的铁甲军墙,檐角飞翘,钩心斗角,延至天边,瓦上碧绿,焕发魅然,俨然危楼,囷囷焉拔地而起,棱角似一笔白描,凌空潇洒。
虞子婴止步,此时的她与队伍隔着一段长长的距离,却不再朝前迈步。
一直跟着她身后的罗平、姬三他们也停下了,视线有意无意投注在她身上,不明白她现在想做什么。
那被隆重辉煌异妆点过的城门,红漆虎黄铜门柄的大门早已敞开大迎,十丈软红绸从碧玉城门街道延伸铺就至城外,城门两排分别罗列着身穿蓝盔薄甲的城中守卫,每一人手举戟枪,身杆笔直若一尊尊雕塑。
城门前则排着两行漂亮而无一不精致的女圭女圭,它们每一个都不越过十二岁,然而稚气的面容却僵皮,肤色惨白,两颗黑珠镶嵌在眼眶内,即使每一位都穿着华贵的红绸大衣罗裙,戴着莹珠花绢,喜气洋洋,亦依不似活人般灵动。
队伍便这样止于城门前,从车厢内轻叩出一声金玉声响,车把式便上前躬身将沉重的青帷掀开,于马车两旁的同行士兵立即收势下马,将下摆一撩单膝跪于地面,如稻麦迎风弯腰,整齐划地一垂首恭敬迎接。
一截金丝藻绣繁杂的绿袍垂落于地,接着一道颀长如魔如玄的青魅身影步出车厢,那一刻从阴暗处迎接众人目光,仿佛万千彩霞都汇于他削挺的躯体上。
万千人卑跪,唯他一人尊站莅临。
一片静逸庄严时刻,那一群穿着喜庆女圭女圭装的孩童们僵硬地退开,从中央部份,小跑出一个拎着裙摆娇小的女孩,她手抱着一只黑色兔布女圭女圭,一身绚丽粉贵的霓裳拖曳长裙于空气中划过一道流光,穿越重重跪于两旁的人群,朝着青衣侯飞奔而去。
“那斓~”
一道欢快的糯软,像是漫天飞翔蒲公英般轻软的声音欢快喊起,惹来众人有意追随。
青衣侯微微抬眼,一双铁灰色双瞳映入了万千旖旎光彩,却是只流露出表面的瑰丽,令人看不透眼底的深色,他看到朝他飞奔而来的娇美身影,一动不动,只是目光却一眨不移地关注着。
此刻,经夕阳无限地接近了地平线,有红又大,放射出刺眼的光芒,使人睁不开眼。
虞子婴微眯起清泠的目光,只觉光线有那么一刻刺目得让她想毁掉。
那抹像粉色彩蝶欢快飞舞而来的娇小身影,就这样稳妥妥地最终扑进了青衣侯的怀中,她扑在他胸膛前,抬起的那双笑弯如月的眼睛,流露着浓浓的喜悦与激动,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那斓,我好想你!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她拥着他韧性的腰,一张清丽白腻的脸庞,小嘴边带着俏皮的微笑,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青衣侯对她热情的态度,仅俯下视线,矜贵地轻“嗯”了一声,并无多作表示,但他那不偏不移等候,那能允许她靠近的态度,但这一幕也足够惊掉许多人的下巴了。
没有想到青衣侯对那名绝美少女竟如此纵容与亲密,贫民们由回惊吓的眼睛,不由得他们将视线投向身边的虞子婴。
此刻她依旧面无表情,没有轮廓的五官只剩一片模糊,只觉两者完全没有什么可比性啊,瞧那美少女的模样,美得令人怜惜珍爱,如同一件需要用心珍藏的稀世珍宝一样,而她却像是——呃,被放养在野外生存的一只宠物?
须臾,落日已经全部壮丽沉没,就连留下的些许的霞光,这时,从城内游离出两排粉荷宫灯一盏一盏燃起,更为城门燃起了星点温馨光泽,也是绝无仅有的绚丽。
一阵零碎脚步踏继而来,青衣侯麾下城主府的能士等小公主诉讼完她的相思之苦后,才端着姗姗来迟歉罪的表情出城来迎接,当他们看到青衣侯回城时,一张张脸亦是带着颀喜上前参拜。
“走吧。”
虞子婴将出场的人一一看过,好像都不是她要找的腾蛇皇族,便转身欲走,这时青衣侯却若有所感,一双冷魅视线准备无误,穿过婆娑光影地投落于她身。
“喂喂,胖子,等等,青衣侯在看你,他在看你,在看你啊!”舞乐刚刚绝望的心情却因为青衣侯那两束笃定的目光而重燃熊熊希望,他果然没有料错,那青衣侯对小胖妹绝逼是真爱啊!否则这种时刻怎么还会有余地,特地关注着角落的她呢?
他表示很想拽着小胖妹也融入那片和乐融融的贵族生活啊,而不是跟着这一群贫民站落在这阴冷角落,眼巴巴地既羡慕又嫉妒恨啊。
“你不想走,就留在这里吧。”虞子婴没有回头,就像感觉不到背后的视线,只冷淡地睨了舞乐一眼,便率步朝前先走。
罗平他们看了看两边情况,最终也只有浅叹息一声,召集队伍跟着虞子婴一道离开了。
而舞乐愣了一下,红唇若有所思地抿了抿,怯怯的脚步当真欲朝着城门移去,却倏地感受到青衣侯那道赤凌凌令人发寒的目光,脚一跺,一脸悲催泪奔地只好跟着虞子婴一道离开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那青衣侯不让他带回虞胖子,绝对是不会让他回去的!呜呜!他的命运为什么就这么倒霉啊他!
“那斓,在看什么?”龙婳婳撅起水润润的粉唇,顺着青衣侯的视线望去,夜色朦胧中好像看到一道道人影隐约的剪影轮廓。
嗵!莫名地她心中有一种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侯爷888888,您终于回来了,下一次要出任务绝对要带上我啊。”贪婪之城之最“机巧”专家胡莱瞅着青衣侯,他长得一张讨巧的女圭女圭脸,圆圆的大眼随时随地有一种我很委屈,我很可怜的错觉。
“滚,下次该轮到我了,别以为你长得可怜没有爱就能够随时随地不要脸!”贪婪之城之最的“鬼将”雷煊赶紧拖过他,他一面落腮胡遮面,虽然亦长得一双铜铃大眼,但他的感觉却跟胡莱完全不同,他一瞪眼只令人觉得凶狠吓人。
这时双条粗臂一左一右将他们的脖子勒住,他们两人头顶传出一道如雷轰的低沉嗓音:“别丢人了,侯爷长途疲惫正准备歇城休整,可不是为了听你们两个家伙的废话牢骚的!”
君鼎鸿,贪婪之城之最“拳师”,他懂八极拳,跟制作一些小玩意儿。身高若一座小山,浑身肌肉结实,将衣服撑得鼓鼓囊囊,露出一道刀削般的肌肉线条。
“进城。”
青衣侯此刻表情依旧冷漠,却少了面对外人的疏离冰冷,像是习惯他们聚在一起的胡闹,只覃淡下了一道命令,这群桀骜不驯的禽兽们便立即收起尖锐的爪子,变得跟绵养乖巧听话。
“遵命。”
“嘻嘻嘻嘻……果然有那斓在,君哥哥、胡哥哥他们才会有趣得多呢~”龙婳婳抱着青衣侯,心下得意,便不由得笑魇如花,明艳不可方物。
而其它被这小魔女折腾得够慌的几人,则嘴角一抽,变成无奈苦笑。
“是、是、是,被小公主嫌弃我等无趣,还真是罪过啊……”君鼎鸿。
“哼,果然有侯爷在,她才能够稍微变得乖一点吧。”胡莱。
在城门即将关闭那一刻,青衣侯根本没放心思在他们身上,他此刻想的却是那才看到的那道倔强漠然背对他的身影。
一扇门便隔绝了他跟她的世界,一句贱民与贵族,亦让他跟她的无形距离变得更遥远,但是无人得知,那同心蛊,却让他们即使隔着千重嶂,万重山,亦能够紧紧地牵系在一起。
他本以为这世上无人能够钳制得住他,即使是那南渊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于他眼中亦是随时可以取缔而得。
可像同心蛊这种不公平的束约,本以为他该是那最排斥的一方,却不想那蠢胖子竟比他更想逃离,一逮到机会便月兑离了他的身边。
虞子婴,你可知道在你下了这损敌一千自损八百棋子的时候,便已经不要再奢望那些不属于你的自由了!
这些无法逆转的现实或许等你彻底地输了,败了,伤了,痛了,你才会明白……
——
由罗平他们在前带路,虞子婴与不情不愿的舞乐跟着他们来到约三里外的一块黄土高坡,他们巧妙利用工具大坡下挖掘了一些土窑洞,暂时用来遮风避雨。
而窑洞外面则由附近捡来的木枝短截木,随意搭建了一些架子,扯了几方蓝布摊开遮阳,下面则用柴砘石块堆拢,用来放铁锅罐子煮食用,远远看去黑漆漆用柴堆燃着几团火光。
这块荒野附近连树林溪湖都没有,他们只能暂时这样艰难忍耐地过着,洞里面环境不好,所幸现在是初夏,天气暖和是以很多人宁愿选择在外面土坡上睡,也不愿意躲进洞里躺着。
窑洞外面聚集了一些人在聊天警戒,怕遇上荒野的群狼跟毒蛇之类的东西,这时,眼力很好的平四突然看到前方好像有人走过来了,便站起来手举一根柴火嘘起眼睛探望,在发现是罗平跟姬三他们回来,这才眼睛一亮,立即迎上去。
“罗老大,姬三,你们终于回来了!我们都担惊受怕了一上午了,怎么样这趟有收获吗?”平四着急地跑过来,目光巡视众人,激动道。
姬三看着跑过来的李田,有些讪讪撸了撸额头头发,没好气道:“没,没有啦,我们算是遇到硬茬了,别说收获,可是险些连性命都丢在外面了。”
“什么?!”听到平四的吆喝,后面听到动静的人都举着火把相继围拢上来,火光一亮,这才看清楚他们一群人一身狼狈受伤的模样,顿时也信了。
虽然心底既失望又沮丧,可到底是耿直人,都你一句我一句地关怀道:“人没事就好,哎,可惜李婆婆恐怕支撑不住了,如今咱们洞里连最后的一些吃食也快完了,又没有药物——”
“对啊,本来这事我们都觉得挺悬的,所幸没有丢了夫又赔兵,只是再不准我们入城,我们该怎么生存啊,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
“诶~”
“咦,他们是谁啊?”这时,一道声音疑惑地响起。
有人发现了罗平他们身旁的虞子婴跟舞乐,都不住地打量与猜测。
姬三这才反应过来,她看了他们一眼,便准备老实道:“哦,他们是——”
“姬三!”罗平突然出声打断了姬三的话,姬三一噎,转过头来盯着罗平,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其实罗平在下意识喊住姬三后,便沉吟地皱起眉头,他想若是此刻说出她跟青衣侯之间的关系,这些对贵族有着仇恨心思的贫民估计不会轻易地接纳她,再说他也不想让他们现在知道跟青衣侯打赌的那件事情,说出来只会徒惹他们担心又无济于事。
他们都是些老实巴交的最低层阶民,平日除了懂些糊口的手段,过着平静又安守本份的日子,哪里能承受得了这种变故。
可冲动之下打断了姬三,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想清楚该怎么向同伴介绍他们两人的身份,一时便犯了愁,竟半晌无语。
就在这种诡异而滞岑的气氛中,虞子婴却替他开了口:“我是一名亡国四处流浪的相师,而他则是一名游医,我们两人相伴游历山川河麓,经过贵地恰巧碰上罗平兄他们,如今夜色来临,贪婪城门关闭,这才跟罗平兄一道前来想借宿一夜。”
罗平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好一嘴江湖味儿的说辞,不过若表情再丰富点,言语再诚恳点,会更有说服力吧。
相师?算命的?瑛皇国好像盛行推崇,而朝渊国则显得冷淡许多,是以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响。
而那个打扮得奇奇怪怪的家伙竟然是游医?
算了算了,无论是什么身份都比是青衣侯的女人,能够让他们接受了,罗平摇了摇头。
“游医?真的是游医吗?这么说你能看治病了?”平四闻言,突然惊喜道。
“那李婆婆的病,还有二妞,四丫他们都能治了,对不对?”周围的人都喜出望外,围着舞乐团团转。
舞乐抱胸,一双妖媚描绘精致的眉眼懒懒地睨了他们一样,仅从鼻息间嗤了一声。
想让堂堂的妖医替他们这种无钱无势的人治医,简直就是妄想!
虞子婴并不说话,她若想隐藏,那存在感绝对是杠杠地低啊。
“求求你,帮我救救李婆婆吧,她都躺在那里好几天爬不起来了,现在连饭都吃不下了。”平四等人并不是傻瓜,自然看得出来舞乐表情不乐意,可是如今他们也没有办法,只有厚着脸皮前去央求。
罗平跟姬三也没有出声,老实说他们也不知道这个一身王子病的家伙会不会治病,万一身份是虞子婴随口故诌的呢,那让他一看病不是直接被拆穿了?
“看病?那钱,你有吗?”舞乐身材高佻,身体轻盈,然而随意踏前一步,眯眼一笑,却带着忱重的压力感。
平四见“她”笑吟吟的斜眼瞅着自己,肤白如新剥鲜菱,红唇惹火,不由得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睛,可接着听到他吐出的话,却倏地一下脸色白了。
“没有?那么珠宝黄金银你有吗?”舞乐瑞再度踏前一步,那张艳丽俗媚的面容在容光的映照下,竟笑得有一种邪恶的讥意。
平四瞠大眼睛,趔趄地后退一步,干涩的嘴唇无声颤抖。
“美人,房契,即使是一顿珍珍馐美食,你都拿不出来吧,你凭什么认为我该无偿地替你看病?”随着他的话越来越歹毒,语气越来越锋利。
此次不仅连平四,甚至连周围的人闻言都轰然愤怒了。
“既使不愿意治人,也不至于如此糟践人吧。”不等冲动的姬三想冲上去揍人,罗平隐怒的声音已先一步喝沉,虽说他这话是对舞乐说的,但眼睛却一直牢盯着虞子婴。
这一路上,他们都能看得出来,这舞乐的嘴是既琐碎又恶毒,惹得不少人不喜,可若谁胆敢随意开罪他,事后必会有一些小灾难发现,看来他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而狂妄嚣张的他却只有虞子婴难够动得了,而他似乎因为一些事情一直忌讳着虞子婴,只要她开口,他很少有继续胡搅蛮缠的时候。
“我只是好意地提醒你们,别真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妈啊。”
别说,这舞乐的一张嘴绝对能够将死人都气活,眼看他将那些老实巴交的贫民气得一张张脸一阵红一阵黑,直磨牙地相冲上来对他不客气了。
可舞乐岂会怕他们?
看罗平紧盯着虞子婴,舞乐亦勾起如花唇瓣,似笑非笑地睨向虞子婴,想看看她会怎么一说,若她也觉得他该替他们这群人治病,那么他——可能还会有一些失望呢。
虞子婴感受到他深忱的目光,并没有回视,她只平淡无波道:“他说得很对,他既不是被人歌颂的大善人,也不是慈悲为怀的和尚,他只一个凭着一门手艺拿钱吃饭买房讨媳妇的普通人,可你们既拿不出钱,又拿不出等价交换的物资,一边自私地想着别人平白无辜牺牲自己来帮助你们,一边又揣着怀疑隐瞒的态度与别人相交,现在更恼羞成怒嫌弃别人的话难听,那你们现在做的事情可做得对?”
要论桀骜乖戾性格,或许连舞乐都比不得虞子婴,只是她将它藏得很深,裹得很密,别人难以察觉,否则罗平他们怎么会认为她会更好说话一些呢?
“若有镜子,我真想让你们照照,那一副怨天尤人,苦而不得后便将一切罪端愤怒痛苦怨气,全部推卸给别人的嘴脸,可好看?”
虞子婴地一番话让众人震惊于当场,连舞乐亦是如此,能想像这么话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嘴里吐出,声音还散着几分女乃气,肥嘟嘟的脸蛋儿,白里透红,令人忍不住起捏一捏,但就是这样一个胖女乃娃,用一种平述不带任何情绪说出这么一番话,不显尖锐不显刻薄,仿佛用最纯稚干净的声音揭开人类最丑恶的面貌。
舞乐瞠眼,根根分明的睫毛,如蝶翅轻颤,很快他突地便笑了,笑得嘶声裂肺,他一把抓住虞子婴,却不想她竟没有躲开他,这段时间他可是看得真真切切,她孤漠冷情,像是一只披着刺猬的小兽,不是轻易可以触碰到她柔软的内在。
可现在她只睁着一双圆幽幽,黑漆漆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目光如此稚净,得就像一汪幽潭映入皎洁月光。
那一刻他听见心中一动,像是一颗种子冒尖的细微攒土声,心底那一片心田痒痒的,麻麻的,那是一种从末有过的感觉。
有又种酸酸涩涩,像是干涸时对着一颗青涩的果实被猛地咬了一口,虽然甘美解渴,却又不敢轻易再尝试一口的感觉。
“说,说得好!”他眼中迷朦神色一闪而过,便迅速回过神,狐媚妖娆的大眼忽闪忽闪,却难掩眼底慌乱,装作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她的肩后,便迅速背手于后,迅速避害闪一边去了,就像是她身上有蚤子似的,有多远躲多远。
罗平稍作分晰倒是听出了她话中有话,而姬三刚才愤怒力竭的表情一滞,皱眉仔细考虑了一下她的话,的确……像是这么一回事哈。
人家愿意呢就是帮忙,不愿意也是人家的权利自由,他们有什么资格一副受害者的资态指责别人呢?
可事实上他们全部都被虞子婴一番避重就轻,只拣有利的重点给饶晕了,他们末曾想过,你不愿意医治直接拒绝别人就行了,又何必存心侮辱别人,或许到时候别人只会觉得失望,倒不置于如此恼火群怒。
啪!啪!啪!~这时,从那群归来的贫民中,一道有节奏清脆的掌声响起,从黑暗中慢条斯理走上来一道身影,他抬起眉眼,火光融融落于他白皙的面颊,他唇畔带着浅微笑意,水润双瞳饱含着智慧的神奇与力量,而一张稀疏普通的五官倒是因为周身萦绕的儒雅气质,而显得骤然生动几分。
“若是因为在下一直不曾亲自出面拜会虞姑娘让你心存误会,当真是易池的过错了。”
他一出现,周遭的人明显怔愣了一下,姬三眼神忽闪一瞬,而罗平便抿唇收敛神色,背弓退至一旁。
易池朝着虞子婴作了一个揖,态度不卑不亢,斯文有理。
虞子婴逼得他终于愿意出面与她相对,眼底划过一道清冽的幽光,这才光明正大地打量起他。
他大约二十几岁上下,额前发际没过了眉毛,散乱的发丝经他随意拨动,便露出了一双爱笑如月的眼睛,五官如水一样流畅而简单,虽然拆开来看每一样都不值得关注,但组合起来的那一张亲和的面容,却令人感觉很舒服,不易防备。
“你为什么要去抢青衣侯的马车?”她问道。
她的话直接点明了,他们这次行动分明就是针对青衣侯,并非是一出意外。
“哎,真是完全被虞姑娘看穿了呢。”他微笑着上前,看她一脸笃定认定的模样,真想伸手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却不想被虞子婴轻易躲开,他只能垂手无奈地一笑。
像一个慈详的长者面对任性的后辈般宽容。
而舞乐动了动,视线不住地投向她这边,眼神流转如光,并没有立即掺和上去。
“小妹妹真是厉害,不如我们相互来交换问题,我也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存在?”
虞子婴蹙眉,却还是答道:“姬三冲动,罗平耿直,都不像是会策谋劫道之事,能借助兽潮,能够在危急时刻提出那么一个赌约,更不像是姬三能急中生智想到的策略,若罗平倒是可以一想,可偏偏是姬三说出来的,想必这其中必有你的考量在。”
易池恍然大悟,接着便该轮到他诚实以告了:“为什么要抢呢,其实我也只是为了赌一把运气,我早已打听出青衣侯本尊并不在城主府,那么下城主令的必不是他本人,我想他虽然被人传为冷血无情之人,但身为一城之主的他至少拥有一份对百姓的责任感,可没有想到他完全对我们无动于衷,甚至连让我们辩解一句的时间不愿意给,便直接判了罪,我到底是低估了他的残忍!”
说到最后一句,易池的眼神竟那么一刻似滴血般的红猩,但很快又恢复了风清云淡,眼底的温润一如那平和的云,飘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