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笑完后,裴逸轩突然一副颓然的模样。(凤舞文学网)许是心事憋得太久了,内心片刻地全然松懈,便像是回光返照的错觉。躺在褥子上,此时的疲倦胜过任何时候,四肢百骸都寻不出一丝气力,实难强撑露出任何一丝表情。
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然而他却又如此不甘宁静,费力地想张嘴,却又吐不出任何音节。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苏夜雪觉得坐在地上有些凉,干脆将裴逸轩身上的被子扯过来,铺在地上。
裴逸轩愣了愣,笑了。
在“床头”,苏夜雪抱膝而坐:“我给你唱首歌吧。”
连点头都懒得,裴逸轩眨了眨眼睛,表示赞成。
苏夜雪翻了翻脑袋里的各种歌曲,少司命那曲《饮马江湖风萧萧》跃进她脑子里。她勾起一侧嘴角,然后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娓娓唱起:
饮马江湖古道北风萧萧
酒旗招摇我扛刀
岸然道貌伪君子自命清高
我笑世道几人能明了
江山雪飘且看渔舟独钓
牛肉小炒唤小二上两道
小醉今宵听夜雨梁瓦轻敲
不问明朝路千里迢迢
仗剑江湖飘我长歌呼啸
名利最无聊尘世的纷扰
回头发飘雪皱纹添几刀
管它繁华多少
仗剑江湖飘我长歌呼啸
白银八千吊不过是寂寥
取一瓢逍遥胡琴弹古调
淡看浮生俗世我转身笑
(——少司命《饮马江湖风萧萧》)
一曲唱罢,裴逸轩饶是赞许地看着她:“余音袅袅,绕梁三rì!”
苏夜雪盯着一处看,听到裴逸轩难得的赞叹,不免笑起来。笑意之中竟有着一丝辽阔,这是平rì里那种没人xìng的笑里察觉不到的意境,就仿佛曲子里的词。
裴逸轩不经意地,便看呆了。
待他反应过来,不免咳了两声。对自己的失控有些恼,却也沉醉,深深吐出一口气,似乎恢复了些许力气,调侃的语气:“再来一遍。”
苏夜雪还在回忆那首曲,仿佛音乐声就回荡在耳旁。然而却被四个无比可恶的音节打断了。苏夜雪斜眼瞪着裴逸轩,过了片刻,再一次唱了起来。
这一次,唱的不完全是原词,她将那句“白银八千吊,不过是寂寥”,改成了“名号奈何桥,天下最霸道”。
这一遍唱完,裴逸轩仰天大笑。苏夜雪瞅瞅外面的月sè,往他身上拍了一下:“别扰民!”
“再来一遍。”回应她的四个字,干净利落,毫无商量的余地。
苏夜雪起身,准备走人。却被一只手拉回原处,那只手好死不死按在手臂的“血手印”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然因苏夜雪是背对裴逸轩,所以并没有被发现。身后又传来无耻至极的声音:“再唱一遍。”
空明月光映照着这个小客栈,却不知什么时候,被乌云掩盖了。一时之间风雨大作,瓢泼大雨为这个夜里又增添了些许凉意。
雨点被风吹进屋子里,洒在步菲烟的身上。这一切看在无茗的眼里,即便他一直保持着那副漠然,但他眉梢眼底尽是心疼,清晰可见。
他终于还是走进了屋子,将窗户关上。转身,步菲烟面带愁殇,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而他,即便不愿、但却不忍不去看她。
似是有违天命的对视,被雷鸣电闪打断。无茗终是惊醒,强迫自己偏过头,挪开视线。然而心底早已为她牵绊。
随即,步菲烟撑着身侧的矮柜,费力起身。她急促的喘息声被窗外的风雨声淹没。
无茗逼迫自己移开视线,然而余光还是瞥见步菲烟那因气血翻腾,而变得更加苍白的脸颊,还有扣在矮柜上用力到泛白的指尖。
心下一阵阵地抽痛,倒是给那一潭死水增添了一些活力。无茗不曾有任何动作,余光继续注视步菲烟,她一步步艰难地往外走。
无茗的双手捏紧、放松、再捏紧、再放松。十指不可抑制地颤抖,连带着手掌也在颤抖。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竟还是忘不了?明明背负了血海深仇,悬隔着正邪立场,甚至她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是为了构建另一个yīn谋。
这样的情绪,如鲠在喉。
心里烧起的怒火,是因为步菲烟?因为灭门之仇?还是因为自己?
无茗大步走过去,毫无怜惜地扯起步菲烟的手,将她拖向隔壁的屋子。因脚步不稳,步菲烟几次踉跄,差点摔倒。
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了虎皮地图和豹皮地图,砸在桌上:“你想要的,全部给你!”
他一定是疯了吧,才会这么做。
在半醉半醒中度过了三年,连剑都拿不稳,就是为了面前这个人。
为他能够寻剑,能够重新振作,裴逸轩盗得地图,盗得血玉蝴蝶,却因此而行踪败露,被江湖各路追杀,一再身处险境。
江湖之中暗流汹涌,都是为了他手上的两张地图和那块血蝴蝶坠子。而今他却如此轻易地要放弃吗?
风雨又大了,闪电滚过天际映亮了屋子,轰隆隆的雷声接踵而至。
不知是不是被雷声吓到了,步菲烟看着桌上的东西,却抱着脑袋拼命向后退去,直到靠在门框上,避无可避。
“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杀了我!杀了我……”仿佛坠入梦魇,眼前都是血sè,漫天遍野。她像是疯了一样,在脸上抓出道道血痕,苍白倾城的面容变得诡异可怕。
没有料到步菲烟的反应,无茗颦眉。行动先于思想,他跨前几步抓住步菲烟的手,阻止她自残的行为:“你……”
那双棕sè的眸子,惊恐地看着无茗,或许还陷在那恐怖的梦魇之中,她只是机械式地重复着一句话:“不要寻剑了……不要寻剑了……他好可怕……他好可怕……”
无茗不知道步菲烟为何这么说,但这一刻他竟是信任她的。看着面前的人几近崩溃的模样,无茗眼底流露出痛意,然而千万话语哽在咽喉,说不出话,连呼吸变得都困难。
并指点下步菲烟的睡穴,那眼里的恐惧愣住,而后被落下的眼帘遮掩。
步菲烟的身子软了下来,无茗顺势扶着她坐到地上。
又一声雷鸣,无茗的脑子里也嗡地一声响。血剑就在身侧,他的手已经握住剑柄:如果就这么将剑抽出,结束自己的一生,或许一切的痛苦都消失了。但是他不能,父亲的遗命未完成,血海深仇未报。
然而仇人就在怀里,他却下不了手。
无茗大口地呼吸,他想咆哮,却吼不出来。漫天大作的雨,一滴一滴全砸在他心上,他明明知道这么做有违天理,却还是将怀里的人紧紧抱住。
“烟儿,烟儿,你为何要这样做?为何……”
无茗的怀抱更紧了些,低声在步菲烟的耳边呢喃。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个人的眼角竟双双溢出泪水。
那年风花雪月下,她明明就要成为他的新娘。火红的嫁衣是他亲自督促绣娘做的,他的画作,他的修改,却终究成全了他的笑话。
他的礼服是她一针一线做成,却终究被她染上鲜血。
他钟情她如花笑靥,于是书房、卧室都有她的画像,却终究一把火烧得干净。
她喜欢火红的颜sè,于是他以一柄血剑,年少成名,名震江湖,却终究醉生梦死,被世人耻笑。
他们曾约定白首不离,却终究咫尺天涯……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这一世,他们之间注定要上演那么一出无可奈何。
再次醒来已是天明。这是那么久以来,步菲烟第一次见到阳光。有了光线驱逐黑暗,步菲烟镇定了许多。
然而让她诧异的是,她竟还有幸躺在他的怀里。
许多回忆蜂拥而至,甜得让她苦不堪言。
她小心地抬起手,覆在无茗心口之上。隔着藏蓝丝质布料,还能清晰地模到那处疤痕,可见那道伤有多深、多重。那时的她怎么能下得去手?
步菲烟潸然泪下:“这道伤疤,是我刺的。”
无茗缓缓睁开眼睛,他盯着胸口的手,不知该有何反应。其实他早早便醒来,只是一直都没有动。
“卓凡,还会痛吗?”步菲烟挑眉看向无茗,声音里有着一丝难以捉模的颤抖。而已经过于平静的声音,让无茗觉得昨晚几近崩溃的人,怕是又在演戏了。
无茗饶是自嘲地笑了一笑,声音漠然却苦涩:“流血的时候,它都是麻木的,结疤了怎还会痛?”
步菲烟一滞,收回了手不再说话,她自觉地挪挪身子,离开无茗的怀抱。然而此刻,无茗竟觉得有些凉。
时过境迁,仇人之间凭什么还能互相取暖?
“他,是谁?”凉意让无茗的脑子清醒不少,想起昨晚步菲烟提到的人,无茗追问道。
步菲烟一怔,回忆起昨夜的失控,懊恼之意尽显。她撑着门框想要站起,腿脚一软竟被无茗扶着:“告诉我,把罪魁祸首告诉我……我会保护你。”
犹豫好久,无茗竟说出这样的话,步菲烟因惊讶而睁大的眼睛里滚出一滴泪来。
无茗的眉间都成了一个川字,面上的表情那样痛苦:“如果有人逼迫你,那我原谅你……我原谅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无茗仅是猜测,毕竟凭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冰清宫,要毁了他凌云山庄,她再大的野心也抵不住江湖其他势力的压迫。而且三年了,冰清宫拿走豹皮地图三年,竟没有任何动作。却在他振作之时,又一再出手阻挠。这其中的种种,他相信并不简单。
“他……”步菲烟几乎就要月兑口而出,却生生顿住。
大可以将你所知道的说出去,凡知情者决看不到第二个rì出。
这句话是魔咒,将一切的机会都阻挡在外。是的,她太相信那个人的能力了。
步菲烟凄凉一笑,推开无茗:“卓凡……不,无茗你记住,永远不要相信我。你只要记住我是怎么伤害你,伤害裴大哥,伤害所有人,夺走你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