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皖拿了两只小碗和两只勺子回来,盛汤时她按照礼仪将第一碗先奉给他,见他并不接手,那淡淡的神情倒是让她想起一件事来。(凤舞文学网)
她临去蜀国挑起陈岩与昱容事端之前,也是在这里,她给叶轻舟侍候晚膳,那天他反常的吃了不少素日里并不怎么喜欢的芙蓉鸡片。她完成任务回来后又给叶轻舟侍了几次晚膳,发现菜式连同风味都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后来听莫问闲谈时提起来有厨子在公子喜欢的膳食中下毒,为此魑魅宫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置了一批后厨,如此雷厉风行让不少宫中人人心惶惶,如莫问这样的倒觉得是因祸得福,宫中数年来都一成不变的口味终于能翻些新意出来。
慕皖捧粥的手僵了僵,慢慢往回收打算先喝一口给他看,被他半途拦下了,倒是大大方方的喝了一口给慕皖看,姿态很是优雅从容,慕皖看了他半晌才回过神来,垂首给自己盛了一碗来,捏着勺子慢慢搅着喝。
“你很喜欢吃甜的。”叶轻舟优雅的一勺勺喝着甜粥,素日里话不多的人竟然有心思与她说些闲话,听得慕皖差点咬了舌头。
新舀起的一勺粥忘了吹,咽下去有些烫,慕皖麻着舌头答他道:“我祖上是楚地肃中人,饮食口味偏甜。”
叶轻舟“恩”了一声,静了一会儿又听他道:“你不喜欢吃栗子?”
慕皖抬了抬眼皮,才发现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碗里,碗里的莲子和红枣已经被她捞着吃光了,唯有栗子剩了不少,她确实不怎么喜欢吃栗子,只是觉得用来调味会好些,便点了点头。
出乎意料的,叶轻舟将自己的碗伸到她面前来,勺子直接伸到了她碗里,将里面的栗子一个个都挖到了自己碗里。在她的呆愣表情中气定神闲的问她:“要什么换,红枣还是莲子?”
慕皖听见自己木木的说了一句:“莲子。”
他果然将自己碗里的莲子都舀到了她的碗里来。
这样诡异的一幕让慕皖直到躺在床上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心里有事就不容易睡着,半夜时叶轻舟微微的动了动,露出被外的手无意识的碰到了她放在小月复上的手,凉意从相触的地方源源不断的涌过来,慕皖这样静静不动的躺了一会儿,偏头看他安然的睡容,微微支起身子将仅盖在他腰间的被子向上提了提盖住他的肩头。
再躺下时她整个身子也向他那里靠了靠,头顶靠着他的右耳。右臂隔着被子轻轻的落在他的腰上。以这样似抱非抱的姿势终于入了梦。
叶轻舟似乎找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忙。在接下来几日一直没叫慕皖去过竹林院,慕皖便在流沙院中着手准备接新的任务,女杀手原则上不准带伤上阵,她便专门去请教了一番莫问。照他的指点将叶轻舟赏的那瓶金疮药每日细细的抹在伤处,果然很快便完好如初,连半分疤痕都没留下。
午时莫问来串门子,顺便送来他最近做出的养颜膏来给她用,两人在案前说了一会儿话,慕皖正想着让侍女将棋盘找来让莫问指导指导自己的棋艺,那厢就有人送来了热汤。
红枣栗子莲子配着玉香米熬制的汤,软糯香甜,比她那日用普通白米熬出来的只从色相上看便超出了好多倍。送汤的人是从竹林院来的,言简意赅道了一句:“公子让奴送来给姑娘。”慕皖让她回去代自己谢过公子,拿起靠在汤盅边的素色汤勺舀了几勺在碗里递给了莫问。
莫问看了那汤一眼,把玩着手里的棋子道:“我不喜欢吃甜,你自己喝吧。”
慕皖午膳没用多少。现下见了汤正觉得有几分饿了,听他拒绝便也不与他客套,收了递出去的那碗汤自己慢条斯理喝起来。
正经厨子的手艺确实比她这个半路出家的要强许多,半小碗汤很快便喝完了,慕皖放了小勺在碗里,打算再盛一碗出来,手指刚触到汤盅里的勺把,只觉得心里瞬时如火烧一般疼,像是谁在那里点起了一把火,火顺着心一直烧上来,慕皖手里的瓷碗“啪”一声掉在地上摔做了两半,几乎在同时她捂着胸口弯子,呕出了一口深红异常的血迹,溅出些许在汤盅中,慢慢的晕成了一团浅淡的红色。
傍晚时分,关于“流沙院的慕姑娘中毒”的消息在魑魅宫中已经传开了,有毒的汤是公子赏的,便有人猜测是不是慕皖哪里得罪了公子,所以公子要通过这样的方式了结了她,当夜魑魅宫里有见了血迹——新换的一批厨子被神不知鬼不觉的结果在了刑房中,宫人趁着月色将尸体拖下山时,慕皖刚刚从晕厥中醒过来,第一句话便是对莫问的:“你方才怎么不拦着我?”
莫问的医术,只眼观耳闻也很少有下毒的小把戏能从他眼皮子下逃掉的,慕皖这样容易的在他面前中了毒,除了他故意瞒着不说外实在是没有其它理由能说得过去。
面对她的质问,莫问神情十分坦然,慢悠悠的拔下插在她手背上的银针,道:“你若不喝,岂不是月兑不了干系了。”见她面露疑惑,他又慢悠悠加了一句:“这道粥是你当初熬给公子喝的,个中细节知道的也比旁人多,如今偏偏是这里面落了毒,他们不怀疑你,又要去怀疑谁?”
慕皖心中“硌得”一下,“这是从竹林院里送来的,与我有何干系。”
莫问收了银针,道:“粥是后厨进给公子的,他又转弯赏了你,看着是与你没有干系,但倘若你没中毒,那便要月兑不了干系了。”说完他无所谓的笑了笑,视线移到她枕侧放着的那只金疮药小瓶上,道:“以如今公子对你的器重,如此类事自然是要先栽到你头上来的,好在公子早就看透这些,若无他赏你的这瓶药,就算今日我在这里,你也要必死无疑的。”
莫问走了后许久,慕皖喊侍女来将窗户关好,她躺在四面严实不透风的厢房里,依旧觉得有一股凉风在身上游走,一点点带着身上好不容易聚集起的温度。
又要到一年盛夏时候了,慕皖轻轻的搓着手背生出一些温暖,这样大的一间房子,这样大的一张床,她一个人蜷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自己给自己取暖,多少有了几分凄凉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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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国,尉迟府。
惜春院中百花齐放,深浅色调相宜引得蝴蝶翩翩其间,明明是六月的夏景,却飘荡着一股秋日里才有的浓浓桂花味道。
尉迟府上的四夫人浅语正合眸躺在榻上,一头如云般的乌发浸泡在桂花油里,慕皖正用一只精巧的玉梳子给她将发一点点梳顺,桂花油渗入发丝间,滑软黑亮,就如同上好的黑珍珠一般。
每日一次桂花梳头,加之黑芝麻山核桃陪着黑珍珠粉服下,将她那一头垂到小腿的发养得如段子一般黑亮,如此大费周章的只为养一头头发,让四夫人顺理成章的被府上人传成了一个异类。
自然,敢这般说她的只有比她早进门的那两位和一直在上首默不作声把持家眷大权的大夫人,然而无论她们怎么的不喜欢她,又在背后如何的议论,对于四夫人是尉迟府上最得宠女子这件事却是无能为力的。
四夫人浅语生得一副让人妒忌的美丽容貌,既是当年红遍周国的第一花魁,美貌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凡是对青楼里姑娘间争奇斗艳手段略有耳闻的大都对四夫人深藏手段之事深信不疑,然而她从被赎身到光明正大的娶入尉迟府中,除了这惜春院外似乎就没踏足过别的地方,反观老爷尉迟凛,从娶了这位新夫人后似乎也没怎么踏足过惜春院,依稀只记得在四夫人新进门时来过两次,之后便真的绝了踪迹。
然而惜春院的赏赐却从未间断过,单从这些赏赐和足以同嫡夫人堪比的吃穿用度上看,四夫人无疑是府上最得宠的一位夫人,然而一个女人在夫君这里得宠不是靠美色,也不是用体贴入微的侍奉,这便是桩十足的稀奇事儿了。
慕皖去后厨为四夫人取燕窝时,那里又吵成了一团的热闹,四夫人身边资历最老的侍女玉兰被几个同样侍女打扮的女子挤在中间,以一敌四唇枪舌剑的,很快便落了下风。
后厨里的帮佣和厨子大多对这些夫人间的恩怨有些耳闻,虽然背地里也议论纷纷,然而对这种场景从来是只旁观不插手的,只凑在一旁交头接耳的看着四夫人侍女玉兰的热闹,也没怎么将心思放在后走进来的慕皖身上。
一声清楚的碎裂声,众人的目光被这突兀的声响全然吸引到了地上碎成三瓣的砂锅上,小火煨了一个下午的乳鸽汤一眨眼间全祭了土地公,掐腰讥讽玉兰说得正在兴头上的桂荣脸一下子白了,舌头在嘴里绕了三绕好歹没给上下抖的牙给咬了,与她一同围攻玉兰的那两个其它夫人身边的侍女见状赶紧做鸟兽状散了,厨娘们见没了热闹看,也都操忙起手里的活计来,倒也没人去问一句失手摔了主子补汤的桂荣回去该如何交差。
没有无缘无故的热心人,慕皖看着这各有各忙的一幕,觉得这些府宅中的女子和宫中女子倒还有几分相像。
ps:
纷繁往事,浮游春水,指尖沙灭。——《一顾倾城色》之“指尖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