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陛下来看您了。”略微拔高的声音,做得不着痕迹,却足够里面的人听到。
这是钟平的出声示警。
而一边的窗户也在这时突然开了半扇,一个裹着锦衣的孩子半滚半爬地跌了进来,跌进来也顾不得疼,爬起来四下一看,一眼看到严子桓,忙回身将窗户关好,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公子公子,陛下带来的人把东宫都围了,幸好我跑得快,否则都过不来报信……”
象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窗外紧跟着便亮起火光,无数脚步声纷至沓来。
前有狼,后有虎,东宫外围了一层,这座寝殿又被围了一层,而在这两层之间,恐怕集中了所有禁卫军的精锐。
就之前在东宫外的那一幕,虽然骗得了禁卫,却骗不过老谋深算的萧天成与心机深沉的叶兰雅。
楚清欢冷唇一抿,“谈不上委屈,你去吧。”
“宝儿,你与楚楚一起留在这里,不管任何情形都不得出声,更不能出来。”严子桓肃然看着宝儿,见他郑重地点了头,才深深地看了楚清欢一眼,迅速转身,边走边将夹衣解开,改为披在身上,转出内殿之后,三两下将未及收拾的带血衣物卷作一团,塞入一只矮柜中。
随即,快速一扫四周,确定没有可疑之物留在外面,才往回退了几步,在内外殿相隔的地方停住,然后,往边上懒懒一倚。
刚刚做完这一切,殿门便被人大力推开,萧天成跨步走了进来,他的身边,跟着高傲艳丽的叶兰雅。
大冷的天,叶兰雅还是穿着先前那件丝衣,玲珑身材若隐若现,只在外面披了件厚绒披风,此时她冷着脸,在迈入门槛的那一刻,一双眼睛将殿内情形来回逡巡了个遍。
“父皇。”严子桓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象是刚从床上起来的模样,望了望外面冲天的火光与漆黑的天色,“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父皇怎地还未歇息?”
萧天成阴沉地看了他一眼,利目一扫,道:“太子不知道今晚宫中来了刺客么?”
“刺客……”严子桓抬指点了点额头,稍稍一想,恍然,“对,儿臣先前是见到宫中禁卫说在抓刺客,眼下可是抓到了?”
“若是抓到了,朕就不会到你这儿来了。”萧天成似是不悦,“整座宫中闹翻了天,太子还能安枕无忧,真是难得。”
“父皇恕罪。”严子桓紧了紧披在肩上的夹衣,轻咳了两声,“最近天气骤寒,儿臣觉得身子有所不适,便先睡下了。没有亲自带人去搜查刺客的下落,确实是儿臣的不是。”
“没有亲自带人搜查,”萧天成哼道,“你可知,若非禁卫反应快,朕刚才便死在了刺客手上?”
严子桓“啊”了一声,连忙上前仔细察看,语气担忧,“父皇可有受伤?”
萧天成冷声道:“朕未受伤,但朕希望你能把人交出来。”
严子桓一怔,“父皇的意思是?”
“听说你先前在东宫外与一名女子纠缠,被禁卫撞见……那人呢?”
“原来父皇说的是她啊。”严子桓恍然一笑,“她只是宫中一名宫女,儿臣见她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便动了心。不过,她虽然长得还算可以,但甚是愚钝,后来儿臣心生不喜,便放她离去。”
“宫女?”萧天成脸色沉了沉,盯着他的眼神似要将他洞穿,“这宫里谁人不知太子喜静,且不喜女子近身,太子何时竟没了姿态看上一名宫女?”
严子桓依旧是不急不徐的样子,笑道:“父皇,英雄尚且不问出身,不过区区一名女子,又何必讲那些三六九等,将身份区分得如此明白……”
“殿下,明人不说暗话。”一直站在萧天成旁边听他们对话的叶兰雅冷冷一笑,“说起来,那刺客你也认识,正是你三番两次出手相救的楚清欢。”
见他惊讶地挑眉,她笑得有些不屑,“她夜闯皇宫,险些伤了我与陛下,之后又逃匿不见。宫中所有地方都已搜遍,除了你这太子东宫,她在不在这里全凭殿下一句话。若在,请你把她交出来,若不在,也让我们搜一搜,若是当真没有,我们立马就走。如果只是这般空口白牙地否认,总不能让人信服。”
严子桓眉头微拧,渐渐露出不快之色,轻瞥了她一眼,道:“父皇,儿臣倒不知道,父皇在跟儿臣说话时也轮得到一个女人来插嘴了?”
叶兰雅闻言面色不善,“殿下这是看不起女人?还是说,看不起我?”
“我没有看不起女人,”严子桓转开脸看着别处,看似别无所指,实则意思明显,“我只是看不起有些自以为是不懂洁身自好的女人。”
“你!”
“都少说两句。”萧天成出声打断,看了眼脸色青白交替的叶兰雅,又看向严子桓,“朕只问你,那楚清欢到底有没有在你这里。”
“没有。”严子桓立即回答,言辞恳切,“儿臣知道楚清欢是父皇心头之患,又与她有杀父之仇,儿臣岂敢留她在侧,给自己徒增危险。”
“当真?”
“当真。”
“那好。”萧天成一招手,从外面走进数名禁卫,“太子既然如此肯定,便让朕搜上一搜,如此也好平了他人的猜测。”
严子桓负手往殿中一站,淡淡一扫那些意欲入内殿的禁卫,眸光之冷使得他们一时踌躇,竟不知该不该入内。
“父皇,儿臣身为您的儿子,若是连自己的话都作不得数,日后又有何威信在朝堂之上立足?”他唇边依然噙着淡淡笑意,却有些冷,“今晚父皇搜了儿臣的东宫,明日儿臣便自请辞去太子之位,请父皇再择可信之人立之。”
“放肆!”萧天成立时生怒,“你这算什么?威胁朕?以后朕不敢?”
“儿臣不敢。”严子桓垂眸。
“你不敢?”萧天成冷笑连连,“朕看这世上还有什么你不敢的事!”
严子桓抿唇,不再言语,但身形稳稳立在原处,没有丝毫退让之意。
萧天成的食指不断地磨转着拇指上的扳指,怒意明显,却僵持着,没有让禁卫硬闯。
叶兰雅见此更为肯定楚清欢必定藏在此处,见萧天成这般,心中暗恼他对严子桓不采取强硬手段,道:“陛下又何必多言,进去便是。”
见他不动,心中冷笑,抬步就往里走。
“不要脏了我这里的地毯。”严子桓横臂一挡,笑意全无,“出去。”
他这一声“出去”,说得语声并不重,也没有包含什么情绪,轻轻淡淡一句,但正是这种不将对方看在眼里,连表情都不愿意给一个的姿态,才让人觉得屈辱。
叶兰雅何时受过这种屈辱,便是在萧天成那里,也没有这样被驱赶过。
“萧慕,你不得欺人太甚!”她昂起头,丰满的胸部因竭力强忍愤怒而上下起伏。
“这就算欺人了?”严子桓眼里尽是讽刺,“大邺先皇后欺过的人还算少么?还不到一年光景,就忘了娘娘当初是怎样欺的人?”
一声大邺先皇后,再次让叶兰雅失了颜色,她死死盯着他,眼里渐起恨意。
“你不让我进,我偏不信你能拦得住我!”她突然斜侧一大步,绕着他就抢了道往里冲。
严子桓眼梢瞬起冷霜,长臂一伸,拿起尚在小炉上煮的茶壶都掷了过去。
“啊——”瓷碎落地之声与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叶兰雅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抱着小腿痛呼不止。
茶壶里水不多,却是极烫,这一掷又使了狠力,纵使严子桓没有武功底子,这砸在腿肚上泼溅出来的滚水也没人能受得住。
叶兰雅痛得冷汗连连,面色惨白,曲腿仰面倒在地上,披风再不起遮挡作用,里面纱衣凌乱,半个胸部都露在外面,而下面的亵裤半湿,极尽狼狈凄惨之色。
“来人!”萧天成脸色很是难看,上前将她衣服拉好,又扯过披衣裹紧,吩咐,“送娘娘回兰香殿,宣太医诊治。”
“我不走!”叶兰雅死命抓着他的手臂,咬牙道,“楚清欢一定就在这里,我一定要亲眼看到她死再走,哪怕我这条腿废了……”
“你放心,朕心里有数。”萧天成寒着脸,“还不快把娘娘送回去!”
那些禁卫被这场面惊呆,连忙七手八脚地将她抬起来,叶兰雅犹自抓着萧天成袖子不放,指节寸寸发白,禁卫不敢强行使力,僵在那里,萧天成眉头一皱,将袖子慢慢抽了出来。
禁卫们如释重负,立即往外走,叶兰雅身边的景物飞快倒退,她紧盯着萧天成,眼中似要滴血,“陛下,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萧天成背对着她,没有说话,等到凌乱的脚步声远去,才沉声道:“关门。”
守在殿外的禁卫头也不敢抬,低头进来两步把门关紧,钟平急得本命,却半个字都不敢多说,东宫里的侍卫都围在殿外,个个急得想要冲进去,又不得不压着性子等待。
殿门一关,里面顿时寂静无声,萧天成沉沉地盯着严子桓,片刻,道:“现在这里就你与朕两个人,你还不想说实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