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京城侯府的年礼送到了,押车的正是石榴的父母周福夫妇。
可让石榴失望的是,她娘只匆匆冲她笑了笑,就径直去向老太太请安,而且在里面谈了很久,石榴在外面等到不耐烦,而且冻得鼻涕都下来了,只好悻悻然地回了房。
“樱桃,我娘回来了。”
樱桃看了看手里快完工的最后一个荷包,决定可以先休息片刻,关心一下这个声音都低沉下去的小胖妞。
“来,你也坐过来。”樱桃打开棉被包,示意石榴钻进来,结果自己被石榴满身的凉气冻得一哆嗦。“等了很久吧,全身都冰了。”
“唔,娘怎么还不出来?我还等着跟娘一起回家。”李女乃娘早就给了石榴几天假,让她回家陪她爹娘好好团聚一下。
“没事,可能是有事,很快就会出来的,她总不能在老太太房里睡吧。”
“唔,没错,我再出去等。”
“这么冷的天,你还是不要站到外面了,如果着凉了,那就开心不起来了。这儿冷,你到老太太那屋去,姐姐们会让你进去等的。”五姑娘房里就别想了,都冻出鼻涕了,李妈娘会让她进去才怪。
“不去,姐姐们都怪怪的。”石榴虽然天真,但也还是会看一点点脸色的。
樱桃无语,其实她一开始就知道迟早会出现这种情况,不患寡而患不均,这院子哪个大丫鬟不是从小丫头做起,有哪个像石榴做丫头做得如此轻松?李女乃娘口里说的把书房打扫交给石榴来做,结果一天没过,这桩事又落到了春杏与青果头上,这让已经轻松了两个月的两人心里也不舒服起来,更不用说她们回房看到凄惨的自己,就更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世上有哪件事又是真正的秘密?更何况李女乃娘做事就没遮掩过。宁安堂里的众丫鬟们起初会因为石榴她娘的关系对她另眼相看,可时日久了,周福家的毕竟远在京城,震慑力有限,说句不客气的,大太太也管不到宁安堂来,风言风语自然就出现了。至于今天大家再度变色,是为了周福家的重新回来吧,此刻大家会害怕几天,可一旦周福家的又走了,那石榴受的脸色将越来越多。♀
“不去就不去吧,那就好好呆在这儿吧。现在身子暖过来没?”
“好多了。樱桃,你真好。”
樱桃苦笑一下,小傻瓜,我不好,如果我真对你好,就应该拉着你一起去做事,不让你去做一根出头的椽子。樱桃又安慰自己,我只是顺势而为,即使当初拉着石榴去做事,多半只会得到李女乃娘的一顿臭骂,而石榴,也不会乐意吧。
罢了,别想那么多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石榴的事还是留给她娘来操心吧!
石榴的娘此刻顾不上关心自己的女儿,她正有一件天大的事与老太太商议。
“老太太,太太特意让我亲自转交这封信,请您一定帮她拿个主意。”周福家的取出从离京开始就没离过身的密信来,“请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带上老花镜,看了两行即挥退了房里除周福家的其他人,面色越来越沉重,最后在桌上猛地一击,“孽障!”
“老太太!”鸳鸯听到声响,急忙冲了进来。
曾老太太不耐烦的挥手,“都出去!”
沉思了许久,曾老太太才做了一个决定:“我让老三家的立刻备上一些年礼,你明日就回京去,一路上不要露出任何异色。私下告诉你家太太,就说我老婆子会在年后重病一场,到时让老大回乡侍疾,他若不回,那就回乡奔丧。顺便把他那姓刘的贵妾和那个宝贝儿子也一并好好带回来。”
“老太太,万万不可。”
“不用说了,我意已决。切记交待老大家的,不要让那姓刘的贱人查觉到任何异样。”
“那侯爷那儿?”
“他是惹火上身,自顾不暇了,唉,谁让我是他亲娘。他若听见消息立刻请旨回乡,那就还有的救,如果执迷不悟,那就只好让他回来奔丧了。”
“老太太!”
“就这样吧。你赶紧回去吧,明日一早就起程。”
“是,老太太。”周福家的抹着泪退了出去。
“鸳鸯。”
“是,老太太。♀”
“速去请三太太和三老爷来。”
“是。”
曾老太太拿起桌上的信再看了一遍,依然气得忍不住把信揉成一团。这个孽障,她就知道,他迟早要栽在上,居然鬼迷心窍纳了皇后娘家的也不知哪一辈的庶女为贵妾。她当日一听消息就知道不妙,立刻让大儿媳进京,可没想到大儿媳也不中用,居然还让那贱人生下了儿子,立住了脚跟,引得刘家频频上门不说,连宫里皇后也时不时关心一番。如果日后太子登基,这自然是好事,可现在皇后连连被斥地位不稳,太子也被二皇子压得闯不过气来,夺嫡形势一触即发,这时候与太子一脉扯上关系,成了顶多封王拜相,可这对于尊贵了三十多年的靖安侯府来说已经不是必须的,败了就是万丈悬崖,她岂容那孽障拿全家的性命来当赌注?看来她真的要病上几年了。
她要好好想想,不行,这事不能跟老三两口子挑明,一个不通世事只识风花雪月,另一个倒是圆滑干练,但毕竟是外姓之人。有些事她还是自己来吧!可惜老二不在,要不她就不用如此操心了。对了,老二也会因此受影响,这老大,如果这次再不改了他的臭习性,她就真的要打断他的腿。
“娘,你怎么呢?”三老爷方桐衣袖上还带有墨迹,明显就是得到消息就匆匆跑来的。
“老太太,是不是出什么事呢?”三太太陈氏也不慢,前后脚就到了。
曾老太太把信团塞进袖中,笑道:“能有什么事?不过刚刚你大嫂派人从京中送了年礼过来,让你们过来先挑自己喜欢的。”
“老太太,怎么能让我们作小辈的先挑呢?还是您先挑吧。”
三老爷方桐不以为然,“娘既然这么说了,那儿子就不客气了。”
曾老太太叫来鸳鸯:“你领着老三去我库里,让他挑上一件他喜欢的。”
“娘,怎么只有一件?”
“谁让你多日不来看娘亲?”
“娘,我正忙着给你画一副新画像。”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鸳鸯,那就许老三挑上两件。”
“娘!”
“再吵就一件也没有。”
“哦,娘,那我去了。”
曾老太太怜爱地看着自己最疼的小儿子走了出去,她是不是应该做最坏的打算,给老三留下一点资本?
“老太太?”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大嫂京中事忙,周福家的明天就会回京,你今天把年礼都备好吧。”
“怎么这么急?是,老太太,我马上去办。”
“去吧。”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连下了好几场大雪,生病的人也特别多。
先是石榴,那天在外面等她娘,实在等得太久,一回家就病了,一病就是三个多月,最后没办法只好革了她的差事。
再来就是五姑娘,着凉发烧,李女乃娘急得团团转,手下只有春杏和青果,又是熬药又要照顾五姑娘又要陪夜,最后没办法,只好重新让樱桃进房伺候。说句实在话,樱桃还真不稀罕,这个把月,她天天窝在棉被堆里做针线,不用听任何一句斥责,冷是冷了点,可人心里舒坦,更不用说她除了完成了那三十个的任务,还另外给自己做了好几个荷包,日后留着送人也好,哪怕卖几个钱也不错。
五姑娘生病不稀奇,但老太太年根下也着凉躺下了就是大事,侯府里因此连年都没过好。到了初五,老太太的病势不见好转,反倒日渐沉重起来,无奈之下,三老爷只好决定往京里送信,也往二老爷处派了人,如果有个万一,总得让两个哥哥回来见上娘最后一面吧,总不能像爹那样,给两个哥哥留下终生的遗憾吧。
“咳咳,樱桃,嬷嬷回来没?”
“还没有,姑娘,您不用着急,老太太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会逢凶化吉的。”
“唉,但愿吧。”五姑娘六神无主,她前几日偷偷去看过老太太了,不过短短一个月,就瘦得月兑了人形,整日昏睡,请遍了金陵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姑娘,您不能急,您一急就会咳得更厉害了,那样的话,不更让家人为您担心吗?”
“是啊,现在家里都在为老太太忙上忙下,在这种时候,我不该再让他们操心了。”
“姑娘,天冷,我扶您上床歇着吧。”
“我睡不着。樱桃,你挑本经书给我念念吧。”
“姑娘,您不是不知道我最不会给经书断句了,等下念得四不像,你又要笑我。”
“念念吧,我听着心安一些。”
“好。”
在樱桃断断续续的念经声中,五姑娘终于合眼睡去。樱桃松了一口气,放下经书摇晃了一下昏昏沉沉的脑袋,这些天,整个院子都闹哄哄的,没人能睡得安稳。
“姑娘呢?”李女乃娘提着一挂药包走了进来,这药是她到外面药店凭方子自己抓的。
“睡了。”
李女乃娘在熏笼处把身上烤热乎了,才走近床边揭开床账查看了一番,姑娘倒是难得睡得这么安稳。“你给姑娘念经书呢?”
“是,姑娘说听了这个她心安。”
“经书会移了性情,以后要少念,最好别念。”
“可现在?”
“罢了,现在就图个心安吧。”李女乃娘也叹了一口气。别说姑娘了,听说三老爷都在佛堂连跪七天了。“你说侯爷怎么还没回来?”
“天太冷了,运河都冻住了,侯爷要回来就只能从陆路,如果一路骑马的话,算起来也应该到了。”
“那得多辛苦啊。”李女乃娘感叹一句,转头问道:“这也是从书上看来的?”
“是。”
“还是识字好。”李女乃娘心慌得要命,如今这个院子里的人都顾不上五姑娘了,今天姑娘略好一点,春杏和青果就被三太太安排去帮忙了,现在居然只剩下一老一小陪在姑娘身边,她只想找个人说说话,“你家里有人读书?”
“我哥哥在上学。”
“那家里应该不错,你怎么到了这儿?”
“我也不知道。李妈妈,我去熬药吧,呆会姑娘起来就可以喝了。”
“也好,仔细一点。”李女乃娘实在累得不想动了。
“好!”
樱桃提着药包朝旁边的耳房而去,这儿本来是李女乃娘的住处,熬药另外有地方,可是现在人手不够,只好挪到这里来了,这样同时可以兼顾药和姑娘。
“侯爷回来了!侯爷回来了!”
“听见了吗?侯爷回来了!”李女乃娘欣喜万分,侯爷回来了,那太太还会远吗?
太太回来了,五姑娘就有人照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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