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春雨来的毫无预兆,她站在雨里嘶声力竭的大哭,雨中一片雾气,她不敢去看爸爸,没脸去见他了。像是这连绵的雨能洗尽她的委屈一样,所有的付出,所有的信任。她用心相信的人,让她成了笑话。
她信了,她甚至想了以后,甚至想了未来,她已经信他了。到头来才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她不知道是不是恨,感觉到的却是真真切切的绝望。她分辨不出愤怒是因为顾舟骗她苏家的事,还是骗她。
原来这世上的罪不可恕,才叫人无能为力。
顾舟给她的措手不及让她没有丁点的还手之力。她从没想过她能到了这步田地。
等回到家的时候。浑身湿透了,她眼睛里没有一点生气,蓝蕙惊恐的看着她,她忍不住的哭,除了哭,什么都不由她了……
景域给岚姐打电话,岚姐说:“景域,流逝已经卖了,你看,我也失业了,但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景域已经没有那时的朝气了,心里堵得要命,好像熟悉的一切都要变了,“我还没学会,没学会这些,是我把自己宠坏了。”
岚姐轻笑,“你是为别人伤心吗?还是为自己?”
景域摇摇头,“我不知道。”
岚姐笑起来,“那你出来吧,我们一起聊聊,兴许你就高兴了。”
景域知道她逗她,但是也不拒绝。
岚姐换了流逝里的那身打扮,头发是自然的软软的披在肩上。眉眼很清淡,一件天青色的棉麻的裙子。像烟雨江南出来的温婉的女子,一身素色的衣衫有些不真实。景域看着这样的岚姐惊讶。
她笑起来,像是看懂景域的惊讶,问:“很惊讶吗?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样子的?”
景域勉强的笑笑,“不是,很漂亮,真的。”
岚姐依旧在笑,随手点了咖啡,笑着说,“都不敢想从前,不敢看从前的照片,真的老了。”
景域摇头,“怎么会,真的很漂亮,”
岚姐也不反驳,“我想离开了,换一个活法,人生路太长了,不使劲挥霍怎么能完!”,说完看着景笑起来。
景域听得不知道怎么说,讷讷的说:“总该找一个陪你的人啊。”
她转头看着窗外,片刻,回过头,说:“陪我的人,已经不在了。”
景域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笑起来,“我是个学美术的学生,爱殇了一个亡命之徒。”,但是她的脸上是温柔的神色,安静的怀念。
景域静静听着不说话。或许岚姐只是想去回想过去的人,也可能是为她引开视线,不再伤心。
“你猜我和高远什么关系?”
景域微微想了片刻,她第一次在流逝里见她,以为她是高远的女人。后来觉得他们是朋友。
“朋友。”
她微微眯起眼睛,“我的爱人,为他死了。”
景域看着她,她眼神里有想念,有回忆,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那个热血的年纪,在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血性和义气是他们的情谊。所有人都敢豁出命的闯,可是遇见他就是在那里,一个学美术的女孩子,哪里经得起那帮人近乎下流的调笑,就是那个时候,他笑吟吟的说:“别再来这里,回去吧。”,他眼睛里有种清亮的光,根本不似那里的青年一样身上带着痞气。
从那里开始,她从此走偏了原来的路,走到一条从未遇见的路。而他是个合格的爱人。细心,温柔。只是那个年纪的义气,终是让他送了命。
她哭喊着诅咒高远,让他给他陪葬。哭喊到不要命。最殇不过未亡人,她只是一个未亡人,亡了爱人,折了他们的孩子。心死灯灭,没了一丝生气。
她笑起来,“像前一世一样。久到我快不记得了。”
景域月兑口问:“怎么会?”
她笑起来,“他在我这里,是我要带到死去的人。”,她指指心口。
景域一声不吭。
她似是看懂她,“景域,爱上一个人,不是坏事。”
景域心里一怔,“爱上一个人。”
“我不该爱上别人。”
岚姐轻啜了口咖啡,“我应该爱上他吗?”
景域被问住了。
过了半天,她冷了眼神,“罪不可恕,不值得爱。”
岚姐并不反对她说的。
这世上谁又是没有罪恶呢?被爱上,就是一种负债,他不曾偿还她的爱,就先行离去,同样是罪不可恕。她在这漫长的岁月,淡忘了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同样罪不可恕。我们都是罪恶的。
景域不死心,仿佛是不死心这样一场空,也或者是找一个能开导她的人。到高远办公室,高远正在开会。她执拗的在办公室外等着,会议室一涌而出的人,都有些好奇的看她,高远最后出来,看见她,冲她招手,身边的董事打趣儿,高远瞥了她一眼,“连哥都不叫了?”
几个经理笑起来,看景域的眼神登时客气了,景域脸色不好,根本没注意。只是有些丧气的站在高远身边。落在别人眼里自然是哥哥教训妹妹。
高远简单嘱咐几句让她随他进了办公室。
景域不知道怎么开口问。
高远毫不客气的说:“要问他们合作的事,已经迟了。”
景域脸色越难看,一句话也不说。
高远不心疼她,“你高估自己的本事了。或者是,低估了顾舟。”
景域闭上眼睛,听见高远提顾舟的时候,有些鼻子酸,似是要哭出来了。
高远敲打她几句,没想到,她一副要哭的样子,叹口气,“你不是谁也不信的吗?”
景域有些泪眼汪汪的看他,“这次我认,是我不长脑子。”
高远知道她还小,也不是真心要教训她,“苏家确实和顾家一直有合作。至于这次,风声很紧。没有半点消息提前放出来。”
景域闭上眼睛,“顾舟知道的对不对?”
高远很中肯的说:“这个我不敢确定,但是不知道的可能性不大。”
景域心里没有一丝的浮动,真真是绝望。
“景域,你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
景域不睁开眼睛,“记得,只要不死,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高远失笑,“我这么说过吗?”
说完他又说:“我从没有说过你做的事可不可行,值不值得,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停。所以我从没开过口。现在我倒是后悔了,后悔没有提醒你。”
景域轻笑,“即便你说,我都不见得信。”
高远看着她,“你不信我,却信了他。这么算起来,已经不是原本的范畴了。不管怎么样,不要这样。”
“不要后悔,我成了笑话,还怎么后悔?”,她没有一点心气儿。
她又和自己较劲,高远有些生气,“今天回去之后,把之前的一切都忘了,就当谈了场失败的恋爱。一切都过去了。至于其他的,不是你该担的责任。”
景域伸手给高远看胳膊上的疤痕,“怎么忘?我怎么进流逝的,我一辈子都记得。我爸爸到现在都不能回家,我妈妈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忘?”,她说着忍不住哭出声来。
高远走近她,轻轻抚抚她的头,“这不是你该做的,你该做的是带他们离开这种生活,一辈子都不要再搅进来,而不是你自己搅进来,让他们一生都月兑离不得这个囫囵圈。”
景域低着头,不再吭声。
高远笑起来,“我既然当了你的兄长,自然要为你打算。”
景域问:“那为什么之前你不肯说?”
“因为你不会听,不遇南墙,你不会停下,我说了没有用。”
景域又问:“你只当我是交换吗?”
高远笑着又抚抚她的头,“那就是你爱上他了。景域,他不适合你,不管你们有没有可能。”
景域又不出声了。高远复又说:“你太小,还没学会保护自己。以后会遇见更好的感情,比起这个,就不算什么了。”
景域反驳,“难不成感情都分三六九等?”
高远郑重的说:“是安定,可以照顾你一生的人。不是兵荒马乱里的相逢。”
景域问:“你后悔遇见那个姐姐了吗?”
高远轻声说:“我不后悔,但是我对不起她。”
他的样子有些讳莫如深。
高远回过神,“回去吧,不要再搀和这些了。你信的因果,既然有因,就会得果。不用你费心。”
景域疑惑的看他,他神色变得严肃,“回到你该走的路,好好为你自己活着。”
景域执拗问:“我要是回不去呢?”
高远教训她,“我在这看着,你会回不去?”
景域看着他,有些笑意,“为什么帮我?”
门口有人敲门,高远叫:“进来。”
他的秘书都是男的。低声问:“市场部的调研报告好了,让您签字。”
高远伸手接过文件夹,一边翻看,一边和景域说:“看见了吗?这是正常的生活,不是无所事事的谋算,那些都是空的。”
景域当着秘书的面,不敢和他顶,不做声,也不应声。倒是秘书听得发笑,偏头和景域说:“我从没见过老板这么教训过女孩子。”
景域皱眉,她难不成是出头鸟,又觉得有些丢人,不想高远又说:“年纪不大主意大得很,以后把你的胆子减减。”
景域抬头,苦着脸问:“你今天是打算骂我一下午吗?”
旁边的秘书听得忍不住笑起来。
高远边签字边说:“你长记性了就好,让恒丰的人说高远有个妹妹,一天尽吊儿郎当的混日子,我还嫌丢人!”
景域被他骂的忘了来干嘛了,只想着,他的嘴说出来的话真难听,真刻薄!以前没发现他这么刻薄的!
一旁的秘书看着兄妹两,忍不住的笑。景域眼巴巴的看了眼秘书,脸上实在觉得丢人。只有景滕平这么训过她,还是当着蓝蕙的面。但是又不反感,心里有些感激。
有些伤不用给人看,就像,她不会原谅顾舟一样。这是她的事,可提点她教训她的人是高远。他懂得,所以敢这么教训她。
最后高远又说:“没事了出去跟他出去看看人家是怎么拼命的,看看你!”,说着把眼神递给秘书。
景域低着头,觉得丢人的厉害,乖乖的跟着秘书出了门。
顾舟加班回家,累到浑身疼,好像乏透了,没了一点力气。家里已经没有一点和她有关的东西了,她收拾的干干净净,什么都不留,她真的是个烈性子,眼睛里不揉沙子。
顾舟已经不想去想错对了,他阻止不了的事,或者是他没能阻止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只是,他没来得及有心理准备,一切都发生了。
他绕着房间仔仔细细的看,好像不死心的,想找到一点和她有关的东西。终于,书房里,吊椅上放着她打开的书,书上有她随手涂鸦的小小人,很可爱,他伸手,用食指指月复轻轻摩挲着书上的小小人,像是抚模着心里的那个人一样。她的样子,都变得栩栩如生。
她哭着说,他们不过欺负我们景家没人了。
她说,顾舟,我能信你吗?
她说,顾舟,你问我有没有心,你有吗?你有心吗?
这是最严厉的诘问,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食言了,答应她的,没能做到。所以她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不再相信他爱着她。
房间里又成了她还没有来时的模样,却像是缺了最重要的什么,空旷的让他忍不住觉得空。他闭上眼睛,她的模样清晰。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微微笑起来,不声不响的看着他。他坐在靠在沙发的地毯上,仰起头,眼睛里有些热。到这一刻,他才敢如此放肆的想念她,想念那个孩子,想念他的爱人。
他的爱人,是个害羞的小姑娘,会微低着头,有些撒娇的说,顾舟你不能把我当其他姑娘一样诱惑。我会招架不住的。那时的她,眼睛里有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爱意。他的姑娘会笑着说,你的性价比果然很高。看来,我是赚了。她会……
他是如此想念她,所以不肯回想那天的她,说的决绝的话,不敢想起那天的她看他的眼神,那天的她离开的背影。
有那么一刻,他有些怪她,怪她为什么就不能信他一次,怪她为什么不能够同样爱他。怪她为什么能那么决绝的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