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海葵 蓝色海葵(3)

作者 : 安非anfei

圣诞假期的前一天,梁小祯送了一份礼物给沈青。沈青打开那个精致的盒子,见里面装的是一些自制的老式糕点,略有些惊奇。

梁小祯解释说:“是阿爸让我带给老师的,他一直很挂念老师呢。”

沈青道了声谢,要她代为问好。

梁小祯又自然地将话题转到了嘉文身上:“阿爸也让我给嘉文带了一盒。前些日子他去餐厅看我们啦,阿爸知道他也来了c大,高兴的不得了。”

沈青笑了笑,没说什么。

梁小祯转而又说:“新年的晚上有部很不错的3d电影上映,我和嘉文约了去看。老师要不要一起去?”

沈青想了想,说:“你们去吧,我那天晚上有事。”

梁小祯“哦”了一声,没再问她什么。

新年很快到了,齐扬不出所料地打来电话约沈青一起跨年,沈青推了几次也没推掉,最后只好同意。

他带她去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家餐厅吃了晚餐,之后又带她去散步,一整个晚上都像往常一样讲着那些无聊的轶闻和笑话。不过兴许是因为新年的气氛,沈青竟没有觉得他的笑声多么令人讨厌了,有一瞬间,她甚至因为他那些想要逗笑自己的努力而感动了。这一点点的好感使她在齐扬试图牵她手的时候没有拒绝。齐扬觉得既意外又惊喜,于是大胆地握住她的手,一直牵着她走到了维多利亚港。而后,他们找了一个人潮不那么拥挤的位置停下来,静静地欣赏对岸的夜景。有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有开口|交谈。正当沈青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齐扬忽然将手搭在了她的腰上,她回过头去,恰好迎上他那张过于靠近的脸。她意识到他想吻她,慌忙闪身躲开,先前对这男人的厌恶感又再度涌了上来。

他连忙向她道歉,继而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温柔语调恭维说:“因为今晚你太美了所以才忍不住想亲你。”这种拙劣的表演实在让她觉得恶心,于是她松开他的手,语气冷淡地向他告辞了。他又恳切地求她留下,她却只冷冰冰地说了句“我明天还有事”就一个人去搭地铁了。♀.

她走进地铁站时是9点35分,站内挤满了等车的市民和游客。她走到车尾的位置,在队伍末尾站定。

在等待列车进站的那段时间里,她一直望着站台上的一张广告海报发呆,因而并没有注意到站在隔壁队伍里的那少年向她投来的视线。而后,列车进站,车门在前方缓缓打开,她被人潮推搡着前进,差点摔倒在地上。就在她踉跄着站稳,抬起头来的一瞬间,她的视线终于与他交汇了。她不禁有些错愕。然而只过了一秒,她就被挤进了车厢里。嘉文也跟着人群上车,与她隔着一个车厢的距离靠窗而立。她偷偷地向那个方向望了一眼,见他也在看她,慌又扭过了头来。

十几分钟后,她要换乘巴士的那站到了,她走到车厢门口下车,讶然地发现嘉文也下了车。二人依旧保持着一个车厢的距离一前一后地搭电梯出了地铁站,又穿过马路去了对面的巴士站台。一路上,谁都没有试图缩短那段距离,上车之后,二人也仍是默契地分站在巴士的车前和车尾,就如同两个偶然相遇的陌生人一样。车窗外飞速闪过百货大楼的霓虹灯广告牌,不远处的音乐喷泉广场上,一大群人正挥舞着荧光棒等待跨年。沈青心里忽然有些沮丧。

这一年又倏忽而过了,似乎发生过许多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有时会有种荒谬的感觉,就好像,只有其他人在那条名为时间的轨道里不停地向前飞跑着,而自己却像那个因为回头张望而变成盐柱的妇人一样,被形单影只地留在了原地,说不定哪天风一吹就变成尘土了。1她有时也会想,像她这样的人,真的能够生存下去吗?真的可以去爱别人吗?

她的思绪在飘得更远之前被一阵刺耳的鸣笛声打断。她有些诧异地偏头望去,只见前方的道路上挤满了游行示威的人群,巴士被迫停了下来。司机尝试从队伍的一侧通过,没有成功,最后只好将车停在路边,让乘客下车。

沈青紧随其他人下了车,想跟在他们身后穿过人群,不料只走了几步便被队伍冲散。♀她下意识地回头去寻嘉文的影子,却发现他早已不知所踪。前方忽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骚动,继而是激烈的斥骂和冲撞声。她看见一队举着港英旗帜的人群和另一队高喊着“撑政府、打政棍”的人群厮打在一起,所有的人都跟在其他人身后大声呼喊着各自队伍里的口号,向对方挥动着怒不可遏的拳头。于是她被彻底地困住,一股莫大的恐惧向她袭来。

混乱与失序的状态一向让她感到惧怕,因为比起目标诉求,它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单纯的、无意义的生理宣泄,那些人不会听见自己在喊什么,也不会去思考他们所愤怒呼喊的口号的意义,他们不过是在享受一种集体的假性高|潮而已。她从未见过一场理性且高尚的暴动,所有宣泄之后的面孔上,都无一例外地有着一种狰狞可怖的表情和男性下|体的污浊味道。这叫她感到恐慌不已。

这恐慌最终一点点地占据了她,也让她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开始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密闭的人群中四处乱撞着逃亡。

然而她终究没有逃出游行队伍,反而被挤到了冲突的前线,一个“**”阵营的男人的拳头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她趔趄了一下向后倒去,惊恐得几乎要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了——如果她没有倒在身后那人的怀中的话。她先是闻到一股熟悉的清爽的味道,而后便被那对有力的臂膀拥住了。她惊魂甫定地回头,嘉文也在温柔而决然地看着她。他像是抚慰一般地与她相拥片刻,俄而拉起她的手向暴|乱的人群之外走去。这次,他并未握着她的手腕,而是将她的手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像是害怕再与她走失一样。他的手,温暖、宽大,充满令人心安的力量.

那天晚上,嘉文一路将沈青送回了公寓。走出游行队伍之后,嘉文起先问她要不要打车回去,沈青说还是走路吧,他们于是牵着手走了5个街区回去。

路上,嘉文有些犹豫地问起了那封信的事。沈青说:“被那个图书分类员拿走了,他是个收藏癖,恐怕是要不回来了。”

嘉文又问说:“那…你是怎么回应的?”

沈青想起自己写在那页信纸上的文字,有些赧然地说:“我不告诉你。”

嘉文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没再追问下去。

二人又由此聊起了文艺理论,继而聊电影、音乐,终于聊到彼此的生活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橡树公寓。

嘉文有些遗憾地松开沈青的手,说:“改天再聊吧。”

沈青抚了下耳畔的头发,有些别扭地说:“不然…上去坐坐吧。”

嘉文吃惊地看了她一眼,连忙点头说:“好。”

沈青于是带他来到三楼自己的房间,开了灯。嘉文环视了一眼这个不大然而整洁优雅的房间,心中忽有些难为情,因他是第一次来到独身女性的住所,何况是自己爱恋之人的居所。沈青多少也有些不自在,不过仍装作若无其事地去帮他冲了茶。嘉文接过,说了声“谢谢”。

沈青笑笑,问说:“你这两年,过的怎么样?”

嘉文喝了口茶,倚在书桌上说:“不怎么好。为了追女孩子去考大学,为此忍受了一年多的苦闷生活,可是没想到那个女孩却不理我了。”

沈青抿嘴笑笑,轻轻地推了他一下。

嘉文也笑了笑,继续说:“准备入学考的那段时间,我一直住在一个表姑那里。离开梁叔的餐厅之后我就去找了她,我去了之后开门见山地求她说:‘姑姑,你收留我一段时间吧,我想考大学,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如果我回去跟我爸住的话,他每天都会打我,我是没有办法好好复习的。如果我去找社工的话,他们一定会自以为是地帮我调解家庭矛盾,然后再将我送回家去。我除了你再没有其他的人可以求助了,所以请你帮帮我吧。’表姑一家一开始是有些不情愿的,因为他们家也不富裕,一家人挤在几百呎的公屋里,儿子又在读大学,亟需用钱。后来我跪在地上恳求他们,又保证以后一定会把这段时间的花费还给他们。他们这才勉强答应了。

那一年半里,我一直睡在他们家的客厅沙发上,他们差不多每天都会给我脸色看,所以白天时我都会带上一点吃的去楼道或者社区图书馆看书,只有晚上才回去睡觉。可是即便这样,表姑的家人还是看我不顺眼,特别是她的儿子。那家伙是个笨蛋,两年前去读了所三流的学院,每年都会挂科,整天被父母数落,因而隔三差五地找我的茬,说我不自量力,不过是个小混混居然还想考c大,有一次还把我的书全部扔进了垃圾箱里。我去垃圾场找了一整天才总算找了回来。表姑和她丈夫也没少嘲笑过我,说我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不过那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了我的动力,你不知道那天我将准入通知单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心中有多么痛快。

当然,我最大的动力还是你。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每次觉得坚持不下去了就会去学校看你吧?有一次,就是我的书被那个家伙扔掉的那天,我又偷偷地去学校找你了。那天你跟一个男人在餐厅里吃饭,我一见到那情形,心一下子就凉了。好在那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碰你,于是我说服自己说,你和那男人只是朋友而已。可是即便如此,你离开那家餐厅的时候,我还是差一点就忍不住从门口冲过去拥抱你了。我多想过去告诉你:‘不要跟其他人在一起,也不要爱上其他人,再等我一会儿好吗?’最后,你果真没有爱上其他人。可是似乎也没有在等我。”嘉文低头看着杯子里静止的茶,像是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沈青沉默片刻,俄顷说:“谁说没有在等呢?”

嘉文放下手中的杯子,看着她说:“那你之前为什么躲我?”

“我有些害怕。”沈青说。

“害怕什么?”

“很多事。比如有一天你会不会丢下我?”

“我不会丢下你,除非你不要我了。”

“我知道。刚才你回去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沈青微笑说。

她又跟嘉文讲起了自己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讲完之后,他们又聊了一些更加琐碎的事,就这么聊了一整夜。在这过程中,新年伴着一阵钟声和烟花绽放的声音降临,一千颗星辰在天空里划过,他们毫无芥蒂地拥抱,对彼此说了句虔诚的“新年快乐”。

黑夜快要从天空中褪去的时候,沈青提议去看日出。二人于是裹着毯子去了楼顶。他们在那里等了大约半个小时,远处海面之上的天空渐渐变成了灰蓝色,海天相接处一抹飘渺的粉,几缕纤柔的橙。几秒钟后,初阳终于在平静而深沉的大海中投下一串细碎的金光,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穿过他们脚下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照在他们疲倦然而充满期冀的脸上。他们长长地拥抱,忘情地亲吻。

而在他们身后,这城市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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