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海葵 四个葬礼:第三个葬礼(2)

作者 : 安非anfei

良一神父出生于一个富庶而虔诚的基督教家庭里。他有一个威严慈爱的父亲、温婉美丽的母亲,和开朗优秀的弟弟,他觉得自己不能期待比这更多的幸福了。18岁时,他遵循父母的愿望去港中大读了神学院,两年后成了教区的修士,一边在教堂见习,一边像以前那样跟随父母做慈善。他就是在那时认识了安夫人和她的女儿。

那天他们去救济所之前,他的父母特地叮嘱说:“那里有个女人以前做过些不大光彩的事,见面的时候别盯着她看,不然她会以为我们在评判她”,他虽然在心里记下了,然而等到他真的见到安夫人时,他还是忍不住盯着她看了。那女人实在太显眼了,即便是穿着灰旧的衣服站在人群里,也还是一下子攫住了他的视线。她的头发浓密卷曲,脸上未施粉黛,唯独唇上涂了大红色的口红,那一抹亮红使她那张因营养不良而略显苍白的脸多了几份冶艳和性感。兴许是感觉到了他向她投来的视线,她忽也偏过头来看他,因从前的职业而养成的取悦于人的性情使她对他露出了礼节性的笑容。良一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那天之后,父母帮救济所里所有的穷人都找到了栖身之地和赖以谋生的体力工作,穷人们都心怀感激地接受了,安夫人也一样——父母帮她在附近一个穷人聚居的社区租了廉价的公寓,又给她介绍了一份帮他们家所在社区的富人们打扫房间、带孩子、清洗马桶的工作。当然,他们并没有让她清洗自家的马桶,他们对她所声称的理由是:“家里已经有菲佣了,目前不便辞退”。良一知道,他们其实是对她那不光彩的过往有些介怀和戒备。

然而,不几日,那些不知情的阔太太们便纷纷在母亲面前称赞起安夫人的诚实与勤恳,而且弟弟也与安夫人的女儿安娜结下了友谊,母亲于是也与安夫人走近了一些——一方面为了向安夫人显示自己善良包容、平易近人的美德,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向那些阔太太们表明自己救济者的身份。

良一开始因现世而感到痛苦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来教堂见习的第三个月,教区神父问他要不要随自己去布教、祷告,他怀着极大的荣耀感欣然同意了。然而,这工作只做了一个礼拜,那欣喜和荣耀就变成了一种深深的迷惘和恐惧。从前,他曾对父母灌输给自己的那些高尚的价值观深信不疑,并且天真地认为,慈善是可以消除贫困、拯救穷人的,通过慈善,我们最终可以建立一个所有的人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的乌托邦。然而,当他真正看清穷人们生活的那个世界的真实面目时,他才终于明白,他从前所了解的慈善,不过是富人们用以打发自己空虚生活的调剂品,它用一种生造出来的温情脉脉的光环满足了那些衣着光鲜的人们在道德上的虚荣心。而他随自己的父母一同了解到的那个穷人的世界也于顷刻之间在他眼前坍塌了。

他在他曾去过的那个救济所里看到,浑身长满疥癣的老人躺在潮湿肮脏的木板床上不停呻|吟,不满周岁的孩子被放在悬挂着便盆的婴儿车里无人看管,而那些看上去比较体面的穷人则被救济所选出来排队站在大门口,笑容满面地迎接那些像他的父母一样热衷慈善的富人们。

他心中感到悲愤而沮丧,却无法将自己看到的那个世界告诉那些富人。因为自己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而且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的确让一部分人的生活在短期内变得更好了。想来,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是他们和天主都无法拯救的。

他还看见过一个双腿因恶疮而烂掉的男人。他一看见他,视线就再也无法移开了,他凝视着他那双不断流着脓水、散发恶臭的腿,久久地震惊于人类**的痛苦程度。教区神父坐在这男人的身边握起他的右手低声祷告,他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就是从那天开始失眠的。睡眠像他对慈善和天主的希望一样抛弃了他。每当夜晚降临时,黑暗就会像啮齿动物般一点点地吞噬着他的神经,使他整夜整夜地痛苦着。黎明到来后,他又像游魂一般地在一个形状诡异的世界里漫无目的地飘荡。

有一天,当他这么无意识地梦游着的时候,忽然觉得脚下重极了,就像脚腕上缠了几千斤的镣铐一样。他用一种暮年老人的姿态艰难地迈着步子,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腰背也越发地佝偻了。又走了几步之后,他几乎伏在地上匍匐起来,额头只差一点就要撞到地面上了。而就在这时,一双女人的手在身后搀住了他。

“良一少爷,您这是怎么了?”那女人将自己的手背贴在他的额上,焦急问道。

良一吃力地回头看了一眼,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夫人”就倒在了她的怀里。♀安夫人手忙脚乱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又大声地喊了他几句,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却只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我好困”。她又俯来听了听他的心跳,似乎并无异常。她心想他兴许是太累了,就将他扶起来踉踉跄跄地带回了自己的家。

良一的意识短暂地空白了几分钟,而后,他隐约感觉安夫人将他的头抱在了怀里,唇上一阵冰凉的金属触感,一股清甜的水流过了他的口腔。他微微张眼,隐隐看见安夫人正在用润唇膏帮他湿润着干裂的嘴唇。他心里想着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这么温柔过,鼻子一下就酸了起来,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安夫人惊慌地问他怎么了,他却一把抱住她,伏在她的怀中痛哭不已。安夫人愣了愣,轻轻地在他的后背上拍了几下。他就那么哭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沉沉地睡去。接近一月的无眠使他的身心都疲惫不堪,他一直在安夫人家的沙发上睡到了半夜才醒来。

他醒来后,四下已是一片漆黑,他花了片刻才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和自己身处的这个陌生环境。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白天的事,总算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正要起身时,忽然听见细碎的布料摩擦声。他小心地回头看去,安夫人半果的后背陡然出现在他眼前。他心中一紧,心脏顿时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想,她应该是刚刚上完夜班回家想要洗澡,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时醒来,因而就像平时一样在这里换衣服了。他想开口提醒他,然而还未出口的话却被她的下一个动作彻底堵住——她忽然将自己浓密的头发绾了起来,于是那如月光般光洁雪白的后背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他眼前。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这让他窒息的景象,视线一点点下移到她那纤细优美的腰肢上,及那被粗布裙遮盖的丰满隆起的臀部,他正想像着那布料之下的风光时,她竟真的将那件多余的裙子也褪了下来,于是那若隐若现的臀部和洁白修长的双腿也出现他面前。他惊叹于女性身体的美丽,忍不住发出一声淡淡的轻叹。安夫人惊恐地转过身来瞥了他一眼,又慌慌张张地捡起自己刚刚扔在椅背上的粗布裙遮在胸前。良一立刻翻下沙发,跌跌撞撞地扑到她身边,跪在地上一把抱住她的双腿,拉扯起她身上的裙子。

安夫人大惊失色地挣扎着,下意识地想要喊叫,却又怕惊醒自己的女儿,只好压低声音恳求道:“少爷,你别这样。”

良一也苦苦地哀求说:“夫人,你救救我,我真的很痛苦啊。我每天都像是浸在一个覆盖着冰雪的湖里,冷的快要活不下去了,你让我抱一抱,亲一亲好不好?一次就好,求求你。”

他一遍遍地哀求着,不一会儿就泪如雨下。安夫人低头看着这个悲伤的快要崩溃的青年,终于忍不住心疼起来。她心想,如果我这幅肮脏的身体真的能安慰这青年,那就由他吧。她这么想着就略松开了自己拉着裙子的手,良一试探着扯下,见她没有再后退,便迫不及待地亲吻起她的双腿、臀部、腰月复、以及那对雪白、浑圆的乳|房。那里飘动着一股劳动妇女的气息,又有一种甘甜柔软的味道。他知道,那是母亲的味道,是他在他严肃保守、毫无美感的禁欲者母亲那里从未体味到的温暖。

然而她那温软的、适于拥抱的身体,及那神秘的女性禁地,却又让他感受到爱人的柔情,他从不知女人的身体竟然是这么令人着迷,难怪这世上有那么多英雄豪杰醉倒在温柔乡里。天主啊,你究竟如何创造了女人这种完美的珍物?您告诫我情|欲“是无水的泉源,是随狂风所飘扬的云雾,是黑暗的幽冥”1,可是,这情|欲却治愈了我,让我从那无尽的痛苦中解月兑了出来。这女人竟做到了您无法做到的事情!

良一深深沉溺于这情|欲带给他的快乐,因而只过了一天就打破了自己对安夫人许下的承诺,依旧在半夜时来到她的窗下,一边轻敲玻璃,一边哀求说:“夫人,求求你让我进去吧。”安夫人假装没有听见,他于是更加用力地敲了起来。后来女儿被吵醒,从隔壁的卧房走过来揉着眼睛问说她是不是有人在外面。她慌乱地说是风声,女儿“哦”了一声就回去了。过了会儿,良一再次敲起了玻璃,她只好过去打开了窗。良一刚一跳进来就开始急切地吻她,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就被他抱到床上压在了身下。

二人的关系就这样保持了下去。自从与安夫人幽会之后,良一再也没有失眠过,安夫人用她的身体和柔情,使他暂时忘记了救济所的穷人们带给他的迷惘和悲伤。

然而这禁忌的恋情只维持了两个月而已。

某天,安夫人去他家打扫浴室时,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与她在洗手间里亲热了起来,不想却被提前回家的母亲撞了个正着。♀他连忙帮她遮住身体,刚要向母亲坦白就被她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而后,母亲便歇斯底里地冲安夫人破口大骂起来。这女人,在他人面前向来保持着上流社会的淑女形象,然而在那一刻却彻底变成了一个言辞粗鄙不堪的泼妇。他好不容易才从她的厮打之下护着安夫人离开,再想回头向她解释时,她却冷冰冰地说了句:“你给我滚。”他见她余怒未消,只好也暂时出门躲了几日,想等她气消了之后再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说明给她听。

不想,在那之前,她就恼羞成怒地向安夫人复仇了。她认为,玷污了她儿子身心纯洁和忠正品格的女人是不配被拯救的,因而就将她从前的职业和吸毒的经历在自家的社区以及安夫人的社区里散布了出去,安夫人很快就被那些阔太太们辞退了。这还不算,这个恶毒的女人,竟然又暗自煽动学校的家长一起排挤安夫人和她的女儿,不几日后,连那个可怜的女孩也在学校里被欺负了。良一善良的弟弟因为想要保护那女孩儿向她求助,她竟一面假装圣母说自己会向学校反映这件事,一面继续在家长们中间煽风点火。

良一忍无可忍地去找安夫人说要带着她和女儿离开香港,安夫人思忖良久,说:“让我考虑一下吧。”然而,只过了两天她就不告而别了。后来他才知道,那女人在一个偏远的地方帮她租了公寓,强迫她带女儿去了那里。

得知安夫人离开的那天,良一去她的旧公寓里坐了片刻,想象着她和女儿流着眼泪走出那扇门的样子,那股曾经将他击垮的痛苦又再度涌了上来:这世界上,应该没有比拯救之后再狠狠地抛弃更残忍的事情了。

那之后他找了安夫人很久,可是最终也没能找到她,于是他毫无选择地再次成为了天主的使者,失眠和信仰的痛苦也再次俘获了他。他有时会有种感觉,自她离开后,他就再也没能睡着过,也再没有生存过。

大学毕业那年,他成了一个教区最年轻的神父,人们因他对贫弱者的慈爱怜悯和对天主的无限忠诚而敬仰他,却没有人知道这怜悯和忠诚是如何在一点点地毁灭着他。每当他为那些贫病交加的人们祈颂祷告时,从前那些关于人类**之痛苦的恐惧记忆都会再度被唤起。这恐惧与天主的教诲猛烈撞击,直叫他那朝圣者的灵魂也疼痛不已。

有一次,他去福利院为一个病危的中年男人祷告,那男人的身体已被癌细胞咬啮的千疮百孔,他的房间里四处飘荡着一股抗生素和排泄物的腐臭味道。那男人向他告解说,自己的临终愿望就是干一个漂亮丰满的女人,如果不行,花钱干一个漂亮丰满的妓|女也成,只可惜他那点综援金都花在自己那失禁的肠道上了。他说到这里时嘴角向上牵扯了一下,露出了一个难以被称得上微笑的表情,他那松垮的脸皮在瘦骨嶙峋的脸上堆在一起,使他那双如金鱼般过分突出的眼睛看起来愈发的恐怖。

良一看着这男人,他觉得自己如何也没有办法对他说出要信奉天主,克制自己内心**之类的话。这男人连自己的膀胱和肠道都克制不了,又如何克制自己的**。他的天主是无法救赎他的,只有一个漂亮丰满的妓|女的**可以。

这男人过了没几天就死了,主持完他的葬礼之后,良一大病了一场。

而就是在这一年,他再次见到了安夫人。她早已不是当年那副风情万种的模样,贫穷和毒品早将她折磨的面目憔悴、形容可怖。良一看到眼前那个如同野鬼一般的女人时,心痛的几乎要站不住了。他暗暗在心中发誓,这次一定要拯救她。因而不久之后,他就与弟弟一同改建了那座废弃的公寓,将安夫人和她的女儿接了去住。他又联络了一家可靠的戒毒所,将她送去那里戒毒。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拯救她的生活,替他和他的母亲赎罪。然而她却在一个雨夜从戒毒所逃跑了。他又花了很长时间四处找她,有一次终于在街上遇见了她,他上去问她为什么要逃跑,她却睁着那双空洞无神的大眼哆哆嗦嗦地对他说:“可以给我三百块钱吗?陪你睡也可以。”

就在他痛苦地僵在那里时,她又逃走了。他恍恍惚惚地回到家中,倒在沙发上放声大哭起来:

“到头来,我谁也无法拯救。天主啊,请你降罪于我这无用的男人吧。”.

良一神父是在一阵敲门声中醒来的。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门口,开了门,一道耀眼的光芒从对面照了过来。他被这光芒笼罩着,一时有些眩晕。

“神父,听说您病啦?还没吃晚餐吧,我给您带来了。”那叫星晴的女人用那双清澈的、带着笑意的眼睛望着他说。

他久久凝视着她眼中的柔情,心中忽然充满几乎让他热泪盈眶的感动,于是他走上前去抱住了她。星晴犹疑片刻,也如同安抚般地拥住了他。神父将自己的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不久之后又伏在她的肩头睡着了。

这之后,他的睡眠渐渐好了起来,精神也比以前好了许多。他觉得自己再次被拯救了——虽然他从未拯救过任何人。

这女子,身上有股似曾相识的温暖。她像安夫人一样,做到了他的主所不能做到的事情,她那双充满魔力的温柔的手,拂去了他灵魂的阵痛,让他的内心重归平静。他有时觉得,她就是他的神,当然,非是基督教里那些全知全能的神,她不像他的主和主的十二个门徒,有着一张张不笑的表情僵硬的脸。她更像是希腊神话里的神,她是他的缪斯、雅典娜,是一切美丽事物的化身阿佛洛狄忒,喜怒哀乐全都形容生动地写在脸上。这个慈悲心肠的女子,已拥有了一个如圣母玛利亚般高洁的灵魂,而今就只差一具圣洁的**了。

因而,他也要拯救她。

“别再做那些事了,来为我工作吧,我可以付给您薪酬,足够你安逸地活下去。”有一天,他对她说。最近有些传言,说是星晴又开始重操旧业了。

星晴有些难为情地看了他一眼,笑说:“我不做就是了。”

良一神父心中充满了欣慰和满足:他纵然无法像他的主一样拯救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但他能拯救她一人就足够了。拯救一人,即救全世界.

只是,这世界从来都不曾像他想象的那样运转过。一个月后,星晴还是回去卖身了。

那天她来自己家做晚餐时,良一神父气势汹汹地质问她为什么不遵守约定。

星晴又带着那种羞赧的孩子般的笑容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她在神父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将一缕蛛丝般的长发拢在了耳后。

“我跟您说过吧,我想要一座海边的房子,等年老的时候可以跟爱人在那里养老,所以得趁这幅身子还没残掉快点攒些钱呀。”

“我不是说过会给你钱吗!”神父喊说。

“我怎么能要您的钱呢?”星晴认真地说,“我不过是给您做了几顿饭,房子都是菲佣在打扫的。”

“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神父焦躁地说,“你如果愿意,我把这座公寓也给你。只要你别再去做那种事,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星晴愣愣地看着他,俄而恶作剧一般地笑说:“我说神父啊,您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神父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走上前来说:“是。”

星晴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神父却在她面前俯来,将手撑在她身后,用一副决然而神圣的口吻说:“是对天主和圣母一般的爱。”

星晴依旧呆坐在那里,他于是捧起她的脸来吻了下去。

星晴僵了几秒,惊慌失措地推开了他:“神父,您不能这么做,我会玷污了您的。而且,我本来也不是什么真正的信徒。”她语无伦次地说,“我忽然觉得,就这么活下去也挺好的,说不定再过几年我就攒够钱去海边买房子了。所以,您不要再管我了。”

神父面无表情地停在那里,她喊了他一声他也不应,她只好小心翼翼地起身离开,不料他却突然怒不可遏地拉住她,将她一把按在了沙发上。

“为什么不让我拯救你呢?为什么都不要我呢?!”他死死地扼住她的脖子,眼睛被怒火染得通红。

她惊恐地望着他,两条腿在他身下四处乱踢着,双手掐着他的手腕试图拉开他,他却猛然从桌上抄起一把水果刀来直直地刺进了她的心口,一阵猛烈的疼痛向她袭来,她的意识也在这股巨大的痛苦中一点点消散而去。良一神父感觉身下的女人似乎没有了呼吸,终于如梦初醒般地松开了握着水果刀的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地嚎叫起来:

“天主啊,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我是想拯救她啊,我不过是想拯救她!”.

四个小时后,良一神父在教堂后面的月桂树下埋葬了星晴。那晚没有月亮,四下一片漆黑,他借着路灯的光,好不容易才将她背到了教堂后面的花圃里。

他花了很长时间挖了一个巨大的坑,将她平整地放在里面——他已经在家中为她换上了洁白的长袍,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宁静的安琪儿。他在她唇上印上一吻,站起身来神情庄重地为她做了祷告。做完之后,他便用泥土将她埋葬了。

冷风将月桂树的叶子吹落在埋葬着她的泥土上,他忽然觉得自己心中已经没有多少愧疚和不安了。至少,她已经是个圣洁的女人了。他心想。

回家之后,他像往常一样洗澡上床,也像往常一样安然入睡。他已经拯救了那女人,再没有谁可以夺走他的睡眠了。

第二天清晨,他早早地醒来,意识一开始只是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四下乱飘,而后,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他心中顿时被一种深深的恐惧所占据。他屏气敛息地走到客厅,向沙发的位置看去:它们果然不在那里!

昨晚,他将那把匕首、星晴的衣服还有染血的沙发布缠在一起放在了那里,想着埋葬了星晴之后再回来处理。可是等到回家之后他却像是失忆一般地将这件事彻底地抛在了脑后。这个时辰,那个视力不好的菲佣显然已经来过了,她一定是将那些东西当作垃圾带走扔掉了。

怎么办?怎么办?神父发疯般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脑中就像爆炸一般地轰隆作响。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想起,这个时候垃圾车应该还没有来,去社区外面的垃圾箱找一下的话,说不定还能将那些东西找回来。他一边这么想着就穿着睡衣光着脚跑出了家门。

他来到社区外的垃圾箱前,果见那里面堆满了垃圾。他立刻如获大赦般地扯出一堆垃圾袋翻找了起来。然而只过了十分钟他就再度绝望了,那些垃圾袋里装的全都是些臭烘烘的的生活垃圾,他要找的东西根本就不在那里。他瘫坐在地上,心惊胆战地想:难道是那个菲佣带走了吗?不可能,她的眼神那么差,而且我又将粘着血迹的那部分缠在了里面,她绝对不可能知道那是什么。那么,到底是谁拿走了呢?

他脑中蓦地掠过一个人的面孔,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朝橡树公寓跑去.

神父敲开阿甘的房门时,阿甘脸上先是一副惊讶的神情,不过马上便十分高兴地问道:“神父,您找我有什么事呀?”

神父没有理他,径直走进那个像是垃圾场一样的房间翻找了起来。阿甘立刻变得警惕起来,大步跑上去拦住神父说:“您要找什么啊?”

“你今天早上从我家社区门口的垃圾箱里带走了一些东西吧?”神父问说。

阿甘愣了下,马上说:“没有啊。”

神父见他神色躲闪,更加确定那些东西就是被他拿走了,于是将他推到一边继续找了起来。阿甘又想上去拦他,却又被他一把推开,左思右想了一番之后,只好抢在神父前面抱起那只箱子跑出门外。神父见状忙也追了出去。

他们跑进走廊时,沈青和许嘉文正好要出门去吃早餐。二人见他们神色慌张地从阿甘房里跑出来,也好奇地追了过去。跑进庭院时,沈青才注意到神父竟然穿着睡衣光着脚,连忙朝他喊了声:“神父,发生了什么事吗?”

神父既没有回应,也没有转身看她,依旧在奋力地追赶着阿甘。沈青和嘉文只好也继续跟在他们身后奔跑。众人跑出公寓大门,又跟着阿甘朝左边的街道跑去,而在他们背后相反的方向,安娜正心如死灰地走向教堂。

四人就这么跑了两个街区,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了一个社区的公寓楼。他们相互追赶着跑上楼顶的天台,忽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站在天台栏杆外面的边沿。那男人闻声转身,沈青诧异地发现那竟是莫北,她心下一沉,刚要跑上前去,神父就在她之前冲了过去——不是因为莫北,而是因为阿甘手里的那只纸箱。

他跑上前去,不容分说地扯住纸箱的两端,想要将箱子抢过来,阿甘急忙背过身用手臂死死地护住。神父掰开阿甘的右手缚在身后,纸箱立刻掉落在地上。神父飞快地抱起箱子想要逃走,却又被阿甘从背后拽住,两人就这样扯着那只箱子争抢了一会儿,神父忽然失手将纸箱抛向了天台边缘那侧的天空。神父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跑了两步又停下了。然而阿甘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飞奔过去,纵身越过栏杆,向着空中的纸箱伸出了双手。然那只箱子却在离他的指尖仅有一厘米的地方掉落下去,而他也以一种类似飞翔的姿势紧贴着莫北向楼下坠去。短暂的几秒钟后,楼下的草地上传来一声闷闷的声响。

草地之上的天空里,纸箱里的秘密正如破茧而出的蝴蝶在早晨的阳光下漫天飞舞着:那里面有一张年轻女孩的素描画,像是被揉过了,皱巴巴的;还有一张熟睡的少年的相片,一页写着诗签了名的信纸,一本书;一支印着红唇印的万宝路香烟。以及,一把沾血的匕首和一件被血染红的连衣裙。

沈青呆立片刻,忍不住捂着嘴巴尖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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