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了一下,小十按照唯风的教导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又惹唯华笑得直打跌。
每当被嘲笑,被羞辱,被攻击,小十扎根在心上的那株小火苗,就会猛地一下蹿高,将她从里到外地吞噬掉,继而携带汹汹之势,席卷一切。
她在心里默念:不要莽撞、不要莽撞、不要莽撞……
幸好唯华见好就收,团扇轻摇,声音温润,带着平抚人心的力量:“丫头,过来,我不是坏人,让我看看你。”
小十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走过去。
唯华冲着她微微一笑,也不多说,抓住她的手腕,手指轻点,把起脉来。
小十却倏地将手抽了回来。
唯华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小十别过脸:“我没病,不需要看大夫。”
唯华喃喃:“讳疾忌医吗?”
小十没听懂他说了什么。她害怕极了,他搭在她手腕上的两根手指,就像是利刃一般,要在她的手腕上凿出两个洞来,以使她身上的恐怖血液暴露在阳光之下。
“我……我先去放牛了……”
说着,她就要离开。转身的一刹那,银光一闪,她本能地闭上眼睛,紧接着手指上一痛。再睁眼时,她只能看到那一滴血珠弹出,溅落在草地上,那颗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枯萎,并在地上腐蚀出一个小坑。
秘密被发现了!要被赶走吗?要被处死吗?不,不行,杀了他,不能让这秘密传出去。小十身体前倾,脊背微弓,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圆,瞳孔却因为紧张而几乎微缩成一点,将对方锁定在攻击范围之内,准备随时出击。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却是,唯华脸上没有半分惊恐或者憎恶,相反,他有些莫名的兴奋,注视着自己就像看到了一个稀世宝藏。
唯华很快从兴奋的状态中抽离,蹲,仔细研究那个小坑,甚至还伸出手指去触碰残留的血液,小十看到,他的手指瞬间漆黑了一片,而唯华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不停地念叨着:“果然,果然是毒人的毒血,是万毒之毒!难怪唯风说你本该必死无疑却能心脉不辍,这是毒极成药……”
说着,他抬头看向小十,两眼冒光,小十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可唯华哪容得她后退,一把拽住她。
小十受惊,一手扣住他抓住她另一只手的手,力气很大,指甲深深陷进皮肤里,眼神里闪现着凶狠的光芒。
唯华一瞧将小姑娘惹恼了,有些讪讪地收回手,再看自己的手背,五道指印微微泛红,有些地方直接被指甲抠出血来,瞬间委屈,可怜巴巴地看向小十,还将受伤的手背控诉似地举起来。
小十见他这般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不要动手动脚。”
听到小十的话,唯华一下子跳了起来,紧张兮兮地扫了眼四周,才压低声音道:“喂,小丫头,话可不能乱说,谁对你动手动脚了?我唯华心中只有我家阿雪,我对我家阿雪那是情深似海情比金坚情有独钟矢志不渝,别的什么假花野花小花菜花一概没份儿,怎么会对你这么个小丫头动手动脚?”
小十没太听明白他的意思,索性不接话茬。
唯华插着腰:“总之,你记住,我才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可很快,他的声音又软了下来,俯身问她:“小丫头,你想不想每天吃饱穿暖睡好觉?你想不想从棋子直接升为宫奴?你想不想学得一身好本领从此再也不用受人欺负?”
一个接着一个诱人的条件从唯华的口中吐出,小十本能地咽了咽口水。
最后,唯华直起身,团扇轻摇,朱唇轻启,一脸笃定地直击要害:“想不想要活出个人样?”
小十毫不犹豫地点头:“想!”
“好,那你替我去杀一个人!”
“危险吗?”
“不危险,他被绑着。”
“既如此,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杀他?”
唯华摇头:“不行,我不能接近他。他是百毒不侵之体,只有你这身上的万毒之毒才能杀死他。”
“那我把血给你。”
唯华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不行,只有最新鲜的万毒之毒才能发挥最强的效力。”
小十歪着头思索道:“我杀了他算是触犯宫规吗?”
唯华道:“我会替你善后。”顿了顿,他又道:“而且,即使你不杀他,他活下去的几率也不大。我只是……”说到这里,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无比郑重,仿佛之前的浮夸都是错觉:“我只是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小十沉默片刻,点头:“好,我去。”
她这样干净利落,反倒让唯华一惊。他又上上下下打量了翻眼前的小姑娘,她只有八岁,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看起来更小,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孩子,提起杀人,面不改色,甚至条理清晰,不畏不惧。从这个方面来看,她不像个人,更像只野兽。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最后只道:“好,我明天就安排你进水窟。你记住,你要杀死的是第十窟里的人,还有,你要打扮成男孩子。”
小十年纪尚小,打扮成男孩子完全不是问题,点头之后她又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哦?”
“不要把和我身上血液有关的事情告诉别人。”
唯华答得飞快:“成交,不过那你也要再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除我们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唯风唯月唯雪都不行,知道吗?”
小十正要应承,就见对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隐隐的歌声传来:“……当媚景,算密意幽欢,尽成轻负……”
“是夫人。”唯华明显松了口气,对小十道:“明天自有人带你过去,我先走了。”
小十但觉眼前一花,唯华的身影就此消失不见。
夫人的歌声越来越清晰,没多会儿,小十就见她边唱边跳地出现。
依旧是大红色的衣裙,长长的头发挡住半张残颜,露出的另半张脸艳色无双。
她从她身前飘过,却已经对她再无半分记忆。
她是谁?她的脸为什么会被毁掉一半?又是被谁毁掉的?她为什么要一直唱着这阙词?夫夫又当真是她的儿子吗?若是真的,那她的丈夫又在哪里?她还有别的亲人吗?
凝视着女人的身影,想要穿透她身上的迷雾重重探知一切,小十的身体不知何时起就毫无自知地跟着她一同飘远。
大片大片的绿地绵延起伏,各种奇株仙葩繁荣瑰丽,天上日月并举,河里群星流淌,大丛大丛的红色从远方弥漫过来,紧接着又是皑皑白雪从土里沙一样地流溢……
“啊!”额头上一痛,小十蓦然从幻觉中回到现实,就见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笔直的杉树。
“哈哈哈哈……笑死老头子了,笑死老头子了……”
小十抬头一望,就见一个老头单脚立在杉树顶,他明明说他在笑,可她看他弯腰捂肚,神情却如丧考妣,马上就要哭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在他怀里嘎嘎叫个不停。直到那老头终于期期艾艾地直起腰,才扑棱棱飞出一只穿着白棉袄的红头鹦鹉,嘎嘎怪叫:“闷死老鸟了,闷死老鸟了……”
更让小十侧目的是老头的胡子,长长的厚厚的花白花白的,上面缀满了奇珍异宝,闪闪发亮。
她猜测,老头可能是另一个神遗,神遗的脑子都不太正常,正要一走了之,却“呀”地一声跌坐在地上,这才注意到两条腿火辣辣钻心似的疼,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要裂开一样。
她有些惊恐地检查自己的身体,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事情。
“你这女娃,好不自知,小小年纪,半点儿功力也无,竟也敢擅自模仿九幽魔舞?”
老头声音沉沉,气势朗朗,完全没有之前笑得一塌糊涂的样子,倒像是个世外高人。
见小十没有回话,老头瞬间愤怒,双眼一瞪,胡子四散,上面的宝物簌簌拉拉掉了一树,而一旁的鹦鹉习以为常,立马飞身去叼,叼回一个它也不还给老头,兀自衔进自己的白棉袄外面的兜里,一边衔一边嘎嘎叫:“气死老头,乐死老鸟。”
就在那鹦鹉自得其乐的时候,老头一抬手甩袖将它挥到一边,直直扎进旁边的树干上,它扑棱棱地一个劲儿地乱拍乱打,也没法钻出来。
老头不再理它,站如青松,双手负后,声音浑厚:“你这小女圭女圭好没有礼貌,今天老头子就替你父母教训教训你!”
说着,老头双掌叠出,小十就感觉她像是被无形的线所牵引,飞到半空中。那老头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痛得她肝胆俱裂。
她惊呼:“快我放下来!你要做什么……啊……啊啊啊!!!”一波急剧的疼痛陡然而至,小十惨叫一声就晕死过去。
再次醒来,天色漆黑,星辰零星,老头与怪鸟都不见了。她活动活动筋骨,不仅之前的疼痛全都消失了,竟还有种神情气爽的感觉。难道是那老头的功劳?小十有些难以置信地想着,却心里有了些许愧疚,决定下次再见到他一定会对他有礼貌。
她不知道,她之前擅自模仿的九幽魔舞非功力高深者不可施展,她冒冒然地有样学样,已经对腿上筋脉造成了莫大损伤,而那老头说是要惩罚她,却替她打通了穴位,宣泄体内气机,如此一来反倒重塑了腿上经脉,若是以后有了缘法学到上乘轻功,便是获益无穷了。即使现在,她的步伐也较往常轻盈迅敏不少。
脚下轻盈地好似要飞起来,小十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转走为跑,恣情恣意地奔跑,她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然后她就真地“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在林子里穿梭着,和风交织在一起,在月色下,沁人心脾。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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