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笙季事 第三十一章 并肩

作者 : 暮十六

回去的路上季清让并没有将我的手松开,他的指尖有些凉,但那份凉意又不刺骨,若定要形容,真是像极了上好的翡翠在掌心的温润触感。眼前树影参差,我握着他的手,脚步轻快,忍不住想笑。

又是那株来时的柳树低垂着枝条横亘在我们面前,他扶住我的肩膀,替我撩去那些枝叶,轻声问:“你笑什么?”

我自顾自地往前走:“没什么,就是觉得高兴。”

他状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啊。”话虽如此,却是露出微笑,银白的月色落在他眼底,那一瞬霁月风光,有头顶绚丽烟火作陪。

我望着他的微笑,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仰去的同时,听见自己的脚踝发出不详的清脆响声,幸好季清让还牵着我的手,见状迅疾地将我捞起,拽进他怀里。他关切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你没事罢?”

我苦着一张脸抬头看他,艰难地:“我好像扭到脚了。”

他扶着我问:“还能走吗?”

我试图松开他自己站着,结果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痛,我呲着牙得出结论:“好像不能。”

我听见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我整个人身子一轻,天旋地转后我已被他打横抱起,我下意识地拽紧他的衣领,余光瞥见他衣领后露出来的些许锁骨,形状那样美好,一时间都忘记自己想说的话。但他抱着我往前走了两步,忽然皱起眉,问:“你是不是胖了?”

我先是一愣,然后恼怒:“才没有!”

回到酒店大堂的时候我看见宴会还在进行,那位梁凉正在台上唱着一支曲调悠扬的情歌,台下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聊天,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季清让抱着我走进电梯,直到顶楼才停下来,他掏出房卡拉开一间套房的门,熟门熟路地穿过客厅,径直走进卧室,将我放在沙发上,吩咐说:“你等我一下,我去叫人给你准备冰袋。”

我在等待的过程觉得无聊,随手打开电视,里面正在放马林斯基剧场版的芭蕾舞天鹅湖录影,我想这真是巧,也就没有换台。♀

交响乐团伴奏下,扮演黑天鹅的女舞者以近乎完美的舞姿完成了一次32圈挥鞭转,我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听见房门被吱嘎推开的声音,我以为是季清让回来了,随口说:“你终于回来了,季清……”

尾音被我自己吞在肚子里,因为我看见来人一身熟悉的黑色燕尾服,一手还握着门把手,一手插在口袋里,气质冷峻地停在门口,面上表情似很不耐。

我有些吃惊,连忙坐得端正了些,说:“甄翕,怎么是你?”又问,“你刚刚去了哪里?”之前林晏晏千叮咛万嘱咐说甄翕社交能力为负,要我千万看好他,结果我还是把他弄丢了。一想起他如今神情如此不耐可能是因为刚刚被迫应酬,我这心底还是有些发虚啊。

他遇见我,并没有显现得很意外,冰凉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挪到我受伤的脚上,沉声问:“怎么回事?”

“哦,没事,刚刚不小心扭到脚了。”我解释说,“倒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简短地说:“这里清静。”

我见他还站在门口,赶紧将旁边的抱枕拿起来,说:“那你要不要进来坐……”未等我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我以为他是懒得搭理我,另寻清静地方去了,反正他性子就是如此,我也不以为意,自顾抱着枕头继续看电视。结果不到五分钟门又被打开,甄翕颀长的身影再度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副不可亲近的模样,只是手里莫名多了冰袋和毛巾。

我看着他走进来,在我面前停下,我有些畏惧地望着他。他突然伸手捏住我的脚踝,力道并不算很重,但我一下子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他面无表情地反问:“这叫没事?”在我身边坐下,我连忙缩回腿给他挪出更多的位置来,过了一会他依旧冷眼瞧着我似有所示意,我不明就里,问:“怎么?”结果他举着手里的毛巾说:“快点。”

我先是以为自己领会错了,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他还真是这个意思,于是我受到了巨大惊吓,身子往后一缩,旁边的抱枕就被手肘碰落到了地上。他弯腰将抱枕捞起,直接将我的脚搬到他的大腿上,把毛巾裹着冰袋放在我手上的脚踝上,为我冰敷。

我的脚在他手里,动也不敢动,只敢小声喊他的名字:“甄翕……”

他“嗯”了一声,没有说话。我默默地望着他有些阴沉的侧脸,吞了吞口水,忍不住问:“我应该没有脚臭罢?”

他:“……”

我想今夜真是奇妙的一个晚上,先是季清让提前回国,微笑着出现在我面前;然后是我好端端地走着路结果崴伤脚,但这两件事只能算是或喜或悲的意外。至于眼下甄翕正坐在我旁边给我冰敷处理脚伤,我觉着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甄翕这样神一样的人物,这样的举止只能让我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感……

甄翕一句话将我的飘至很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突然问:“干嘛?”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盯着他在看,连忙收回目光,心虚地说:“没什么。”又偷偷瞥了他一眼,一字一句地斟酌着措辞,“甄翕,你今晚是不是觉得很无聊?”他一贯不喜欢热闹场面,我觉得今晚真是难为了他。

“还好。”他说,食指隔着厚厚地毛巾敲了敲我的腿,“你给我找了些事做。”

我:“……”

算了,我们之间根本不适合交谈。

但甄翕忽然抬头看了一眼电视屏幕,说:“真是悲剧。”

这句话令我莫名其妙,顺着他的目光扭头去看电视,才发现里面还在上演着天鹅湖,这才恍然大悟,我说:“是啊,按齐格弗里德和奥杰塔双双殉情的剧情来结束,的确是悲剧。”

他听我这样说,突然停下手里动作,侧过脸来望着我,我觉得他脸色有些不大对,赶紧问:“你怎么了?”

他极为冷淡地问:“你是真的不明白?”

我一边揣测他高深莫测的神情里蕴含着怎样的深意,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明白什么?”

他没有回答。

和甄翕交流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在打哑谜,因为他默认每个人都有他那样高的智商,几乎不需要沟通就能理解他的意思,所以他一向寡言,从来不将自己真正的想法用语言表达出来。又或者说,他太高傲冷漠,根本不屑于同别人分享自己的内心世界。林晏晏和我说过,想搞懂甄翕的思想,你要么去顿悟,要么去猜,反正别指望他亲口告诉你。

虽然我觉得顿悟和猜两者之间差别不大,都是靠运气,但话说回来,我认识甄翕近四年,从嫉妒到畏惧,我们之间的沟通从来只有工作,我和林晏晏、容俊彦私底下算得上是很好的朋友,但甄翕此人,没有人能走近他,更别说走进。今夜我崴伤了脚,可能连带一贯用后脚跟思考的大脑也受到了影响,我忍不住问他:“甄翕,在你眼底我是不是很笨?”

他闻言打量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撞着胆子对上他那双眸光沉沉的眼睛,电视里的光不断闪烁投在他的侧脸上,忽明忽暗,我沉吟:“其实按照一般的标准来说,我顶多只能算天赋不够,但绝对不是笨。甄翕,是你太聪明了,可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这么聪明的,所以有些话你不说出来,别人不会明白的……”

他倏地站起来,将我的话打断。我的腿被他的动作打落在地上,冰袋也随之掉落,我忙着将受伤的脚抬起来放好,一转头他站在布艺沙发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我整个人藏匿在他投下的一团阴影之中。他用冷如冰霜的声音问我:“要是我等你先说呢?”

我眨了眨眼,有些云里雾里地:“我?等我先说什么?”

他沉默地转过身去,在那一刹那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极低的叹息,但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听——甄翕不太可能会叹息,他是那样无所不能的一个人,倨傲且冷静,有着近乎可怕的自制力。

电视里的录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结束,房间里迎来死一样地寂静,角落里的落地灯和四周的壁灯各自散发出一团光相互交融,将整个房间照得明亮,这份明亮的寂静让人颇感压抑。

他站在窗边,随手将厚重的窗帘撩起一个角,目光往外看到了什么我并不清楚,也许是万千灯火,也许只有一片漆黑。片刻后他放下窗帘,双手抱胸,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我一向觉得甄翕因为过于遥不可及,甚至令人感觉他整个人都不够生动,从来没有体现出一点正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但今夜他站在那里,简单线条勾勒出的一张无悲无喜的容颜,背后的灯光将他的轮廓衬得意外有些柔和。

他忽然开口问:“你怕我?”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说:“对不起。”说完才察觉自己这究竟在说些什么?前言不搭后语,却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回答正体现了自己潜意识里从来都是畏惧他的。

甄翕沉默片刻,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没关系。”他背对着我,“怕我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我望着他高瘦的背影,一时喉咙发涩,说不出话来,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这样想着,突然发现,他这样的人,可我并不了解他是怎样的人。

不对,我怎么不了解?他就是甄翕啊,出身名门,曾经的物理学界天才,史上最年轻的省博馆长,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甄翕。但除此之外呢,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会不会私底下也有自己的喜恶,会不会也曾像普通人一样面临过失败?我想这一切我永远不会知道,甄翕也不会允许我知道。

“你可以做得更好。”他语气淡漠,“我对你严格,是为了你可以更出色。”

我点头,同他并肩工作的这一路走得太艰难,却也是提升自己的最佳选择,这是特殊的职业,对大多数同行而言,我们或许也在追求更高的薪水更高的职位,但这些追求不过是基于最低的物质需求,毕竟谁都要养家糊口,没有人能甘于清贫的崇高。我们更多的还是为了钻研学术,期冀将我们有限的一生投身于人类历史文明的保护与研究,岁月一笔便能轻易抹去数百年的文明,而我们不断与无情的岁月做着艰苦斗争。从这一点上说,我很庆幸此生能遇到甄翕,是他成就了我的梦想。

我说:“我知道,所以我会努力做好你吩咐的每一件事。”

“长笙。”他将嗓音压得很低,背影淡漠如斯,“我允许你站在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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