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传 第八章

作者 : 徐刚

是吴承恩写《西游记》时编撰的,还是古渡口的传说由他的生花之笔写进了一部伟作品中?当年,唐僧一行到西天取经路过通天河时,便到了直门达渡口,只见水深流急彼岸可望而不可即。♀+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通天河里的千年老龟愿助一臂之力,但有一个条件,托唐僧到西天佛祖那里打听一下自己还有生寿几何。唐僧一口答应,此事并不难办。老龟便高高兴兴地把唐僧师徒驮过了河。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更何况有道高僧。老龟便耐心地等着,不时在通天河畔左顾右盼前瞻后望,等着唐僧归来。终于等到,已经十多年过去了,还是由老龟驮唐僧师徒过河,到通天河中心时老龟问起生寿之事。唐僧竟答不上来,老龟一气之下便把唐僧等人晃到了波涛中,悟空、八戒、沙僧一边救唐僧一边捞取自西天的经典。忙乱之中,有几卷被通天河水冲走。回到岸上,唐僧把那些浸湿的经文放到岸边一巨石上晾晒,那经卷上的字迹却印到了石头上,至今字迹犹存清晰可辨,这就是通天河畔“晒经么”至今,当地藏族人民还在“晒经台”周围挂扎经幡,垒有煨桑台,敬佛祭河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

通天河流走了,历史的痕迹依然在历史发生的那些地方,它们或许会退隐,但不会消失。怎么会消失呢?就连长江源区的那些雪山、那些冰川、那些草原、那些经文、那些神话、那些传说,还有长江本身都是历史的啊!长江会流到明天。

长江里流动着的不是明天。

现在我们可以这样说了,源区就是对长江源头的护卫与守望。那么守望者是谁呢?毫无疑问是那些野草、野地、野湖以及各种野生动物。它们只以自己的存在而融合于源区的地理环境中,它们永远也不会去破坏可可西里,让江源荒漠化。

守望者中也有人。

那些善良的牧民,那些在古渡口焚香祭河的人,那些堆砌玛尼石的善男信女们,他们用心灵守望明天的时候,长江源头感受到的是一种宁静和淡泊:

“啊!莲座上的圣佛!噢!”当源头确立,流动与接纳便成为一条大河的存在方式。

山的剥蚀告诉我们:凡存在之物均处于磨损消耗之中。

金沙江的回想就是大地的回想。

源头确立,流动与接纳便成为一条大河的存在方式。

从源头涓滴开始的375公里的沱拕河的流程,似乎没有多少非凡之处,转眼便是囊极巴陇到玉树巴塘河口的通天河了,这一河段为1563公里。从巴塘河口下行2308公里则为金沙江,面对别出心裁的横断山脉,书上说:“金沙江将要穿山劈岭、夺路而去。”露的,它将隐没于横断的千山万壑之间,想像变得扑朔迷离.水与石头都会生出某种坚硬的感觉,让思维碰壁乃至粉碎,在坠落中魂飞魄散,剥落所有平庸的外衣,只剩下水分子一般的核,然后追问:是水到渠成?还是渠成水到?

如果有造物主,并且确定所有细节,看来至大至高是从不弃细小开始的。它让真理简单,但绝不让一条大河单调,在创生的伟大使命中,河流是滋润者,也是接引者,并且告诉我们什么叫以柔克刚。

朋友,你看吧,金沙江还在青藏高原的通天河段时,水流清澈,徜徉着,集结着,平缓和顺,仿佛是一个高原上的漫步者,为伸手可及的蓝天白云所诱惑,不忍骤然离去;也是思想者,流程既然远未结束,生命的另外一种形态将要轰隆隆地闪现,此时此地的平静便因之而不同寻常了。当金沙江进人川、藏之间的山原地带后,突然变得狂放不羁,在群山的桎梏间震怒,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地下切、寻觅,在深山峡谷中曲曲折折地流动,自由于束放之间,或者说对这一流程的长江而言,它需要的也只是这样的有束有放的自由,绝对的自由意味着绝对的漫流,不再有风情和动力,长江便不再是长江。

长江面对的山和我们通常所说的山,是大异其趣的。

严格地说,人视野所及的是一个或几个山峰,而远远不是山的整体——山脉。山总是连着山,峰总是接着峰,孤峰插天其实是以山脉为根基的,孤而不独,广而不平,高大则一起高大,绵延时一起绵延。青藏高原便成了中国一系列高大山脉的大本营,地质学上称之为“山原”,山之原。山之原,也是冰雪之源、江河之源。

中国地形的气势镑礴,便是从地球的最高极青藏高原开始,自西向东逐级下降,由宽广的大陆架把中国大陆和太平洋大洋盆地相连接。

中国的山脉大多呈东西走向,而横断山脉则是由一系列南北走向的高大山岭组成,海拔在2000米乃至6000米以上,绵亘不绝。广及金沙江流经的川、藏、滇交界地区,这些山岭曾经使中国和外国的地理学家惊讶,其排列独特的众山齐骈、纵贯横切,不知何以名之。“横断”一词,源自我国早期地理教科书,其含义未见专门解释,可想而知是对东西走向的山脉而言——这是中国乃至亚洲山脉的一般特点——它无疑是横而断之了。

横断山区的范围及地理形势大致如下:在怒江、澜沧江和长江上游金沙江之间,山系平行绵延于一狭窄地带,高山峡谷相间,形势十分险要,处处皆是畏途,属于地质学上的“三江褶皱带”,这便是一般所指的狭义的横断山区。广义的横断山区还包括以下两个部分:东北部,自金沙江以东至大渡河、岷江之间;东南部,自怒江以东至元江之间,并行山脉有向南散开之势。无论东北部还是东南部,南北走向之势仍相当明显。在这一范围内,主要有六大山系和六大河流:

伯舒拉岭——高黎贡山,怒江(萨尔溫江)他念他翁山-怒山,澜沧江、湄公河、宁静山——云岭一无量山哀牢山,金沙江、把边江、元江;沙鲁里山,雅砻江;大雪山贡嘎山,大渡河;岷山-邛崃山-大凉山,岷江。

金沙江除了强烈深切之外,已经别无他途了。

沱沱河与通天河在高原上各地宽坦的蜿艇曲流,从此告一段落,邓柯以下,金沙江的河流形态为之一变,属深切峡谷,相对高度达1000至1500米,只是在某些地段出现宽谷。金沙江主流的海拔从邓柯的3340米降至巴塘的3140米,到**与云南交界处已是2280米。这一河段支沟众多,成羽毛状排列;支沟下游切割也很深刻,为峡谷或嶂谷,沿江地貌陡峻而破碎。

这陡峻与破碎是金沙江一路切割的过程残迹,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后的默默回想。无意间的散落零碎并不想说明什么,而只是为大地留下一点痕迹——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金沙江正在横跨中国地形的两个阶梯。

曲麻莱与宜宾之间,是第一至第二阶梯的过渡地段。地形的突变,使大江顿时爆发出无法比拟的激情,激活了每一个水分子的想像力,飞跃、奔突、坠落、切割,面对着横断山脉竟毫无惧色,如斧如锯如齿如刃,把山岩劈开、锯裂、咬碎,然后奔流,嵌进深沉幽暗的山谷石壁,闪烁着流动的光。横断山北高南低,急骤倾斜,金沙江在仅仅为650公里的距离内下跌了1400米之多,平均每公里跌落2米多。

金沙江的千钩之力,便来自这巨大的落差,涛声裂石,浪花怒放,那震撼山野之声说:落差是美丽的。

到云南丽江县石鼓镇,金沙江突发奇想作了个一百多度的大转弯,由东南折向西北,至水落河口(三江口)再转向西南,直到金江附近才又向东流去。这一长达370公里的弯曲,便是“万里长江第一弯”,其直线距离只有36公里。因为弯得奇特,弯得莫名其妙,便有了专家们的种种论证与推测。我国地质学家丁文江、李春昱提出:万里长江第一弯是河流袭夺作用的结果。他们认为金沙江曾经自石鼓经漾漠江而汇入澜沧江,后因长江的袭夺而成为长江上游,漾濞江从此元气大伤一蹶不振,成为一条萎萎缩缩的小溪。地质学家袁复礼反对袭夺说,认为这一大弯曲可以用嵌入河曲予以解释。沈玉昌则从构造地貌的研究上否定袭夺之说,认为大拐弯的形成,与地质构造线有关。曾昭璇在1984年考察石鼓袭夺地形时发现,古河床卵石层及古谷地的倾斜度说明’古长江确实存在,从而有力地支持了丁文江的袭夺说。曾昭璇还首次提出,长江袭夺金沙江发生于更新世末期。

这是河流与河流的袭夺,是流水的交融与聚集,因为长江要成为长江。

长江第一弯是深切峡谷,弯曲总是与力量和深刻度相辅相成的。在玉龙雪山与哈巴雪山之间,有一罕见的大峡谷,是为虎跳峡。峡长约15公里,最窄处30米,从江面到两岸山峰,相对高差达2500米至3000米,有连续的7处跌水陡坎,巨石露出江面,相传有猛虎一跃而过,因此得名。

早在中外地质学家为长江第一弯争论不休之前很久很久,世世代代与金沙江为伴的纳西族人群中,便流传着一个机智美妙的神话故事:金沙江、怒江、澜沧江是三姐妹,她们漂亮、活跃、爱唱歌,舞姿也很优美,同气相求同声相应,几乎是齐头并进向南奔赴大海。忽然有一天金沙姑娘做了个梦,梦见东海波澜壮阔地向她招手,便在石鼓改变了方向。不料刚离开石鼓不远,便有岿然巨然的玉龙、哈巴兄弟俩挡住去路,决意不让金沙姑娘远赴东海,约定早晚轮班看守,堵住去路,金沙姑娘想起哈巴(纳西语中蠢笨的意思)有爱打瞌睡的毛病,便唱歌,专门在哈巴轮值时唱,又唱又跳,唱得轻柔之极,舞得优美之极。哈巴一时陶醉竟然朦胧人睡,金沙姑娘趁机冲了出去。如今依然可见的虎跳峡中的陡坎,就是金沙姑娘唱歌时留下的音符;而虎跳峡尾部的三个大滩,则是金沙姑娘得计之后的三声大笑。玉龙一觉醒来,见哈巴已经放走了金沙江,自个儿还在昏睡之中,便一怒之下挥刀砍掉了哈巴的脑袋。

如今的哈巴雪山似乎是没有山峰的,光秃秃地兀立着,海拔5396米,在虎跳峡西岸。东岸是玉龙雪山,海拔5596米。这就是纳西族神话传说中的两兄弟,如今对峙高耸,各自沉默,看不出有多少手足之情了。

神话与传说其实最有人情味,它源自自然环境,想像力让后人惊讶,在自由挥洒中已经蕴含了科学:金沙江的方向。或许丁文江的袭夺说正是由此而得到启发的,不过这巳经难以考证了。

绕过玉龙雪山,金沙江南下受鸡足山之阻而折向东去,使人不解的是,金沙江为什么不再于鸡足山开山劈岭深切出一条峡谷来呢?我们只能说,至此,它东流的使命已经展开,纵然再有弯弯曲曲,鸡足山却是可以保全的了。

鸡足山位于云南宾川县西北,北距金沙江20多公里。传说释迦牟尼大弟子饮光迦叶曾经风尘仆仆来到这里,感慨良多,一是鸡足山的地理位置,背西北而面东南,山外有山有水,山中有洞有泉,实在是修行礼佛的好去处;二是鸡足山的形状奇特,饮光迦叶合掌道:“此山真像鸡足。”鸡足山由此而得名扬名,饮光迦叶便是这里的第一代僧祖。徐霞客先后两次游鸡足山,还编有《鸡足山志》,称:唐朝时佛教已传人山中,至明清佛事香火大盛,有36寺72庵5000名和尚尼姑。也有人将鸡足山列为中国第五佛教名山。有说法者云:

法,非法,非非法,舍非非法;门,无门,无无门,入无无门。

继续东流的金沙江,在四川渡口三堆子接纳了雅砻江后急转南下,至云南元谋县北才又转而东流。

沙鲁里山是金沙江与雅砻江的分水岭,主脉起自邓柯以南的雀儿山,自东南至甘孜附近称素龙山,继而向南称沙鲁里山。沙鲁里山是山顶面起伏缓和的山体,在横断山区骈驰骁勇的山脉形势中,颇有不争的况味,可以看作是高原的延伸,有完整的夷平面,使人想起巨大冰川曾经缓慢而庄严地移动,所过之处扫荡夷平一目了然。

相对于高耸触天的起伏缓和,是别一种大地构造,过渡于天地之间,在这一过渡地带会有更多的生命故事,可惜已经失传,但会留下湖泊与“海子”,让人去猜想。

是猜想而不是追问。

沙鲁里山的山顶面上有成群的小湖泊,当地老乡称为“海子”的积水凹地,星罗棋布,大小不等,大的可达5平方公里,小的只有10多平方米,传说中的这些“海子”,既是天神和云朵擦脸洗尘的所在,也是人群、飞鸟与野兽的饮水之地,漂浮在“海子”里的每一朵云彩,都在静静地浸润洗涤,天神便附丽其中,是一种大安详、大宁静。

你的影子洁净了,你也洁净了。

“海子”之间有许多垄岗状岩屑堆积,人称“流石滩”,高20米至200米。这是古冰川及寒冻风化的遗存,是冰碛垄、冰川湖、积雪盆在岁月揉搓之后的别样形态。当更新世时,这里曾经为一个面积达3000多平方公里的巨大冰帽覆盖,是青藏高原巳知范围明确的冰帽之最大者。

大地戴上了冰帽,冷乎?热乎?

雅砻江是金沙江的最大支流,源出巴颜喀拉山南麓,在青海省境内称清水河,又称扎曲,流到四川省内后始称雅聋江,于攀枝花市注人金沙江,全长1571公里。雅砻江与金沙江并行南下,穿行于川西山地的纵谷之间。在很多方面,雅砻江与金沙江有着相似之处:落差大,水流湍急,多深切峡谷,其水资源蕴藏量达3000多万千瓦,仅次于岷江。雅聋江至洼里河道有一个拐弯,形状酷似长江第一弯。古长江的溯源伸长之袭夺,并不是孤立的事件,而是一连串的行动,在地质运动的一定阶段,它不失时机地见机而行,发动了一次又一次袭夺,谁知道这是使命使然呢还是偶然巧合?雅砻江深切河谷的谷坡坡度大多为30度至50度,也有壁立的陡崖,谷坡上部有多级剥蚀面,以谷肩形态出现,有村落与农田分布。

山的剥蚀告诉我们:凡存在之物均处于磨损消耗之中。没有山的剥蚀就没有土壤,人无立足之地。壁立的崖上只有飞鸟可以立足,还有几丛荒草、荆棘,伸出其中的一枝两枝,抖动着风,面对太阳,开小黄花。

大雪山是雅砻江与大渡河的分水岭,连绵300公里,海拔5000米以上,贡嘎山为最高,也是横断山区的最高峰,海拔7556米,位于康定之南。贡嘎山附近海拔6000米以上的山峰有45座之多,有大小冰川110多条,集中在主峰而向四周放射。最大的冰川有:大贡巴长10.6公里,小贡巴7.6公里,海螺沟14.7公里,磨子沟13.8公里,燕子沟9.65公里。海螺沟冰川的尾端一直下伸到海拔2830米,伸人森林带达5公里之长。贡嘎山高谷深削,相对高差在2000米以上。森林线以上为冰缘地形,分布着石河、石海、雪野和冻涨丘,均是天工开物,造化之作。

冰缘与绿色为邻。

森林和高寒同在。

在林带以下的干热河谷中,却反而显得凄凉了,这里植被稀少,侵蚀强烈,时有轰然作响的滑坡、塌方、泥石流发生。

金沙江过元谋县在东川市接纳了小江后,又奔腾北去。

小江,金沙江右岸支流,上段称响水河,中间称大白河,下游河段称小江,源出云南寻甸东湖,北流入东川市汇人金沙江,全长134.4公里。长江数以千计的大小支流中,也许这是最小的支流之一,却以泥石流著称于世。因而写长江的人不能不记。

小江东侧的云南东川市向有“铜都”之称。出产铜矿的牛牯寨山区地处北炜26度的低纬度地带,相对高度大,十里不同天,一山有四季,适宜多种乔木与灌木生长,曾经是林深叶茂绿茵如潮的山里洞天。清朝初年开发铜矿以来,四面八方的采铜者竞相来到牛牯寨办厂炼铜,因为没有煤矿,就只能砍山上的树木为燃料。年长日久,至本世纪90年代,寨上荒芜,山无长木。铜矿挖尽了,炼铜的人发财了;树木砍光了,小江山川凋敝了,泥石流滚滚而来了。有专家算过这样一笔账,若以平均炼1斤铜需10斤干柴计,自清雍正至民国200年间共产粗铜91万吨,烧掉的木炭至少900万吨。牛牯寨山区砍伐殆尽之后,代之而起的便是一连串烟熏火燎的地名:炭棚、白炭山、薪炭窑、双仓窑、百马窑、大窑、小窗、中窑、官窑、公窑、平窑、四窑、炼山坡等。

这些伐木烧炭处,充分显示了名字的命名力,人类创造性破坏的名证。―在绿色环境毁灭之后,我们巳经看见了,就连这些地名也都是丑陋不堪的。中国文字所特有的想像和诗情,便也荡然无存了。

如同生态灾难从来就不是孤独地发生一样,在种种窑名之后,又出现了另外一些与之相应的地名:滑脚坡、光头坡、秃龙角、乱石岗、旱龙潭、乱山、荒村等等。

环境衍生着文化,这文化或者昭示着家园美丽,或者象征着人类末日。

小江环境破坏后引起世人注目的是泥石流。

小江流经牛牯寨山区,这是一种何等的恩赐与荣耀啊!小江小则小矣,然而对牛牯寨来说,却也是足够享用了。牛牯寨的先人可以追溯到几千、几万年前,就是这一条小江,水总是清的,波也不惊,浪也不大,滋润着、渗透着牛牯寨的满山草木,四时庄稼,200多年的炼铜砍树之后,小江已经从根本上受到了毁坏,从50年代50多条泥石流冲沟,发展到今天的100多条,作为泥石流频繁暴发地区而震惊中国,闻名世界,被称为“地球上罕见的、可怕的泥石流区域”!1971年至1985年的14年间共发生泥石流486次,中断铁路运输508天。泥石流最频繁的一年暴发30多次,平均一个月发生差不多3次。人怎样生活?家园怎样稳固?从清初挖铜挖到现在,砍树砍到现在,灾难近了!报复的日子到了!规模最大的一次泥石流总量达137万立方米,瞬间“龙头”最大流量高达每秒钟2400立方米,截断小江,堵塞河道,然后是洪水泛滥,家园淹没。在失去森林植被的保护之后,小江已经不再美丽,小江意味着大灾难。

金沙江古称“绳水”、“丽水”、“泸水”,藏族称“布垒河”或“布列楚河”,因产金而得今名。东汉(公元25年至220年)《汉书‘沟洫志》与《汉书地理志》中,略有金沙江水系的记述。横断山区的高远险峻,使金沙江一直深藏不露,人世间对长江、江源的片面认识与金沙江毫不相干。它只是流动着,凿通着,开辟着,在坚硬中、落差中、弯曲中汇合积聚,如果长江缺少了这样的上游,怎么会有中游以下直向东海的雷霆万钧之力呢?

这是一条江的上游,这是一个民族的上游,这里也是原始森林广布、生物多样化的上游。

上游当然是一番胜境,却又绵延着高旷、严寒乃至冰雪的环境,在一般人视为畏途之地蛰伏、孕育、化生。温暖并非来自温暖。宽阔并非源于宽阔。

纪元以后的1000多年间,先人对横断山区及金沙江的认识,远不如对我国西域和青藏地区的了解,直到1635年,徐霞客开始历时4年的“万里遐征”,从故乡江阴出发,经江西、湖南、广西、贵州而云南。然后两次穿越横断山区中南部,自金沙江跨澜沧江、怒江到达横断山区南端的腾冲。芒鞋竹杖,跋山涉水,其艰难困苦可想而知,徐霞客不仅是游山玩水者,他更喜欢探幽发现,他似乎有着这样的信念:在人群之外的荒僻处才是生命有可能显示本原之地。

徐霞客的亲近自然,使他成了17世纪中国最伟大的人物之一,而且无可争议地名列古代地理学家之首。他在考察了云南境内的金沙江之后,纠正了相沿已久的江源认识。徐霞客还对横断山区的各种地形、水系、喀斯特地貌、植被、地热、动物群落等,有细致生动的记述和描写。面对腾冲境内一座已经死去的火山一打鹰山一他记道:“山顶之石,色赭赤而质轻污,状如蜂房,为污沫结成者,虽大至合抱,而两指可携,然其实仍坚,真劫灰之余也。”徐霞客对点苍山植被的描述,已经深人到了大环境中小地形的影响:“顶皆烧茅流土,无复荆翳,惟顶凹间,时丛木一区,荆翳随之。”徐霞客还告诉我们,其时“顺宁(今凤庆,笔者注)以南多象”,“鹤庆以北多牦牛”。

20世纪末年,当我们回首横断山区和金沙江的时候,万般感慨的不仅是江岸的森林已经砍光伐尽,泥沙俱下已成不可阻挡之势,还有野生动物,在失去森林的庇护之后,它们今在何方?

金沙江是不同寻常的江。

从某种意义上说,长江的雄沉博大、气概非凡、伟力无穷,是在金沙江河段孕育的。横断山区的磨砺,使长江之水面对任何阻挡而无所畏惧了,坠落、下切、以柔克刚的水之道,不仅仅从河流的意义上,而且更在文化的意义上,深刻于大地之上了。

金沙江全长2308公里,占长江全长的1/3以上,而河流下切形成的峡谷河道达2000公里,世所罕见。石鼓以上河段大部分介于川、藏之间,被横断山区的沙鲁里山和宁静山夹峙,谷宽100至200米,窄处仅50米至100米,河谷与山峰的高差达1000米至2000米,峡谷险峻呈乂形,江面高程由海拔3500多米降至1800米。进人虎跳峡,谷峰高差为3000米,自然落差220米。

我们要记住:1985年和1986年,中国的长江漂流者,他们献出的生命以及他们留下的壮歌。就在虎跳峡,1986年9月,一个落水的漂流者在顽石如犬牙交错的滩头,巳经挣扎了4天4夜。是当地的5个山民连结起60米长的绳梯,在悬崖绝壁上挽救了一个勇士的生命……

金沙江就这样折来弯去,弯来折去。

至水落河口,江水突然折而向南,至金江又复东流,经攀枝花市至蒙姑又转而东北。从石鼓到四川新市镇1200公里河段,江水穿流于四川、云南两省之间,河面或宽或窄,涛声时缓时急,金沙江除开其最大的支流雅砻江外,重要的支流左岸有松麦河、水落河、普隆河、鱼参鱼河、黑水河、西溪河,右岸有龙川江、普渡河、以礼河、牛栏江、横江等。

金沙江,流着金子的江。

金沙江,一路袭夺的江。

金沙江,嵌进山岩的江。

金沙江,曲折拐弯的江。

金沙江,沉思默想的江。

金沙江还是古战场,这里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复杂地形,同样为战争提供了大舞台,也是杀富济贫、啸聚山林者的好去处。诸葛亮在《出师表》中谓“五月渡泸,深人不毛”,所指的就是渡口以下宜宾段金沙江。太平天国一代名将石达开在金沙江畔战败自尽,空怀匡国之志,奈何时运不济。1935年3月,国共开战至紧要关头,蒋介石似乎已经把**逼到了石达开的位置上,严令驻军把守金沙江防线,控制所有渡口,并把全部大小船只凿沉烧毁,不留片板。4月,**虚晃一招,乘国民党部队后方空虚之际,红军直逼昆明,当对方回师驰援时,红军却掉头北上来到金沙江边的皎平渡,靠1只小船抢渡9昼夜过江而去了。

这一切金沙江可曾记得?也许只有人类因着种种原由而思忆昨日,金沙江却只是流动,为一切人、所有大地存在物。

金沙江回想金沙江的回想是大地的回想。金沙江就是回想。

过去的科学,有的已成为宗教,或被视为迷信;古代的真实,有的已被当作神话,或者竞已失传。

有水之时,有福之年。

虽有智慧,乘势利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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