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老太太却是不在自己屋子正院里,齐妈妈问了小丫头,才知她一回院就去了佛堂,齐妈妈叹息一声,往佛堂去了。♀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
屋里门窗关着,显得有些昏暗,高高的佛像前点燃的三支香冉冉升起淡淡烟雾,氤氲在天花底,染了一室佛香。老太太盘坐在蒲团上数着念珠,口里不停地低声唱诵佛经,虔诚极了。秦妈妈安静守在一边,也微合了眼手中佛珠拨动。
听得门扇开阖的声音,老太太止了念经,转身看过来,一见是齐妈妈便急切地问道:“到底如何了?”她是听了诊断后才回来的,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又问一遍,不过是存着能有奇迹发生的心思。
齐妈妈摇摇头,断了她的痴心妄想,叹息道:“张大夫已经确诊了,的确就是传说中的离魂症。”老太太一口气喘不上来,身子摇了摇,秦齐两个忙上前扶了,见她呼吸困难,忙解开纽子,松了外衣和内衫领口,又抚背拍胸,忙了一会才见安顺下来。
老太太全身无力,软绵绵靠在秦妈妈身上,喘着气对齐妈妈道:“那平哥儿……媳妇呢?”齐妈妈忙回道:“张大夫说她并无大碍,只是极忧攻心,一时没反应过来才起了魔障发疯,这会儿安静下来也哭出来了,心里那堵着的气散了,想必也能舒畅些。”
老太太叹息着摇了摇头,道:“她是个没福的,怨不得自己命苦,如今连儿子都带累了。”齐秦两个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敢接话。老太太没察觉她们两个的小动作,自己转回身看着佛像慈悲,忍不住悲从心来,老泪纵横道:“佛祖怎么不可怜可怜我们蒋家,七代单传至今,好容易开枝散叶,却又遭此横祸……”她扑在佛前案台上,直哭得垂桌拍案,好不伤心。老人最忌大喜大悲,两个妈妈忙一边一个扶住了,又好生劝慰了半日,将老太太搀扶到一边软榻上歇息。
待歇了片时,齐妈妈正欲去外头换新茶,却听得老太太唤她,正转身应承,却见老太太睁开了微肿泛红的眼睛,定定看着天花板上的横梁,口里道:“悄悄告诉管事媳妇,就说安姨娘最近好容易胎稳,最是要安胎的时节,叫她就在院子里呆着不要外出,再叫大家好生看护伺候了,一点娄子都不能出!”齐妈妈忙应了,自去吩咐叮嘱。
此时正是府内人闻风而动有些凌乱的时节,待这吩咐传到管事媳妇耳中,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管事媳妇一面恭敬应了,一面又生出些想笑的心思,就这么半个时辰的工夫,这太太和老太太两个都悄悄派人来吩咐同一件事,都这么心疼安姨娘肚子里的那块肉,只怕这府里以后的形势真要变了。
话说那边卢氏送走了齐妈妈,自己跨入盛氏屋里拉着儿媳好一通劝慰,如慈母般淳淳善诱,边拭泪边说了许多温婉的安慰话,盛氏低眉应着,婆媳融洽的场面很是和谐。若不是周韵事先知道这两人私底下有些摩擦,只怕就真的要信她们是一对天上地下难找的和谐婆媳。卢氏本只是奉了老太太之命给儿媳送午饭来的,安抚了一会后便借口家中事多走了,顺便带走了蒋小玉。
说话的人都走了,屋里无端端空了一截,周韵和蒋世友两个对望一眼,周韵便走到盛氏身边,抚住她肩背,道:“大嫂……”盛氏好像被她的手蜇了一下般闪到旁边,抬头看向周韵,冷笑道:“我外祖父行伍出身,他曾对我说,肩背空门只有真正可以信赖的战友才能托付。我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空门竟能托付给三女乃女乃了?”她今日不知怎的,和周韵说话竟是句句带刺。吴智媳妇见盛氏似要发火,忙让银宝带着丫头们都退下。
周韵心里疑惑,就势侧身坐在盛氏身边,拉住她手道:“大嫂如今肩上担子重了,正该好好保养珍重才是,白想那些没影子的东西岂不是劳神费力?咱们都是蒋家的媳妇,所为的也不过就是蒋家合家安好,人人平安罢了。”
盛氏本来已转了目光去看蒋家定,听了这话猛然抬头,直勾勾看着周韵,眼中波澜起伏,末了,提高声音冷冰冰道:“三女乃女乃合家安好,人人平安,哪里还用操心别人家安好不安好,平安不平安?”
周韵这才反应过来盛氏话里的刺,蒋家大房和二房早已分家,虽然如今因着老太太的缘故走得近些,正经来说却已是两家人,盛氏和周韵算是孙辈里的媳妇,两人都是蒋家媳但如今一个夫嫌子病,一个夫妻和睦,想必是这样巨大的反差让盛氏心里生了芥蒂。♀
这里周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蒋世友已经走了过来:“同出一脉,都是一家人,我们对自家亲人关怀爱护理所应当,大嫂又何必说这么生分的话。”周韵忙应道:“三爷说的是,我们是一家人,关心大嫂和家定的安好是应当的。”
盛氏却勃然大怒,狠狠甩开她的手,瞪着眼指着她鼻子骂道:“呸,谁稀罕你的关心,谁知道你不是在背后笑话我事事不如你,三弟屋里那么多妾室,难保我的今天不会成为明天你的下场。你有空,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周韵被骂得一怔,却见盛氏凑过来压低声音迅速道:“三弟和弟妹的情谊我心领了,这里不是你们久留的地方,还是快回东府去吧。”她说这话时眉目舒展柔和了不少,眼中隐隐歉意。
电光石火间周韵顿时明了她的用意,但心里很是不忍,一把拉住盛氏的手,盛氏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将手抽出把周韵往外推,口内怒喝道:“你给我走!我的地方可不想让你们这些耀武扬威的人待!”周韵见她这样决绝,只得配合演戏,很是委屈道:“既然大嫂不方便,那我们还是改日再来吧,大嫂自己多保重身体,每日三餐都不拉下,这样才有力气照顾定哥儿。”盛氏温和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周韵便起身,匆匆拉了已经完全搞不清这些诡异情况的蒋世友出了门。
一路上周韵只管皱着眉头往前走,嘴角抿得紧紧的,蒋世友满肚子疑问却一个字不敢问。待走到一处僻静地,这才鼓起勇气低声问道:“大嫂她,到底怎么了?”
周韵只觉手心直出冷汗,她定定神,吸了几口气调平喘息,悄声道:“大嫂……只怕是想离开蒋家了。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今日演这出双簧,是因为素日我们交好,怕如今别人把这个胡乱猜疑到我身上来。”
蒋世友脑子转不过来,很难把刚进门时那个疯癫狂魔的盛氏和周韵口中这个有心地的角色联系起来。周韵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她苦笑一声:“为女则弱,为母则强。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儿子。”
蒋世友听得颇有些糊涂:“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突然要说那些气话疏远我们?”周韵看着他,停了停,继而淡淡道:“没什么关系,三爷知道这个道理就好了。”蒋世友疑惑地看着她,只见她眉目舒展,眼中尽是柔和宽慰之意,他大约也猜到这件事没想象中严重,就点点头不再多问。
如今他已经是破罐子破摔,横竖自己再多长几个心眼也折腾不明白这内宅里的弯弯道道,不如索性跟党走,周韵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能弄明白的就弄明白,明白不了的就懒得去理会,这样下来,自家日子也轻松了不少。
吴智媳妇送走两人,忙忙地命丫头们看好门户,自己匆忙赶回内室,却见盛氏手上持着一条手巾正给定哥儿擦汗,一派清淡之色,看得人心里发凉。吴智媳妇又惊又急,忙问道:“大女乃女乃怎么突然说出这些话?难不成……”
盛氏微抬头看着吴智媳妇,忽而咬牙切齿笑道:“我在想什么你还能不知道?这熬苦药一样的日子我一刻都熬不下去了。你瞧定哥儿这一病,他们全都撒手不管,估计都打着算盘看定哥儿不中用了就齐齐抬举那贱人去。人还没走茶就凉了。也好,横竖我也不稀罕!”吴智媳妇急忙按住她肩膀劝道:“我的女乃女乃,哥儿的病还没个定呢,你怎么就说这样的丧气话。”
盛氏似笑非笑地一把拂落她的手,立起身道:“吴姐姐,你用不着再说这样的话来安慰我,我听了这么多年早就听腻了。这次即便定哥儿没事,我也不会再在蒋家待下去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大约说的就是如今的盛氏了,会为了一些事一个人长久忍耐,但是忍到了极限就会爆发。方才还为了儿子的病情而激动得疯癫吵闹几近疯狂,可一旦冷静下来就决绝到令人心惊。大约是这八年的煎熬打击下来,她已经不再像个正常人。
吴智媳妇这些日子看盛氏行事决绝不留后路,心里对这情形早有准备,但事到临头仍是不免哀伤:“姑娘,你这是何苦……”盛氏身形晃了晃,她忙扶好床架稳住自己,侧头看着浑浑噩噩的儿子,咬咬牙道:“我已经苦了这么多年,就算为了定哥儿,也不能再这么忍下去了。”吴智媳妇看她眼中决绝,知她心中凄苦,忍不住淌下泪来。
盛氏见她落泪,安抚地拍拍吴智媳妇的肩膀,自己的眼眶却干涸得如同荒漠,她淡淡道:“我已经差人去请大哥和二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你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吧,嫁妆里的所有金银细软全都核实一遍登帐然后装箱,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只是得悄悄儿做,别让人察觉生出事端。”吴智媳妇听得一愣,她这几日伴在盛氏身边,却根本不知她几时派的人回盛家,想来是盛氏心意已决,不愿听自己劝解,自己直接就下了命令。
吴智媳妇一面觉得苦涩,一面也明了盛氏此次是铁了心要断了。她脑中一动,又问道:“那三少爷和三少女乃女乃那里,会不会走漏消息?”方才盛氏说了那些话,又悄悄劝周韵不要掺和到这边的事情里来,以周韵的心思,只怕立刻就能猜透前因后果。
盛氏复又坐下给友哥儿擦汗,她缓缓叹了口气,冷冷道:“我在蒋家这些年,只她还算是真心有两分情意,若是连她都靠不住,那我就更没有顾忌了。”
周韵果然知情识趣,之后几天除了照例去老太太处请安外,也只偶尔才来看望一次,次次都带些贵重补品来。卢氏来得也不勤,蒋世友更是几乎绝迹,倒是蒋小玉三兄妹天天来看望,尤其是蒋小玉,每日一来就是一下午,忙前忙后帮着照顾已经大小便失禁的蒋家定,最后是卢氏亲自对她说了些男女有别的话训诫,才止住了蒋小玉的脚步。这小院少了人迹,便越发清冷了。
盛氏一反常态的平静无波,即便是看到下人们纷纷转向去讨好安姨娘冷落了她,也没有让她脸上出现一丝波动,只是每日如同照顾婴儿般细心照料痴傻的儿子,仿佛她所有的暴烈情绪已经在最开始的那天爆发出来,好似一颗大烟花,轰轰烈烈的火光后只有冰冷的外壳和永恒的沉默。
老太太揪着一颗心,每日遣了齐妈妈去看望一遭,回来后拉着人细细问着曾孙子和孙媳妇的情形,听得小家定毫无起色,她又是心疼又是唏嘘,每次都要攥着佛珠发半日的呆,偏偏只能摇头叹息,不能亲自去照看。她如今再不能轻易处置安姨娘和小凤凰,也无法面对盛氏,只能自己忧心忡忡。几日的担忧思虑过重,老人家便病倒了,卢氏趁着机会日日侍奉床前,嘘寒问暖,端茶送药,竟是连半步也没有去盛氏的小院。
这日,老太太的病情好转许多,一家人都凑在院里请安说话,忽听得外头有人来报,盛家大少爷、二少爷前来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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