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马一明无论如何想不到,这次出差将是他的噩梦。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
马一明随同范主任走出车站,南方城市特有的溽热扑面而来。范主任是个胖子,拎着公文包没走几步就一身汗。何况范主任还有一个难言之隐――头上戴的假发套密不透气,活月兑就是捂痱子,有心摘下来让脑袋过过风,无奈马一明寸步不离左右。范主任放慢脚步,落在马一明后面,趁机摘了发套,飞速抹一把秃顶上的汗,不等复归原位,马一明偏偏这时候回头瞥见,偏偏还要跑到跟前来,把领导的秃顶看个真真切切,而且还非要不识趣地说点儿什么。
“范主任您……热啦?捂着这个就是热!”
范主任一张胖脸本来热得发红,现在成了紫茄子。
马一明就是这么个人。机关同事都说他缺根弦儿。换作别人,都知道守着领导要会看个眉眼高低,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马一明却不谙此道。他在机关呆了十来年,刚混个副科,很多人认为症结就在于此。
其实这回马一明是努着劲想给范主任留下个好印象,虽然这远非马一明所长更非他所愿,但他认为不妨尝试。机关马上要进行人事调整,作为机关里资格最老的副科长,马一明呼声最高,而且有关他扶正的小道消息已经在机关大楼传遍了。范主任前不久刚调来机关当一把手,对马一明还缺乏了解,这次出来开会算是天赐良机,给了马一明一个与领导近距离接触的机会。马一明坚决反对拉关系走后门,但认为向领导展示自己的人品和能力还是无可厚非的。
车站广场乱哄哄的都是人。两人走不多远,就有出租司机蜂拥上来七嘴八舌地揽客。马一明掩护着范主任突出重围,只有一个矮墩墩的出租司机紧跟不放。
“先生先生!”矮个子司机追着问,“你们去哪里?我送你们!”
“胜利宾馆。”范主任揪着领口呼扇,“南方天儿真卤!哎,你车里有空调吗?”
“当然有啦!”矮个子拽着范主任走向出租车,“不凉快不要钱!”
“范主任范主任!”马一明赶忙拦着,“咱出了车站再打车!”范主任不解:“为什么呀?”
“火车站出租都宰客!宰外地客!”马一明咬牙切齿,“咱再往前走一段,出了这块儿再打!”
“不见得吧……”范主任衬衣都洇湿了,一步也不想多走,“天儿太热,算啦!”
马一明凡事认真,更何况当着领导的面,于是警惕地盘问出租司机。♀
“到胜利宾馆多少钱?”
“胜利宾馆……”司机盘算着,“五十!你们先上车!”
司机拉开车门,范主任刚要往里钻,又被马一明拦住。
“不行!五十不行!”
“那咱打表!打表行吗?该多少是多少!”司机说。
马一明想了想,说:“那也不行。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你要拉着我们瞎转呢?我弟弟就是开出租的,这里头门道我懂!”
出租司机颇感挠头:“你这人好麻烦!那你说怎么才行呢?”
“我不瞎说。说就要有凭有据。范主任您说是不是?”
烈日当头,范主任热得都喘了,巴不得赶紧钻进车里凉爽一下,可马一明非得堵在车门口,从公文包里拿出会议通知,按照上面的电话号码拨通手机,不厌其烦地向对方询问里程、路线。范主任强忍怒火,一眼一眼地剜他,马一明却浑然不觉。
“……火车站到胜利宾馆16公里左右,5公里起步价8块……算下来应该是25块6。算上堵车,满打满算30。你要是打表呢,就这么走――站前东路,彩虹桥,上文化宫路,科学会堂右拐,经过中心广场到南京路,第三个红绿灯左转,胜利大街,顺行三百米,胜利宾馆!”
马一明的演算准确无误,路线也是最佳捷径,他还勾勒出一张草图,以随时跟行车路线对照,谨防出租司机绕远。如此精细的措施使对方无机可乘,一路上阴着脸开车。
马一明甚是得意,扭脸冲坐在后排的范主任一乐,说:“越是公家的钱咱越得丁是丁卯是卯,范主任您说是吧?”
范主任不置可否地一笑,回答说:“老听人说你什么事儿都较真儿,名不虚传……”
范主任这话似褒更似贬。马一明不善领会领导意图,接下来就更加跑偏。
马一明慷慨激昂地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工作这么些年,我靠的就是认真!
没说几句,范主任就把话题扯到了这次人事变动上。
“我听说你当副科年头儿不短了,这回考虑给你动动呢……”范主任那张胖脸意味深长,“其实据我了解,你的问题上一任班子早就考虑过,之所以又搁下了,是因为有同志提出来,说马一明不适合当正职……”
马一明直勾勾地瞅着范主任,不理解他话中的深意。范主任却恰到好处地把话收住了:“当然啦,我还是比较看好你的,以后好好干。”
不等马一明再刨根问底,出租司机一个急刹车,马一明往前一栽,脑袋磕到前风挡上。往外一瞅,胜利宾馆到了。
“17.3公里,28块2……”马一明盯着计程表,“我说什么来着――超不过30!”
马一明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出租司机。
“没零的?”对方皱着眉头接过来,捻了捻,又对着阳光照了照,立刻递还给马一明,“换一张!”
“怎么啦?”马一明不解。
“怎么啦――假的!”
“假的?”马一明一愣,举着钞票翻来覆去检查半天,没发现异常,“哪儿假啦?”
出租司机懒得多说:“不假!不假行吗,你受累给我换一张!”
马一明更加不解:“不假我干嘛给你换?”
出租司机早就对马一明憋着气呢,这会儿终于找到发泄机会了。
“不假你干吗不给换?非挤兑我说出来是吧?拿假钱找便宜,你这样的我见多啦!还国家干部呢!”
一听这话,马一明急了。
“你要这么说,今天我非得跟你……走,咱上银行验验去!要不是假的怎么办?”
“要去你自己去!我没那闲工夫!”
范主任觉得大可不必:“没必要没必要。马一明你给他换一张不就得了吗?!坐火车本来就够累的啦,赶紧上去洗个澡,休息休息!”
“不是不能换,他不能诬蔑人啊!”马一明振振有辞,“我要给他换了,不等于承认是假的了吗?”
“真杠头!”为了息事宁人,范主任找出零钱递给司机,“得得,30我给你!”
出租司机伸手刚要接,被马一明拦住:“你得先说清楚,谁拿假钱找便宜啦?”出租司机再也搂不住火,一把揪住马一明,愤怒地说:“你他妈找打是吧?”
事后回想,马一明和出租司机当街扭打已然不是重点,关键在于,混乱中范主任无端遭受牵连,先是假发掉落在地被无数只脚踩得面目全非,接着,放在出租车后座的公文包又被扒手顺手牵羊。若干时日后马一明回忆起来,认为正是这次事件导致他的人生方向发生了重大转折,可以说这次事件就是他人生的分水岭。
当时,马一明协助警方抓贼有功,扒手正是在他的紧追不舍之下乱了方寸,撞到巡警怀里被抓获的。但范主任对巡警的出现很是紧张,本想溜之大吉,马一明却大声喊他。
“范主任!”
范主任不敢回头,加快脚步,显然急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马一明不明就里地边喊边追。
“范主任范主任――!”
范主任拒不回头,还越走越快,差不多变成跑了。不成想,变了形的头套迎风掀起,嗖地飞向身后。马一明接个正着,捧着追上来。
“这儿呢这儿呢!”
范主任从马一明手里抓过头套,扣到脑袋上遮羞。无奈屡遭蹂躏,头套已经不像样子。
“范主任,警察说让咱跟着去派出所作个证!”马一明说。
“不去啦不去啦!回宾馆!”
任凭范主任怎么整理,那头套就是不服帖。
“警察说就是去说明一下情况!要是没人作证,就没法处理那小偷!”
“你告诉他们咱没时间,咱得开会!”
“明天才开会呢!”
范主任没好气地说:“你怎么那么死心眼啊?愿去你去,我不去!”
马一明坚持:“我去没用!警察说了,必须得是失主本人去!范主任,我觉得咱应该配合警察工作!”
范主任欲言又止,瞥见巡警朝这边张望,慌了要走,却被马一明拽住不放。
“范主任您别走哇!”
范主任挣了几下,竟挣不月兑。范主任终于压不住怒火,冲马一明吼起来。
“马一明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惹麻烦还嫌不够啊?”
马一明不明白范主任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火儿:“范主任您走了才麻烦呢――您那包还没拿呢……”
“我不要了行吗?我不要了行吗?你松手!”范主任已然接近歇斯底里。
“不要了?那么好的包,还有文件什么的,哪能不要呢?范主任,咱就去一趟,连带把包拿回来,行吧?”马一明拽着范主任不松手。
这时,一名巡警赶到了近前,打量着范主任,说:“您是失主?跟我们去派出所作个证!”
就这样,马一明和范主任双双出现在派出所。两人并排坐在长凳上,范主任显得心神不宁。那名巡警啪地打开公文包锁扣,范主任更加紧张起来。
“这是你的包吧?核对一下,看少什么没有?”巡警对范主任说。
范主任连忙表示:“没有没有!没什么重要东西……”
“那也核对核对。这是手续。”
巡警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掏出来,摆在桌面上,都是文件、钢笔、记录本、男人随身用品之类的。最后,巡警好像有什么发现,顿了一下。
“还有什么?”巡警盯着范主任问。
范主任嗫嚅着:“上半年工作总结吧……”
巡警面无表情:“还有呢?”
范主任不吭声,不停擦汗。马一明在一旁莫名其妙,问巡警:“还有什么呀同志?”
巡警伸手一掏,掏出一本境外杂志,随手翻了翻,笑着说:“嚯!三点全露啊!领导吧?百忙之中还挺有闲情逸致!”
巡警继续掏,又掏出来两本,还掉出几个避孕套。
马一明大感意外。转脸一看范主任,只见他臊得满脸通红,脑袋越来越低,恨不得找个地缝扎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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