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城里 第一章

作者 : 康培力

第一章

门边一坐下来,二强便直望着寨子里那些鳞次栉比的屋顶屋角,望着寨里山外那些艳如花朵的秋红叶,虽也涌起几丝兴奋,觉得这寨子似乎大得值几份热闹,也觉得那些秋红叶简直就是道很新奇的风景,心里还是抹不去一份处惊后的微微波动与郁闷,外加一份沉重,一种肩上担子的沉重。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因为小芳姐多年不愈的病和一大笔债务,昨天,他刚刚决定跟汪木匠学木匠活儿,想借用木工活拼命挣钱解决这两件事,可就在昨晚,母亲却突然给他种意外消息,他其实并非眼下这个家里人,跟这个家并无血缘,他的生母在省城,当着个官儿,眼下已决定要他去省城,让他马上过上班拿工资的日子,然今天一早,他还是随汪木匠往了这山里,不久前刚随主人踏进屋里,心目中,省城那事仿佛与他毫无相干。

“汪汪……”院里的狗边叫边霍地起身冲了出去,像发现最切齿的仇敌,气势让二强和汪木匠随之一愣,随那叫声,两人迅速朝院门外望了过去。

“瞎了!”一男人声音来自院门外,听上去像肚里挂着口大钟,少有的洪亮,声音刚落,一老者跟着一拐身由院门口往院子里走了进来,老者身边,刚还凶巴巴的狗使劲儿直朝他摇头摆尾着,像见了屋里常来常往的亲戚。

二强眼神几分愣愣地朝着院门,一手拿根小椅子靠背柱子,一手拿着刨子,刚正用刨子刨着那柱子,见那老者,迅将目光朝他身上投了眼,一眼里,老者已年近六旬,脸白得像玉,泛些油光,刀削般轮廓里透着种刚毅,腰身很魁梧,也很挺直,步子带点老军人的稳健踏实,也带点虎虎生威,落地的那种“嚓嚓”声让人直想到种力度,令他一惊的是,老者的眼神好特别,不仅明亮得少见有这种眼睛,也锐利得仿佛有道锋芒,直可以穿透人,一眼过去时,老者也正朝他望了眼,目光碰及一刹那,二强心底不禁暗寒了下,感觉就像被针尖什么刺了下,直禁不住几丝颤抖,心里不禁猜想,他只怕是个退休干部之类,原来经常在台上注视下面,练就了那眼神。

老者身后,眼角余光,二强无意又看见远处那些秋红叶,一时的感觉,那些秋红叶的色调似乎比刚来时淡了许多,由那情景,心里不禁又隐隐想到种时光流逝,想到自己进山已过月余,仿佛这些日子全由一地木屑和乒乒乓乓的斧子刨子凿子的弄作声充斥。

掠了眼老者,二强一佝腰又刨起那根柱子,刨子一动起来,刨花遂面条一般直往外翻,伴着种嘶啦嘶啦响声,地上已厚厚一层木屑再积上一片又一片,就像往日,神情虽一派自若,暗里却含了点别样,陡然藏了几丝发慌,因为老者眼神,只觉那眼神仿佛正穿透自己,自己正受着某种检阅,心底便下意识镇定着自己,怕老者看出来说自己胆小没用。♀离他不远,汪木匠正佝着腰在木料上画着墨。这之前,两人一直如此忙着备木椅料,汪木匠嘴里仿佛一直没离着支烟,不停在柱子上画着一个个“十”字“井”字,同时嘴里不时与二强叨几句,要不就哼几句“太阳出来啰儿,喜洋洋……”就像他的口头禅。二强印象里,汪木匠没事里或逢着点高兴,张口便这调,仿佛其他都不会,嘴里那烟却很少往手里拿过,令二强又觉得像专门练就出来的一种功夫。由于二强刚学,汪木匠眼下所接的活全都是做木椅,因为这相对容易做些,每天都上午备料下午烤做。

刨过十几下,老者便到了跟前,自一入堂屋,一路便踩得地上木屑哗哗直响,仿佛快将那些木屑踩成粉碎,二强的感觉,那响声就是有点不一样,直含着些气势,带点无意,待老者于近处遂又朝他望了眼,目光过去一瞬,老者也正朝他望了眼,带点打量,像将军审阅士兵,几分威严里夹些和蔼,似要将他一眼洞穿,也微微闪露出几丝关切,望过那一眼,遂迈过一两步站了下来,身子刚立定,跟着一转身将一条长腿霍地伸了出去,然后几个摇摆便将一片木屑哗啦哗啦堆了两边,让中间露出块空地来,腿一收回,接着便在旁边提了把新做的椅子于空地上坐了下来,椅子于他手里时仿佛轻得直没分量可言,犹如一片树叶,身子一落下去,遂又朝两人扫了眼,接着稍稍一低头便在上衣口袋里掏模起什么。

因他那一眼,二强遂觉到些奇怪,仿佛自己干了什么坏事,带点向人寻求答案,转头望了眼汪木匠,一眼过去时,汪木匠正一脸不悦着,脸上直泛些猪肝色,身子正微背着两人忙活着手里,神情明显带些掩饰,见那情形,想他刚才还和他有说有笑,二强一时更是云里雾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仿佛一下落入种懵懂世界,身边全是些陌生与不解,带点莫名其妙,也带点不愿多想,头一转过来跟着又只顾忙着手里,觉得加紧干活才最重要,心里只当眼前那些全与自己没关,刚刨过几下,老者出了声。

“汪师傅,这儿还要几天?”听过那句,由那底气和气势,二强心里迅想到“江湖世面”这些字眼。借忙活,眼角余光只见老者一落音便起身朝了汪木匠,手里拿着盒“节约牌”香烟,又快又大的步子弄得木屑再一阵作响,感觉就像木锤砸着地上,几步于汪木匠面前,跟着抽了支烟朝汪木匠递了过去,边递边道:“烟差就莫嫌弃。”因两人离得很近,又高又大的身影直把汪木匠衬得像只乌雀。

听了他,汪木匠又画过几下才微微转身接了烟,跟着含在了嘴里,显出一副慢慢腾腾,仿佛太没心答理他,待他把烟塞往嘴里,老者跟着又打燃打火机为他点火,将火伸到他的烟头下面,汪木匠这才边吸着火边道:“可能还要两三天。”神情带点爱理不理。

老者边点火边朝汪木匠望了眼,分明觉到他神色,却一副视而不见,冲他的话嘴里只应了声“啊”脸上挂着点笑,笑得坦然,待把汪木匠烟点燃,跟着一转身又往了二强,到面前时便朝二强也递了支烟,眼睛朝他掠了下跟着往了一边,借故堂屋里的这样那样,仿佛才见过似的,分明几分没把他放在眼里,见他那神情,二强只微微一笑里摆了摆手,说他不抽烟,接着又忙起手里,心里对他的神情甚是直无所谓,觉得只要不入他家门就没什么好要与他这样那样。见他那样子,老者也没再多言,将那支烟叼了嘴里便将烟盒揣进了口袋里,接着往了椅子边,边走边打火点了那支烟,身子一落往椅子,跟着吸了口烟把脸转向了汪木匠,打算要与他说点什么,正要开口,院门口哗啦一响,主人搬捆树条回来了,见了老者,一脸热汗里老远便冲他道:“高师傅,您来了。”脸上一副笑呵呵,像见了大队书记一样。

听见“师傅”二字,二强便想,那老者或许是个铁匠吧,所以手才那么有力,因正面朝着院子,院子里一切几乎都在眼底,眼角余光,主人院子在塔子里放了树条便拍打了几上渣子,接着便往了堂屋,一入堂屋,跟着提把小椅子挨老者坐了下来,脸上挂些欣喜,像逢着贵客,神情让二强直感到种老者的神秘,感到种主人对他的不一般敬重,主人一落座,嘴里便开始东一句西一句与老者扯起家常,说些这样那样的事,说过一阵,高师傅便突然转了话题,说他是来要两位木匠师傅的,二姑娘要嫁了,嫁妆还没办,家里已多年未置木椅,来人来客都快坐门槛,坪区大姑娘要几十条小椅子口水都快讲干,几年了一直没兑现,这回总算来了机会,想等他这儿一完就接两位过去,想要主人帮忙回下后面请活的,他的事得优先一下。

主人一笑里回他,你说了肯定算,这远近谁能比你威望,敢和你抢嘛。

高师傅跟着也朗朗一笑,几分豪气里透点自嘲,脸上遂又露出几分慈眉善目来,刀子般眼神这才透出几分柔色,边笑边道,什么威不威的,威也得威得得理,我只是事急,有人像我这样我肯定先让他,话一完跟着抽了口烟,接着将目光转向汪木匠道:“敢问汪师傅,你曾办过嫁妆没?”汪木匠淡淡一笑道:“说会倒是会,手艺如何自己就不敢说。”高师傅跟着道:“敢问已办过多少嫁妆?”汪木匠道:“大概有百多套吧。”高师傅跟着一笑道:“老师傅了,谦虚么,我刚说的这事想请你办,愿不愿意?”汪木匠边佝腰画着墨边几分淡然道:“答不答应得下还得看情况,等着的确实不少。”眼睛没往一边乜过,脸上挂着点冷冰冰。

二强刚刨完根柱子,重又取了根弄着,听了汪木匠那话不由愣了下,心里遂几分不解,出来毕竟为生意,按那老者,光是那数十把小木椅就够眼睛一亮,莫说还有套家具,一时甚不知汪木匠葫芦里卖的啥药,竟丝毫不急这头,但想法归想法,汪木匠是师傅,做徒弟的什么都得依他,再急也不能劝他指责他,念头一闪过,跟着又只顾忙起手里。

汪木匠那儿刚落音,主人跟着接了他话头对高师傅道,高师傅,你自己是最好的木匠师傅,嫁妆怎还要请人来做?

二强一听才知道,高师傅原来也是个木匠,跟着便猜想,高师傅手艺一定很不错,日子也一定过得不一般,所以才显得那么有修养。

主人刚落音,高师傅便回他道:“老了,身体不行眼睛也差了,再说自家的嫁妆自己做,总让人觉得小气,怕舍几个工钱。”说完遂冲主人笑了下,几分爽朗,也几分挚意,让人甚感是种真心话,一笑过后跟着拍了拍飞溅到身上的木屑,肥厚的巴掌下面直扑扑作响。

话刚落音,主人跟着道:“高师傅向来为人豪爽,做事讲究有礼有节,想必也是这个道理。”跟着朝二强与汪木匠道:“两位师傅,高师傅你们可能都不熟,也还没听说过,他可是你们这行的高人,也算得是我们这儿了不得的人,这方圆几百里,他的木工活几乎是没人比,修过不少大楼大屋。过去,山那边一大地主请他造了座通天重阁,那地主八字忌金,要他少用铁物,结果,那八级重阁出来,高师傅没用一根铁钉,除了这样,那阁楼后来还整日凉风习习,蚊虫无影,不少人都讲他有魔法,像鲁班转世,就这早几年,他还能乱拿块木渣几分钟就可雕出个像模像样的麒麟来。这山里人都爱打猎,打猎他照样是高手,只要他出了门,很少会有空手回来,怎么样两位师傅,厉害吧?”汪木匠微微偏头朝高师傅望了眼,挂点勉强笑道:“久闻高师傅大名,佩服。”话一完跟着扭头忙起手里,情形仿佛出于迫不得已的礼貌,边画边将身子扭了一边,只差拿背朝着高师傅,像怕被他粘着。

高师傅朝汪木匠望了眼,呵呵一笑带点自嘲道:“什么大名不大名,都是虚传,只是比别人懂了点小技,其实算不得什么,运气好而已,根本没那么厉害。”跟着转而对主人道:“提这些搞么,让两位师傅见笑。”接着朗朗一笑,带点嗔怪,仿佛主人道了他丑事。

主人一笑道:“你就莫宰他们哒,这山里哪个不清楚。”边说边起身望了眼两人,带些对高师傅的敬佩,也带点向两人告白,目光一移开跟着便往了屋里,大概为忙些家务。

主人说着高师傅时,二强正从刨子里使劲儿扯着团塞住的刨花,因为那番话,心里遂对高师傅有了些不一样,心里不由得想,八层楼阁不用一根铁钉,真神!待主人落音遂朝高师傅望了眼,带点敬佩,一眼里,高师傅除了突然显得更高大,还几丝神秘起来,仿佛有许多琢磨不透,许多厉害还被藏着蒙着。从那儿折回目光,又开始使劲儿拔着那团刨花,因扎得很紧,结果费了好大劲儿才拔完拔干净,弄完这儿,这便又刨起手里的柱子,边做边不时抬头望眼周围,这当儿,高师傅已开始与汪木匠聊起木工活上的事,汪木匠仍一脸不冷不热,高师傅明明看见却一副视而不见,只兴冲冲样子越聊越上劲儿着,聊过些时候,汪木匠便也渐渐被引入兴头,但就在他要提些劲儿好好聊一番时,高师傅却猛折下话头没再聊那事,转而说起那办嫁妆的事,说他与汪木匠就是有白话,嫁妆的事他决定不再另找人,迟早都等两人过去,家里腊野味有的是,到时一定要和汪木匠好好喝几杯侃侃。

汪木匠手里正忙着画墨,嘴里带点滔滔不绝,带点兴致高涨,显然没料到高师傅会这样,待高师傅落音,只得几分不情愿里勉强答应,神情跟着夹些不快,像中了恶圈套一般直露些悔色,大概还是想作推托,刚答应下来遂又指了指二强对高师傅道:“他还是个学徒,做小椅子都不到一个月,到时只怕要比别人多些工来,你先考虑好。”高师傅呵呵一笑望了眼二强道:“那算么子要紧,哪个师傅都有个当徒弟的时候,就算多过一个月顶多不成,不就每餐多双筷子嘛,我这人天生爱热闹,多个人硬是多个劲儿,这就与你讲好哒,再莫二话哒,到时我来接你们两个。”汪木匠闷闷不乐应了声:“好吧。”脸上泛起几丝微红,明显有几丝失意,像落了败仗,那画墨的动作都仿佛慢了许多。

汪木匠落音时,二强正拿眼瞄着手里柱子,看刨平刨直没有,因见汪木匠一直不乐意那嫁妆的事,待汪木匠应过声,趁这动作便往汪木匠斜了眼,瞧见他那样子,心里顿生起几分愤然情绪,替他几分可怜,也替他微微泛些不平,仿佛他真受了高师傅的戏弄与欺负,脸上不知不觉露出点不悦,也对高师傅怀上几分冷意,因怕被高师傅察觉自己,毕竟可能要去他家里,还得待不少时间,赶忙头一低忙起手里,眼角余光,高师傅却正望着他,见了他脸上那些细微,嘴角跟着露出丝神秘笑意,由那神情,二强遂有几分迷惑,甚不知那笑代表种什么。

那丝笑意一收拢,高师傅又将请活的事说了遍,叫汪木匠无论如何这儿完了不要答应了别人,说完便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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