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终是跪够了两个时辰,被送回了浣纱阁,柳氏又派了乌大夫来给她治伤。
青蔓来的时候,罗姨娘正在给黎安上药,她的膝盖至现在还不能直起来,且肿得厉害。乌大夫的伤药虽好,却也不是立竿见影的仙药,看样子得休养个把月了。
这样也好,大家都清净些。
“四小姐来了。”阿萍引着青蔓进去,罗姨娘连忙站起来,“四小姐。”
青蔓朝她点点头,便看向黎安。黎安长相肖母,眉目艳丽得像三月的桃花,若是板起脸来,还颇有几分冷艳的风情,她此时,就是这样看着青蔓。
“我来看看姐姐,顺便送些伤药来。”青蔓示意兰屏把药摆在桌上,黎安不说话,罗姨娘只好道:“劳四小姐惦记了。”
青蔓笑笑,“我与姐姐有些话要说,还请罗姨娘回避一下。”
“这……”罗姨娘有些犹豫。
“怎么?”
兰屏、兰帘两人见青蔓皱眉,就赶忙上前,将罗姨娘连扶带拉地架了出去,阿萍也退了出去。
青蔓在黎安床前坐了下来,却不说话,只是仔细打量着她。黎安却不耐烦,瞅她一眼说:“说吧,你要做什么?”
“嗤……”青蔓笑出声来,“姐姐何时这样沉不住气了?”
青蔓记得,以前的黎安,就算再怎么讨厌自己,那也会拼命忍住,在父亲、母亲面前做出友爱的模样来。
黎安看着青蔓,原本紧抿的嘴唇,缓缓勾起,“有必要再装了么?”
很小的时候,她以为是嫡母不慈,怕她和姨娘夺走爹爹的宠爱,所以千方百计地不让她出现在爹爹面前。后来长大了些,她拼命学习琴棋书画,忍着性子讨好嫡母和妹妹,只为着能得父亲一句称赞,只是到现在才明白,无论她怎么样,父亲眼里都不会有她。♀他早已把她和姨娘的生死交到了那个女人手里!
不甘啊,一样是女儿,为何差别如此之大?她有何处比不上黎青蔓?吃穿用度黎青蔓不知比她强了多少倍,爹爹还整天搜罗着奇珍异宝来给她,那些东西都塞满了巧意阁!而自己呢,那女人给她的东西,都是按着庶女份例,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其实她也不想想,她的用度比不上青蔓,但却比外面好多达官贵人家的嫡女还好!
青蔓看着黎安的神色变化,却不在乎,“我今天来,不是想与姐姐谈心的,”她摆弄了一下腰间的玉佩,“我只是想告诉姐姐一件事。”
“哼,”黎安双手紧紧抓住被子,“你会有什么好心?”
青蔓眨眨眼,好看地眉毛蹙了一下,而后展颜,“姐姐现在心里很得意吧?以为哥哥马上会被逼得娶秦小姐了?”
黎安心里一阵快意,想到那女人的儿子就要娶一个落魄门第的女儿,她几乎想要仰头大笑。
“可是姐姐似乎忘了,”青蔓低头看着被子上的花纹,“秦家图的只是黎家的财产而已。”
黎安不解地望着她,青蔓俯身过去,轻笑道:“如果我们这边嫁一个女儿过去,怎么着也比他们嫁个女儿过来得到的实惠要多吧?”
黎安眼神忽然尖锐起来,“什么意思?”
“姐姐不懂么?”青蔓站起来,在房中走了几步,“秦小姐嫁过来最多是个妾,生死都在我们手里,根本替秦家谋不了什么好处,而如果是黎家女儿嫁过去,那嫁妆肯定够他们吃喝大半辈子了。”青蔓又回到床边,微微俯身,“姐姐说,爹娘会把我还是你嫁过去?”
她的声音清脆,那语气仿佛真的是一位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在与姐姐羞涩地说起未来婆家。
黎安浑身颤抖,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你、你、父亲不会这样!”
“哦?”青蔓嘴唇微撅,“真不会?”
黎安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父亲和那女人定是会把她嫁过去。
“这个好主意我还没和爹娘说呢,他们一定会夸我!”青蔓继续添油加醋,“黎安,如果不想嫁到秦家,就好好给我把他们摆平了,拿点好处就走,不要缠着。”
青蔓大步走了出去,“三天时间。”
黎安狠狠瞪着她的背影,良久,才软倒在床上。
黎安这三天一直往右逢源跑,也不知她使了什么功夫,秦家消停了,当然,好处没少拿。
那以后,柳氏把罗姨娘和黎安的用度都减半,还派了一个教养嬷嬷去教黎安规矩,轻易不得出门,青蔓的日子也清净多了。
日子飞快,转眼一月已过,天气也渐渐入冬,屋子里早早地烧起了地龙,青蔓也穿上了厚厚的冬装。
二叔他们回来了,和青蔓所料不差,他们半路上遇到了厉害地埋伏,还好黎承元派去的护卫及时赶到,否则几人虽不会亡命,却会受伤的。
青蔓行走在曲折的走廊上,步履缓慢。她要去前厅,二叔他们回来,全家要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她,也要和何问归见面了。
青蔓抬眼看了看不远处那含苞的红梅,良久才呼出一口气,紧了紧斗篷,快步离开。
前厅里已经坐满了人,除了三婶苏氏,其他人都在,连黎安也被允许出来了。黎承贤和黎承元坐在一起,讨论着此次寒城之行的收获。柳氏和杨氏在一起话家常,时不时扫一眼众人。其余几个少爷小姐都各自聚在一起。
何问归、黎彦舒正在跟黎彦初讲着寒城的风土人情,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看门外。
“润泽,听说那寒城的女子大多都学西域女子一样,露着手臂、腰月复和大腿?”黎彦初一脸坏笑地凑近何问归,问道。
“哪有?”何问归好笑地瞥他一眼,“眼见为实,那些衣着暴露的,大多是舞女,正经姑娘家都不是那样的。”
“就是,”黎彦舒斜靠着椅子,呷了口茶,“二哥你就会瞎听瞎说。”
“哟,”黎彦初一巴掌打过去,打在黎彦舒背上,“翅膀硬了呀,连哥哥都敢说。”
黎彦舒身形比黎彦初要瘦弱些,他一掌拍来,他也就顺势跳了出去,他反手揉着背,刚要开口,就看到门外行来的白色身影,便跑到门口,大声道:“四妹妹,你哥哥欺负我,你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黎彦初听了,一个茶杯砸过去,被他轻巧接住。
“蔓蔓快过来,就等你了。”柳氏见了女儿,连忙招手,黎承元也笑呵呵地说:“外面冷,快进来暖暖。”
“诶,”青蔓进来,先月兑了斗篷,给几位长辈行了礼,“二叔,侄女听说你们遇险了,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那些宵小,没甚本事。”黎承贤对这侄女也很疼爱,让她赶紧坐下,喝口热茶暖身。
他说的容易,前世能伤了黎彦初的人,会是宵小?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多说无益。
“二叔,”青蔓笑盈盈地道:“有没有给侄女带什么好东西呀?”
她话一出口,青露就不依了,“四姐姐真坏,这话我都还没问呢,爹爹有好东西,那也是该先给我呀,你怎么能和我抢呢?”
坐在她下首的黎念听了,不由低了头。
“有有有,都有,你们都有。”黎承贤模模女儿的头,疼爱地笑道:“不止我,你们三哥哥、润泽哥哥都有东西带给你们!”
青露听了两眼放光,青蔓则是心头微乱。从进门起,她就一直刻意不去看何问归,可心里却一直揪着,能感到那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目光。
“爹,不带你这样的,”黎彦舒捂住心口,一脸肉痛的表情,“我还没捂热呢,就要送出去了。”
“臭小子!”黎承贤骂一句。
何问归此时站起来,朝几位姑娘施了一礼,说道:“给各位姐妹的东西,已经着人送过去了,有些特色吃食也送到了厨下,今天晚饭就可以吃到了。”
“还是问儿做事妥当。”柳氏笑赞。
青蔓目光缓缓看过厅中众人,她的父兄、叔婶都不是愚笨之人,各自都能独当一面,对付起敌人来更是毫不手软,但对自己人就是绝对的掏心掏肺,此时的何问归,显然是在他们的“自己人”范围内,且分量十足。
自己要怎么做?
抬头看着何问归那张温润无害的脸,青蔓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完饭,又闲话一会儿,就各自回去了。
“蔓蔓。”青蔓带着丫鬟刚转过墙角,就听到一声呼唤,回头一看,却是何问归。
青蔓不动,也不说话,握紧了双拳才让脸上没有丝毫异样。
何问归看着那站在墙角红梅底下的少女,墨发雪肤,映着红艳的梅花、清泠的月色,格外美丽。见她不说话,何问归走上前,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匣子,递到青蔓面前。
“蔓蔓,这是我送给你的。”少年的脸有些红晕,不知是喝了酒还是红梅映衬的缘故。见青蔓只是定定看着他,他只好说:“我、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让你清醒以后这样厌恶我,只是……”他小心地看了青蔓一眼,“既然你觉得我错了,那便是错了,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他拉住青蔓的手,将匣子塞给她,“我以后要是再做错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不要不理我。”
青蔓醒来时那想要杀了他的样子他还记得,今日对他的冷淡他也感得到,却不知做错了什么。
“不,”青蔓终于开口,“你没有做错什么,当日只是我魔障了,今日精神又有些不济,才会失礼了,你不要见怪才好。”末了又加一句,“我不会不理你。”
不理你,还怎么对付你?
何问归听了,心情雀跃,根本没有注意青蔓不似以往那般唤他“润泽哥哥”。
“那就好,天冷,妹妹还是赶紧回去吧。”他说道。
青蔓点头,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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