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问归回到临风台,文青﹑文书两个小厮服侍着他洗漱,洗漱完后,他还没有睡意,就随手拿了一本书,歪在榻上看着。♀
们“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佝偻的身影走了进来,那身体弓得几乎成了一个对折。
“哑叔。”何问归连忙放下书,过去扶着他,“您怎么还没休息?”
“啊,啊,啊。”哑叔人如其名,是个哑巴,只有五十多岁,但脸上已经布满了橘皮般的皱纹,一双眼睛浑浊涣散。当年要不是他带着何问归躲藏起来,也不能避过那灭门一劫。
“我知道您关心我,可也得在乎自己的身子不是?”何问归蹲在他面前,温声说道,“您身子不好,就不用再为我操心了,您养好身体我就开心了。”
“啊,啊。”哑叔用手指指床铺,又指指何问归,何问归看了,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睡。”说着月兑了衣服,躺在床上。
哑叔咧嘴一笑,为他掖好被角,吹了灯,才放心离开。
他走到门前,回头看了黑暗中的何问归一眼,浑浊的眼睛充满笑意。
何问归睡得很不踏实,他又梦到了那漫天的大火,那肆虐的火舌似乎要将整个人间吞灭。火光之中,有无数的影子在跃动,挣扎着想要逃出,他要冲过去,却被死死缚住。
爹娘在不断地呼喊着他,痛苦﹑悲愤地呼喊着,而他却无能为力。
在大火的最后,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将鱼肠剑狠狠刺进父亲身体里……
“啊!”他大叫一声,惊坐了起来,全身大汗淋漓。
又是这个梦,这个纠缠了他这么多年的梦……
大火……身影……鱼肠剑……
他头痛欲裂,只好死死用手抱住,“爹,娘……”
如果他此时正对着一面镜子的话,那就会发现,他眼中有赤红的血丝渐渐消散。
青蔓今晚睡得也不好,她以为见到了何问归,那一定会再次梦见前世那惨烈的情景,可是没有,她梦见了晏于游,梦见了自重生后就没有梦见过的晏于游。♀
他的眼睛还是那样蓝得温柔,在月光之下柔柔注视着她,几分缱绻,几分埋怨。
青蔓跑过去,想要紧紧抱住他,上一世里,她都没有主动抱过他一次,这次一定要紧紧地不再松手!
可是她怎么也碰不到他,他明明就在那里,却抱不住他。
“小鱼,小鱼,小鱼……”她急得大哭起来,“你抱着我啊小鱼,我不会再推开你了,不会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晏于游还是站在那里看着她,不动,也不说话。
“小鱼……”
四周忽然起了风,晏于游如飘絮一般被吹向远方,青蔓拔腿就追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远方。
“小鱼!”她一下子坐起来,透过迷蒙的泪水看清这是自己的屋子,才惊觉是个梦。
小鱼,你是在怪我么?怪我的犹豫,怪我的徘徊,怪我的怯懦。
不,你那么好,怎会忍心怪我?
“小姐,怎么了?”兰屏﹑兰帘走了进来,“可是又做噩梦了?”
“没,没有。”青蔓捂着心口说道,然后看到外面天光微亮,就说,“睡不着了,起了吧。”
兰屏两人不敢多问,一边服侍青蔓,一边看了看对方,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兰屏想着,小姐居然还没有摆月兑噩梦困扰,不只是何故,自己又不能多问,是否要告诉夫人,让她来想想办法?
兰帘想着,小姐这几日精神不济,看来她得多弄些宁心安神的东西给小姐吃了,这样才好。
青蔓让兰屏梳了一个简洁的发髻,穿了一件银纹绣百蝶度花裙,上身着了素绒绣花袄,再披了织锦镶毛斗篷,就走了出去,想要在院子里透透气。
兰屏两人不敢拦着,只好给她塞了个金珐琅九桃手炉,再在后面远远跟着。
冬日相当清冷,风夹杂着刺骨地寒气袭来,钻入四肢百骸。青蔓拉紧了斗篷,来到河边,南方的河水,冬日里虽然不会像北方那样枯竭,可是水流量却是会明显下降,此时的河里,就只有手臂粗细的一道水流了。♀
青蔓站了很久,直到腿脚发麻,寒风将心事吹去,她才拍拍脸颊,朝身后的两人道:“走吧,去给夫人请安。”
青蔓到萃芳院的时候,柳氏正在帮黎承元穿衣。黎承元在外都是自己动手,可在家却偏要等妻子帮他,看着她耐心地把那一件件繁复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他心里就会升腾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来。
“爹,娘。”青蔓在门边站了一瞬,走了进去,“爹爹今日要去哪?”
黎承元张开双臂,让柳氏给他穿外衫,“今日要和你哥哥们对账去,快到年关了,各地的掌柜都来报帐了。”
黎家的生意庞大,对账可是个十分重要又劳累的活,“那你们别累着,注意休息。”
“诶,知道了。”看女儿这么关心自己,黎老爹笑容更大了。
“像个孩子似的。”柳氏轻拍他的背脊一下,笑道。
“嘿嘿,”黎承元傻笑两声,把妻子垂在耳边的秀发拢上去,“那我去了啊,天冷,你们别出门了。”想想又觉得不妥,补充道,“若是出门,记得加衣。”
柳氏嫌他唠叨,就把他推到门外:“快走吧你。”看着丈夫出了门,她才转身对青蔓道:“还没老呢,就啰嗦起来了。”
看着父母的甜蜜恩爱,青蔓由心的感到温暖与羡慕,这一世里,她一定要拼尽全力,和小鱼一起过上这样的生活。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柳氏拉着青蔓坐下,见她的手是暖的,才放开了,又看了一眼她的衣裳,问道:“怎么还穿着去年的衣裳?今年你爹爹不是又给你新做了些么?”
青蔓想起那塞满了一栋阁楼的衣裳,笑道:“娘,那么多衣服,我一天一套都换不过来呢,以后就让爹爹少给做些吧。”
“你怕阁楼装不下么?”柳氏轻点她的额头,“你爹爹听了这话不知会多伤心呢,他也就这点嗜好,随他去吧。”
世人皆知,黎大庄主第一大爱好是赚钱,第二大爱好就是给妻女置办各式各样的新衣,每年不重样,每季不重款,甚至旗下锦衣坊的设计的新款衣物,都要先给他为妻女挑选了,其余的才能在市面上流通。
一般男人们,没有财力这样做,心里发酸的同时,无不鄙夷地说一声:“呸,耽于后院,不是大丈夫所为。”
一般夫人,没有谁的丈夫能为她们这样,嫉妒的同时,啐一句:“再怎么好,还不是有个庶长女?”
当然,这些当事人都一笑而过。
“也是,省的他赚的钱没地方花。”青蔓笑道。
“你呀……”
青蔓紧挨着柳氏,将头靠在柳氏肩上,想了想,还是问道:“娘……女儿有个问题想问您,”
柳氏低头看着青蔓,看到她蹙起的眉头,似乎有着极为苦恼的事情。她不禁暗叹,女儿果真长大了,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小秘密了,不过……她肯和自己说说,那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哦?什么事?”
“您……您觉得润泽哥哥这人怎么样?”这样称呼何问归,青蔓心里一阵恶心。
柳氏愣了一下,神情变化,听这口气……
“蔓蔓,你是不是……”柳氏犹豫着开口,“你是不是喜欢润泽哥哥?”
青蔓一下跳起来,惊讶地叫道:“怎么可能?娘你怎么这样想?”说完才发现,定是刚刚那句话让娘误会了,连忙解释,“娘,我对他只有兄妹之义呀,可无半点儿女心思!您可不要乱点鸳鸯谱呀!”
看女儿反应这么激烈,那神情也不像作假,便说道:“好了好了,娘是瞎说的行了吧?”她把青蔓拉到身边,“真是的,年纪又不大,你还知道什么叫男女心思了?”
青蔓这才松了口气,趴在柳氏膝上,“怎能不知?我天天看着您和爹爹恩爱呢。”
“死丫头!”柳氏敲她一下,“那你刚刚怎么那样问?”
青蔓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娘,我也是忽然想起的。”
柳氏慈爱地抚模着青蔓的头,眉目含笑,仔细思索了一下,才道:“他从小养在我膝下,可以说跟亲生儿子无异了,在娘眼里,他自然是好的,你也见了,他平常待人接物都很温和有礼。”
“就没有不好的吗?”青蔓有些气馁,恐怕全家除了自己,都觉得他温和如玉,是个谦谦君子。
“不好的?”柳氏顿了顿,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了,字斟句酌了一会儿,才开口,“若硬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那……那就是他对我们太过客气了,太过礼貌,而不亲近。”
“怎么说?”
“呵,也许是娘太敏感了吧,”柳氏看着青蔓,“毕竟不是亲娘,始终隔了一层,且他又经历了那样的事……”
青蔓一下来了精神:“娘,你给我说说他家的事呗。”
柳氏不知道青蔓为何突然问这些,她不想扫女儿的兴,但确实也不知道多少,只好道:“你爹爹与他父亲是至交,所以我和他娘亲也有些往来,只是离得远,也不是很亲近,直至后来他家出了事,你爹爹把他带了回来,其余的我也就不知道了,等你爹爹有空了,你去问他吧。”
青蔓只好点头:“好吧。”
她的声音有些闷闷地,这几日她才想好了,先要了解何家灭门的真相,同时再监视着何问归,可却苦于没有人手,又不能直接跟父兄要,山庄的侍卫吧,又都听命于父兄,所作所为都会上报。
“蔓蔓,要不去莲花峰走走吧,我看你不大开心。”柳氏见女儿闷闷不乐,就提议道。
莲花峰,莲花峰!她怎么就把那个人忘了呢!青蔓终于想起了可用之人,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个提议好,您和我一起去吗?”
“不了,你去吧,带上丫鬟。”散心,当然是一个人好些。
青蔓应了一声就跑了出去。
青蔓想起的这个人,名叫江河,很霸气的一个名字,人也沉稳内敛,头脑聪明,最重要的是忠诚。青蔓是在十二岁这年的腊八节,把他从吞云山庄的第二峰——莲花峰,救起来的。他原本是情报组织燕子楼的探子,后来打算金盆洗手,却在半路遇到仇家埋伏,误打误撞逃到莲花峰,昏倒在那。
除了吞云山庄所在的集云峰外其他八座山峰守卫都不太严密,且允许山下的村民进山砍柴捕猎,而青蔓也喜欢在几座山峰里游走,所以能够救到他。后来江河成为了山庄的护卫长,对青蔓一直感激在心,最后还是他拼死将青蔓送到了晏于游手上。
这一世,如果能让他成为自己的侍卫,让他监视何问归,岂不最好?而且他又做过情报搜集,这方面肯定经验丰富!
青蔓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简直想大笑三声,现在就只盼着腊八了!
可是……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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