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将染血的手缩了回去,可画作已然染坏。♀“对,对不起师傅,这个还能再画吧……”我低下了头去,他却蹲了下来,修长的手指竟端起了我的下巴,指尖映着火光如盛开了朵朵火莲……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暧昧的举动,我一颗心突地停跳在胸口。
他幽深的凤眸在我的脸颊上一刻也未移开,俊颜沉沉积石如玉,拇指轻轻婆娑过脸颊,带起一丝酥麻……
他皱了皱眉:“刀上有毒。”
我:“……”
喵呜一声惨叫从烈火呼呼声中传来,皋端眸色一变,抬眼看向僧房。
“是瑟瑟!瑟瑟还没出来!”我急得想去救它,然脚下一崴跌了下来。
皋端按住了我,身影若一片轻柔的纱云拂过身侧飞入了火海中。
就算他轻功很好,这么大的火势,也很有危险的,一旦房梁倒塌或烟雾闭息,他很有可能受重伤或出不来,记得几年前宫中失火,好几位武功高强的御前侍卫就死在火里没有出来……
“师傅小心。”我大叫,一颗心肝儿跳出了嗓子眼。
围墙外面陆续传来纷杂的呼叫声,一里外的暗卫们看到火光过来救我了……
“殿下!殿下!”暗卫们疾奔而来,随之赶来的是二哥和谢紫华……
我微微一惊,他们怎么还在山上?
“殿下没事吧!怎么坐在地上……”二哥急忙跑来,看到了我的伤口,猝然惊住,谢紫华更是停住了脚步,剑眉紧皱。
我避开了二人的视线,命令众人:“快灭火!救人!”
二哥扫了眼周围的火势,看到火中晕倒的蒙面人,长眉一挑,少有的暴戾,大喝道:“封山!任何人不得出去!给本王查清楚是谁干的!格杀勿论!”
我哪里顾得上是谁干的,心想皋端和瑟瑟还没出来,那个救我的面具老者也不见了踪影……
烈火熊熊,遮天闭月,可怜的一星点井水哪里浇得灭肆虐的大火,热浪滚滚,焦灼人心,每个人的面容被大火烧得通红发光……
有人来报:“殿下,火势太大,这儿危险,殿下和王爷先离开这吧……”
轰隆坍塌声,声声地动山摇,二哥想抱我离开,然而我执意留下,皋端没出来,我怎愿意走。♀云珠忙着过来给我处理伤口,我一动不动,紧盯着炼狱般的火海,一心只想着皋端的安危……
“殿下,殿下,火扑不灭了,只能砍掉近处的两棵树,以免火势蔓延……”
我戾气上涌,冷然切齿:“扑不灭火,你们全都进去陪葬!”
轰隆一声大响,中轴房梁倒塌,屋瓦坠落间,一道明亮的白色冲破房顶飞了出来,如月华破空,佛祖降临,皋端白衣翩袂抱着被熏成黑球的瑟瑟飘然至我面前。
原本是生死重逢的激动时刻,我没来得及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哭闹嗔喜一番,猛然一声长剑出鞘,谢紫华凛冽如电的紫剑带着刺耳的破空声袭来……
教我武术的师傅曾说,武功的高低强弱最终归结为三个字:快、准、狠,行如雷电、势如山洪,无剑胜有剑,无招胜有招,这便是此刻皋端的境界……
我喊了几声谢紫华住手,然而两人的招数又快又狠,千漩百转、穿云裂石、排山倒海、力贯千钧,哪里停得下来,皋端手无寸铁却收放自如地避开了谢紫华的咄咄逼人……
伤口的毒素蔓延扩散,我有些头重脚轻,最后晕倒前,只看见天地一片血红中,一抹出尘的白影和一道狠厉的紫光交织追击,隐约听见谢紫华厉声问他设计此局,到底有何阴谋……
我昏迷了两天,听说次日我月兑离了生命危险,谢紫华又在佑国寺里追着皋端杀了半天,先期众人还纠结要不要帮谢紫华围攻皋端,后来便彻底被这二人的精湛武艺所折服,待落日沉下,没有月光看决斗了,众人才回过神来啧啧惊叹,这真是一场旷日罕见的生死决斗!目测皋端只用了七成的功力,若真出杀招,谢紫华不是对手……
谢紫华听了此条点评,更加不放过皋端了……
昏迷之后断断续续重复着往日的梦,梦里很是难受,我丢失了九夜天石打造的戒指,月复中的孩子也没了,身边没有他的存在,我整日以泪洗面,将自己反锁在深宫中……
先帝驾崩,新帝即位,然而登基的那个人不是他。有人来告诉我,杀死他的敌人没有死,若我想报仇,就振作起来,练好武功上战场!
我猛然惊醒过来,满头大汗,这个噩梦近两年总在做,可每次梦到却看不清劝我振作的人的面容。然而这次……我看得清清楚楚,竟然长得像二哥!
云珠说,二皇子和大理寺卿已经审问过皋端了,那群刺客不是皋端派来的人,不过谢紫华执意要杀皋端,幸好二皇子劝阻了。皋端解过我脸上的毒后,这会儿正被主持方丈关在禅房里受罚……
我想起上次主持罚皋端暴晒,害皋端发了高烧,我连忙爬起要去见他,然而二哥拦住了我……
我道:“他不仅救了我,还冒死冲进火里救瑟瑟,他若要害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二哥叹口气:“他武功高强,若是做戏博你欢心呢?”
我眉心一皱:“这是你的推断,还是谢紫华?”
他摇头道:“我和紫华兄都这么认为,他刻意隐瞒自己的武功,让你放松警惕,又不许暗卫留在避尘台上保护你,目的何在?”
我心中一沉,他不愿暴露武功,是不想承认救过我吧,而不许暗卫留在避尘台上,约莫是想藏匿那位戴面具老者……那老者是谁?为何也会救我?
二哥神色肃冷:“他极少下山礼佛,为何妹妹去佑国寺的那天,他也在寺中?”
这一点我之前也有想过,不过……分明是我在找他,他没有主动接近过我……
二哥见我没有回答,又道:“更可疑的是,打扫海会楼的小和尚说,他碰巧听到主持和皋端的对话,那日皋端暴晒罚站的原因不是他不愿做你的师傅,相反,皋端愿意,主持不许。”
我猝然僵住,怎会这样?
皋端是故意引我上避尘台吗?
曲径通幽,绿荫满地,海会楼西侧深林中有一长排古老的禅房,禅房周围遍种齐国特有的神奇草木两生花,这花每年会在两个不同的时节开花,一种是初夏太阳最柔美的时候绽放的六月花,玉带粉色,簇绒如琼,可入药。一种是在深秋十月晚上月光最明亮的时候盛开的十月花,冰蓝通透,花瓣如蝶,是毒花。
本来有个很凄美的爱情故事:双生连理,同生同死,然一花一季,一邪一恶,永不能见。
后来演变成了佛理之花:人世有两面,一面佛,一面魔,念佛即佛,念魔即魔。
细细分析,主持方丈不许皋端做我的师傅,是说得过去的,皋端父母死于战乱,即便他常受佛法化心,谁又能保证他不会一念成魔,将我杀害,报父母之仇?
然而,皋端为何会救我?为何又愿意做我的师傅?
夏末初秋,双生花叶莹绿,枝密如网,两个月前它开出可以入药明目的琼花,两个月后,它的另一种蓝色的花却毒到断肠……
皋端是双生花吗?他会开出带毒的花吗?
呼啸一声鞭笞传出,我陡然一惊,然后急忙跑去推开了禅房……
昏暗的禅房内,主持方丈身着红色袈裟手持森黑的戒鞭抽在皋端的背上,皋端双眼紧闭,双手合掌跪在地上,后背的僧袍被鞭子抽出了一道道血痕……
又是呼啸一声起,我本能地扑了过去,一鞭抽下,鞭尾在我右肩上扫过,火辣辣的烧痛,如炙红的铁烙过肌肤……
用身体去挡鞭子其实是最愚蠢的做法,我有很多种方法阻止方丈掣鞭,但我不想那么做,只为让所有人明白,伤害皋端就如同伤害我!下次看谁还敢伤他!
若皋端是朵带毒的双生花,我希望毒性也不会用在我的身上。
所谓的盲目,大抵不过如此,若对方挖了个坑要埋你,你还奋不顾身地往下跳。
我想真正心怀不轨的人,通常会以虚伪讨好的面孔让我放松警惕。而皋端从一开始,对我的喜恶怨怒全都写在脸上。
是我一直要找他,是我要拜他为师,是我要上避尘台,火也是我放的,他怎能算计得如此天衣无缝!
我不忍去看他背上一道道猩红的鞭痕,蹲在他面前急道:“师傅痛不痛……是不是很痛……”
他睁开狭长的凤眸,瞳仁幽幽深谙,看到我肩头的鞭伤,顿了一下,而后眸中有某种情绪在闪动,咫尺距离,我看得仔细,那是内心的动摇……
“师傅对不起,让你受累了……”我忍住肩上的伤痛,喝令众人退下。我扶起了皋端,他皱着眉吐息沉重,流了很多汗,面色白如薄纸,应该难受极了……
记忆里,父皇教我的第一课便是不能向任何人道歉,即便再大的过错,也不能说对不起。因为我是王储,未来的天子,一国之主怎能有错,怎能俯首向他人认错!
然而我总是向皋端说对不起,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世。
“师傅救了我的命,他们不知感恩还怪罪师傅,一群混账东西!”我低低骂着,眸中不自觉地氤氲了雾水,迟疑着伸手擦拭他额头上的汗水,他没有躲避,眸中的光阴沉不定……
“……僧房烧了我给你重建,少了什么我给你补上,师傅罚我骂我都好,只求师傅不要怨恼我……”我声音有些发颤,眸中一滴泪水落下。
他静静地凝视着我,良久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殿下,回宫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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