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听老太太说起亲妈一头雾水,跟着鸳鸯进了隔间说话。♀鸳鸯问她:“你可记得你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你妈是什么模样?”
香菱摇头,“这话好些人问过,俱都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是个好像是个元宵节,到处都是人,在大门槛上坐着的时候被人抱了走。”
鸳鸯叹道:“那可能真是你妈了。二老爷跟老太太说的时候也是说那户人家是元宵节丢的孩子,正好四岁,你虽不记得你的生辰年岁,但大致跟你的年纪也差不多,眉心也有一点胭脂痣。”
香菱大喜,她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知道生身父母是谁,没想到如今还能柳暗花明。忙问:“好姐姐快告诉我,我妈在哪里?”
鸳鸯长叹一声,“你能归家本是好事,可惜如今到不好说了。”
香菱急问:“怎么回事?难道我家出身不好?姐姐你快说吧,别藏着了。”
鸳鸯得了老太太嘱咐要将事情都讲给她听,便道:“坏就坏在出身太好了。听二老爷讲,你家本是乡绅望族,你父亲身上还有功名,若不是遇上拐子,你本是正经的小姐闺秀。当初薛大爷买你的时候打死人你是知道的,判这个案子的是二老爷举荐出去的人,薛大爷这才无事。偏偏这个人还是得过你亲生父亲的恩惠,如今的太太就是你母亲身边的丫鬟,如此见了再不会不识得你,偏他让猪油蒙了心没管你。如今你母亲找来,并当初被打死的那人家里老仆一齐到大理寺告状,那老仆告薛大爷草菅人命,你母亲告薛大爷逼良为贱告那官员忘恩负义以妾为妻。如今,那老仆已经一头碰死在大理寺门外,你母亲还在大理寺押着,民告官是大罪,等官司结案就打板子流放。♀”
香菱已听得呆了,好半晌没答言。一盏茶过后才悠悠道:“到底是我亲娘,只是又何必呢,何不就当没我这个女儿算了。”
鸳鸯气道:“你说的是个什么话!”
香菱哽咽道:“到如今过去那么些年,我一天孝没有尽过,亲娘还要为我送命,还不如早死了干净了。”在香菱心里,将一个几十岁的老妇人打板子流放不吝于要了她的性命。香菱觉得知道自己有亲娘,亲娘还一直挂念着她,这就是上天垂怜了。
鸳鸯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叫你先见见,看到底是不是你亲娘,血浓于水,亲母女见了面自然能知道。别是有人打听了你的事出来冒充陷害薛大爷的。若不是,一切都另说。若是你亲娘,你已是薛大爷的房里人,老太太做主叫薛姨妈薛大爷将她接到家里奉养着,也算老有所依。也叫你做正经的二房,毕竟是正经读书人家的姑娘,不能委屈了。都是一家人,还是不要闹得不可开交好,你说是不是?”
香菱听懂了,垂头不语。鸳鸯推她,“你怎么想的?”
香菱低语道:“我想先见见我娘。”
鸳鸯长叹一口气,劝道:“傻丫头,你也得为自己和你娘想想,争一口气有什么用呢?听说你上头无叔伯兄弟,自从丢了你,你家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你父亲跟两个和尚道士走了,你母亲无人奉养。你已经是薛大爷的人了,就算出去又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咱们虽是丫头,从小也是金尊玉贵的养大,整日里泥里打滚为一口吃食操碎了心的日子如何过得?还有你娘,真要打了板子流放苦寒之地,不定半路上就得送了命,好容易母女团圆,你就舍得?不若就算了,按着老太太的说法做,好好过一辈子也就是了。正经的二房不比妾室通房可以随意打骂,就是以后有了正房太太也有你的一席之地,孩子也是正经主子。你说呢?”
香菱低着头就是不说话。鸳鸯无法只能让她先想想,自己出去告诉老太太。老太太只能指使贾政看看能不能先让香菱见封氏一回。
只不过,见倒是见了,却不是老太太想的私下见面,而是大理寺亲自来人接走香菱,母女两个在公堂上见面。
封氏如今早没了原先的容貌气质,但是香菱见了封氏,只觉得亲近,眼泪止不住的流,封氏只看了一眼就认定这真的是她的女儿。但有这些却不能当成大理寺判案的依据,封氏说的自己女儿的事也是可以作假的,大理寺卿虽认定香菱就是甄英莲也得让封氏拿出证据来。本来大家都以为封氏定是拿不出证据,谁知道封氏愣是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幅画来,让大家深觉得都小看了这位妇人。
“这是英莲三岁的时候,我家老爷从外国人那里学了一种画画的新法子,给我们一家三口画的像。英莲脸像我,五官像了我家老爷,还有眉心那一点胭脂痣。若大老爷不信,尽管去找有见识的老爷们看,看是否是十几年前的旧画。”
大理寺主审官是有学识见识的世家子弟,对金石书画的鉴别自有一番本事,抖开画像就知道这确是十几年前的旧物,绝无作假的可能。再看内容,果然不似常见的画像一样只看意境,这画里头人物的眉眼、衣物、头发分毫毕现。里面是一男一女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男的儒雅女的温婉,果然现在的香菱脸型像妇人五官像男子。传阅给其他人看,也都是确定无疑。再加上查阅出来的贾雨村夫人的籍贯,和抓住的那个而今已是差役当年是门子的无良之徒的证言,这案件的关键已经清楚。冯家老仆和甄封氏所言句句属实。
如此,主审官便下了判词。大意为:薛蟠指使纵容家奴打死人命,强抢苏州甄氏之女逼良为贱,罚银五万,发配北疆流放赎罪,念及其家有寡母,三月之后启程。贾雨村违反法纪包庇薛蟠,且以妾娇杏为妻,然身为官身,交由圣裁。甄封氏民告官,依律杖责二十,发配边疆。甄氏英莲去除贱籍,得薛家银三千以为补偿。
香菱跪倒在地磕头,“求大老爷明鉴,民女母亲爱女心切以民告官,民女不孝,生养之恩未报,如今愿代母受刑以报恩德。”
主审官自然不肯,只允了封氏不必羁押在牢里,可以跟着香菱住,待三月后一齐启程。退堂之后去写奏折上报。封氏母女抱头痛哭。
外面接应封氏和香菱的还是当初去找封氏的那个小子,三人有得的银两,干脆租个小院来住。
两日后,贾雨村被剥夺官职,同娇杏一道押解进京受审。
封氏虽为女儿讨了个公道,也免了女儿继续做妾的命运,可惜女儿已经不是清白之身,想要在流放之前为女儿找个好人家托付怕是不能了。
到了晚间,母女两个相对而卧,封氏模着英莲的头发道:“英莲你别怪娘,我的女儿清清白白,纵然饿死也不能去做妾!”
英莲道:“女儿不怪娘,知道娘是为我好。听人说父亲还有功名在身,咱们家也是乡绅望族,若是女儿早知道身世,宁愿一头碰死也不会落到为妾的份上。”
封氏眼里又留下泪来,“这就是命啊!”又问:“为娘再有三个月就要被流放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一条命。你心里可有打算?你也别害臊,就咱们母女两个在,好好筹划筹划。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给你找个好人家,我想着不如再托付送我上京的小哥儿送你到你外祖家去,你外祖父和舅舅舅母虽有些小心眼儿,但总不会真的不顾你的死活。那时我一无所有投靠过去,他们尚且没让我饿死,如今官老爷圣明,让你身上有那三千银子傍身,也是个依仗,给你口饭吃再帮衬着找个婆家还是能的。咱们也不要多好,只要对你好,能糊口就成。你觉得如何?”
封氏最怕女儿看惯了大户人家的做派,被繁华迷花了眼,一心想着荣华富贵过不得清贫日子,到最后,反倒埋怨她。
英莲摇头,“我不去,我要跟娘在一起。娘为了我流放,我就跟着娘到边疆,好容易有了娘有了家,我不要跟娘分开。”
封氏叹道:“傻丫头,娘疯疯傻傻找了你十几年,你以为娘愿意跟你分开?这不是没办法么。我闺女长得美,品格好,都说边疆人野蛮,你跟着娘到边疆,娘也护不住你。这辈子能找着你,娘死了也能瞑目了,不敢再求更多。听话,啊!”
英莲阖了眼再不说话。
第二天一早。“啊,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封氏被这一声叫声惊醒,一翻身英莲不在床上,封氏心慌意乱,没穿鞋子就往外跑。推开门一看差点没晕过去,那小哥儿正跟英莲争抢一把剪刀,英莲披头散发,脸上全是血。
“甄太太,你快来,甄姑娘要拿剪刀毁容了啊。”
封氏被吓飞了的魂儿这才回来,急忙跑过去拦着英莲。气得使劲打了她几巴掌,“你这是要做什么啊?你要吓死为娘吗?”
英莲哭着道:“都是这张脸惹得祸,今日我就毁了这祸根,娘你别抛下我,让我伺候您吧!”
封氏嚎啕大哭。那小子一看母女俩这样,也不好劝,只快步出去请大夫。
英莲已经用剪刀在脸上深深划了两道,大夫看了直摇头,说是没救了,脸上落疤是一定的,才又开了止血消肿的药。
封氏恨恨地又拍了英莲好几下,英莲咧嘴笑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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