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许久不见这些人,关系好不好的也有许多家长里短要说。小孩子们不耐烦这些,躲在一边玩闹。暖暖从没见过这么多姐姐,又是个从小娇宠长大爱说爱笑的性子,大家也都挺喜欢她,都逗着她说路上风景。柳哥儿带着晨哥儿与贾兰说话,贾环贾琮从来都是布景板一般的人物,老老实实坐在那里也不吱声,宝玉听着些经济仕途之类的无聊,又插不进女孩子那边去,想起园子里的好景致新来的妹妹和弟弟还未看过,索性邀大家一起进园子里玩。
正巧老太太正跟贾敏说起当日娘娘省亲的情形,听见这边嚷嚷着要逛园子,便道:“你也不曾见过咱们家的园子呢,不如一道去看看?娘娘恩典宝玉并她们姐妹住着,我原想也给玉儿姐弟留个院子出来,可怜他们两个念着我这老婆子不肯,倒是云儿和薛家的姑娘住在里头,可惜云儿后来定了亲叫她婶母拘着也不得出门了。”又解释了云儿和薛家姑娘是谁。
贾敏哪有不知道这两人是谁的,连那些小女儿之间的别扭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还知道如今薛家还未理干净的命案官司都是自家捅出来的。但还是敷衍着说“这两家的女儿差不了,等见了可得好好看看。”
一行人说笑着进了大观园先是在水上游览个大概,就已经到了饭时,本想着不拘哪个亭子里吃点东西便罢,不料薛姨妈听到消息已经整治了好饭好菜在蘅芜苑摆好桌单等着众人过去,又亲自来请。
老太太扶着贾敏的手笑道:“这是王家姑娘,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呢,可还认识?”又对薛姨妈道:“我这女儿回来还得劳烦他姨妈,真是太客气了。”
薛姨妈笑得像朵花一样,赶紧道:“应该的。本来听闻林夫人到了应该早些过去的,只是担心不方便便想着等会子再过去,后来听说老太太和林夫人过来游园,正巧了家里有蟠儿倒腾来的新鲜瓜菜,还有只小香猪,干脆吩咐她们收拾出来摆到宝丫头那里,不费什么事。”
柳哥儿眼皮都不抬,心想你要是知道你儿子落到如今这地步有我们家一份功劳,看你还能不能这么殷勤。
贾敏笑说:“这可怎么好意思呢。”算是应了。贾敏身后的丫头侧步出来,招呼了后头的小丫头悄悄吩咐去端了准备好给薛家人的礼来,才又不动声色跟上主子。
虽然薛家觊觎黛玉的心思没有传出去,那也是因着自家处理及时,贾敏可没那么容易原谅薛蟠。后来听说封氏母女的事,更觉薛蟠作孽,想着若有机会必得踩上一脚。只是如今是在贾家,有些事还得圆缓些好,不过是一顿饭而已,不至于放在心上。
王夫人又道:“姑太太可怜她这份心思,快答应了吧,不声不响准备下这些酒菜,若不去又怎么消化了去。”
听她这一句,贾敏反而脚步顿了一下,心中早已恼恨王夫人以元春威逼她之事,后又想反正事情已然不成了,现今也没得计较,以后自有计较的时候,不怕找算不回来。转头跟邢夫人笑道:“大嫂子瞧瞧二太太,还说她笨嘴拙舌,若真是笨嘴拙舌咱们一个个都成了锯嘴葫芦了。”邢夫人也笑起来。
到了蘅芜苑,宝钗自然在门口候着,见了面自然又是一番见礼。贾敏上下打量一番赞道:“果然生得好模样好品格,比我的黛玉强出十倍去。”又褪下镯子给她,“头一回见,戴着玩吧。还有些小玩意,都是扬州的东西,图个新鲜,姑娘不要嫌弃。”
宝钗忙道不敢,又躬身致谢。♀随后跟在大人身后进去,见暖暖最小,伸手要领了她走,谁想到暖暖背过手躲了。黛玉忙过来拉着暖暖,“姐姐别计较,小孩子眼生,害羞呢。”
晨哥儿蹦跶着紧跟上暖暖,两个人咬耳朵。“那个姐姐就是哥哥信上说的跟姐姐不好的那个是不是?”“就是的,哥哥说就是因着姓薛的姐姐,才让二舅母欺负咱们姐姐,才不跟她亲近。”
黛玉一眼看不住,两个小的就缀在最后了,眼看着两个人全无大家子出来的样子,活蹦乱跳,还在人家家里咬耳朵瞎嘀咕,绷紧脸站在那里等他们俩。走进了,低声呵斥道:“你们两个的规矩呢?以为自己是猴子吗这样没个正形!还有一点仪态没有?且等着,有我治你们的时候。”
心下想到必是以前自己和柳哥儿让老爷太太养成了错觉,以为孩子都能自己长好不用管教呢。说不定还有送了自己和柳哥儿来京,两人将一番慈爱心肠全加到两个小的身上了,再加上不用他们承担什么,使劲宠着呢。这可不是好现象,以后必得好好管教才行,就是不用他们去打拼也不能真成了纨绔公子和刁蛮小姐。
晨哥儿和暖暖被以为宽和的亲姐姐教训了,当即不敢再作怪,老老实实跟着身后。贾环远远看着,不自觉就有些羡慕之色,贾琮一把搂着他说“走了”,追上柳哥儿和宝玉。
还未坐定,又有贾赦那边的丫头进来说:“大老爷听闻薛太太备了酒席,说大太太二太太便陪着老太太和姑太太在这边用好了。外头大老爷准备了酒戏,告知了二老爷和薛大爷,还有东府里的爷们,请小爷们过去,道是爷们们在一处也亲相亲相,不至于生分了。”
贾敏当即笑道:“大哥何必为了他们几个小子用心,跟着我们吃些也就是了,还要摆戏台子,费忒多功夫。”
老太太道:“原是应该的,虽说女婿没来,你来了也该当贵客待才是正理。你们几个便去前头找大老爷二老爷去,只记得晨哥儿可不许沾酒。”又吩咐琥珀跟着他过去。
宝玉、柳哥儿、晨哥儿、贾环、贾琮便行礼出去,跟着丫头去前面。
见男儿都离开了,邢夫人凑趣道:“老爷们那边吃酒听戏乐呵,咱们娘儿们不若也乐一乐,我记得小戏子们前些日子刚排了一出好戏,还没机会演给咱们看,不若趁今儿姑太太来了就演了吧。”
老太太她们也都说好。便找了个宽敞的地儿,叫那些小戏子们唱来,众人在屋里开着窗子吃酒,耳边是丝竹之声,也还快活。
饭过茶毕,因着听说园子里有个苏州来的带发修行的姑娘,贾敏便说要去见一见。一行人便走到栊翠庵,碍着庵里供着菩萨,怕刚吃了酒肉冲撞了,就坐到院子里。
妙玉忙着要泡茶来,贾敏招手道:“你过来我看看,且不忙着喝茶,我们原是才喝了茶过来的。”拉着妙玉的手打量了好一阵子,又站起来走了一圈看看,将妙玉看得又羞又恼,心想哪里来的妇人,看着是个清雅人物,怎么如此无礼。
谁承想,贾敏竟然红了眼圈,拿帕子擦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问:“好孩子,你可还记得你父母名讳?”
妙玉见到贾敏这样如何猜不透眼前妇人可能认得自己父母,她自小离家,后来父母双亡跟着师父过活,如今听得父母之语如何不激动,也红了眼眶道:“记得的。我离家时虽才三岁,父母亡故时却已经七岁,已记得事了。家里姓古,父亲表字志洁,原是苏州府知州,母亲姓苏,是苏州城苏家的女儿。”
贾敏听此言更是激动,“好孩子,果然是你。初听说时我就想了,哪里有这么巧的事,都是苏州人氏,出身仕宦之家,父母双亡,同是自幼体弱多病在庙里带发修行,还是为了观音遗迹和贝叶遗文到的京城。果然就是苏姐姐的孩子。”
妙玉眼泪瞬间落下,“夫人认得我母亲?”
贾敏叹道:“可不是认得的吗。”又叫黛玉过来,“玉儿,过来见过你古家姐姐。”说罢又笑道:“巧了,她是黛玉,你是妙玉,合该就是一家人的。”
又向众人解释道:“玉儿的高祖母就是出身苏州苏家,祖母去世之后林家又离了苏州老家,两家联系便渐渐不如以前频繁。还是我婆婆去世之后,我和夫君扶灵回乡,才又结识了妙玉母亲,后来论起辈分才知道原本就是亲戚。”
“古家跟林家一样也是几代单传,苏姐姐那时候有了妙玉不知道有多高兴,可惜小儿身子骨不好,找了懂得的人来看,只说定要养在庙里才行。也曾学着旁人家找了寄名的小孩儿做替身,谁知竟不奏效,没法子苏姐姐夫妻两个硬是把眼珠子似的女儿送到了庙里带发修行。可巧那时候苏州有个灵慧大师,精通佛理命数,便求了她做姑娘师父。”
“再后来,孝满之后我便跟着夫君去了扬州,与苏姐姐也断了联络。等听到消息说古大人与苏姐姐亡故,再去找姑娘,已是人去楼空。去灵慧大师寄身的庙里去找,都说灵慧大师带着徒弟满天下找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了。之后十多年也未曾听到音讯,直到现在。”
妙玉接着说道:“当初父母亡故,家里没有旁支族人,正巧外祖母家里有大事发生,为了免我受到连累,干脆没接我过去。只做主将家业一半交到衙门里,另一半轻巧的便让我带着笨重的全兑换了给我,就算跟着师父也能一世锦衣玉食。再后来,师父圆寂,告诉我说要我留在京里自然会有着落,恰遇到府上娘娘省亲缺一主持,诚心去请,我便来了。”
众人都直念阿弥陀佛,都说这是妙玉的造化,也是两个人的缘分,该找着的终归是能找着的。又有人夸灵慧大师果然了得,算到林夫人进京必能找到她,才让妙玉在京里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