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施琅抵京。♀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少年皇帝康熙向他面询对台方略,施琅利用这一极其难得的机会,直抒己见。意犹未尽,施琅又上《台湾剿抚可平疏》,认为台湾郑军实力不足,兵力不到二万,战船不过二百余艘;郑经其人智勇俱无,打仗不是他的长处;手下部将都是庸碌之辈,而且散沙一盘;士兵需要耕垦自给,荒于操练,没有多少战斗力。他分析判断说:“郑经得驭数万之众,非有威德制服,实赖汪洋大海为之禁锢。如专一意差官往招,则操纵之权在乎郑经一人,恐无率众归诚之日。若用大师压境,则去就之机在乎贼众,郑经安能自主?是为因剿寓抚之法。大师进剿,先取澎湖以扼其吭,则形势可见,声息可通,其利在我。仍先遣干员往宣朝廷德意,若郑经迫之势穷向化,便可收全绩。倘顽梗不悔,俟风信调顺,即率舟师直抵台湾,抛泊港口以牵制之。”他得出结论,如果采用此策,“贼可计日而平”。
朝廷命有关部门对此疏进行研究讨论。长于骑射的八旗兵鉴于多次征台失利,恐海症发作。施琅这一被未来证明非常正确的对台策略,部议竟以“风涛莫测,难以制胜”为由,予以彻底否定。
朝廷之中喧闹高涨的主和声,淹没了施琅“因剿寓抚”的主张。
随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朝廷下令,撤销原设置的水师提督官职,裁撤福建水师,焚毁全部战舰,宣示再不武力征台。
同时,朝廷命施琅留在京城担任内大臣,将他抬入“上三旗”之一的镶黄旗。内大臣,官秩为武职正一品。由从一品提督提升为正一品内大臣,由绿旗汉籍抬入皇上亲隶的旗籍,看上去无论官秩还是身份都大为提高,加官进身、风光荣耀,实际则是明升暗降,被削夺兵权,担任闲散之职。
施琅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这才省悟过来,为何要他携带家眷来京,为何朝廷格外示恩由他自行择人代理提督之职。他实际上被软禁了,只不过这是一种光彩体面的软禁。
少年皇帝玄烨,虽于康熙六年(1667年)七月首辅索尼病逝后亲政,但作出这些安排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掌控朝廷大权的辅政大臣鳌拜。
施琅从康熙七年(1668年)春至康熙二十年(1681年)夏,被削夺兵权羁留京师,前后长达十三年。
康熙八年(1669年)五月,少年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智擒鳌拜,夺回旁落多年的皇权。当年十一月,康熙帝破格授予施琅伯爵爵位。
但康熙帝也没有立即命施琅返回福建重组水师。
康熙帝亲政以来,已将“三藩”割据势力视为心月复大患,列为头等重要的大事高度关注。
因此,征台剿郑的计划就被康熙帝暂时搁置起来。况且,他对施琅统兵征台一再失利心存疑虑。
对此,全望祖一言说穿:“方施琅之叛成功而归附也,世祖(顺治帝福临)即以为水师提督,驻海澄。琅以平台自行,出兵不克,疑其贰,召入京,不复用,而水师亦罢。”
施琅是明朝降清将领,而且降清过程中有过反复。他是福建晋江衙口村人,原在郑成功之父郑芝龙属下担任左冲锋,顺治三年(1646年)跟随郑芝龙降清。郑成功起兵背父抗清后,施琅背叛清军投入郑成功阵营。起初,施琅与郑成功关系很好,但因施琅恃才倨傲,多次忤逆郑成功,两人矛盾加剧,郑成功下令将施琅及其父亲施大宣、弟弟施显捉拿关押,施琅侥幸逃月兑,其父亲、弟弟及一个儿子、一个侄子均被杀害。施琅遂于顺治八年(1651年)再次降清。施琅如此反复的行径已令清廷生疑,随后两次率水师征台无果,进一步加重朝廷疑虑;尤其是第二次征台,他在奏本中说遭遇飓风如何如何厉害,但实际沉没损失的仅两只小船,令人疑肠百结。♀更让朝廷放心不下的是,施琅还有众多亲属在海峡对岸郑经手下做官,有的甚至颇受器重。以上种种情由让朝中很多亲贵大臣对施琅的忠诚持有怀疑,私下说他有子侄在台湾,与郑氏旧恩未断。
这类尴尬之事,朝廷不予明言,施琅难以辩白。
清廷对台时抚时剿。康熙八年(1669年),又回到和谈桌上,皇上玄烨派大臣明珠等人赴泉州与郑氏谈判,放宽条件,提出只要他们遵制剃发归顺,不仅可得到高官厚禄、保持台湾原有局面,还允许郑氏集团长期留住台湾,不必迁来大陆。康熙十二年(1673年),“三藩”战争爆发后,清廷为争取郑氏集团,双方又有过和谈接触,依旧对其采取宽容政策。
兵权被解除,水军被裁撤,施琅的翅膀折断了。
春花伴着流水逝,黄叶随着秋风去。岁月无情地流逝着。施琅羁留皇城,年复一年,遥遥无期。
以施琅这种特殊背景,可以想见,其在陌生京城所过的是什么日子。名义上是显赫伯爵、一品大员,实际上生活清苦,不会有朝廷额外的赏赐,不会有人登门送礼,也不会有什么灰色收入,以致逼得伯爵夫人不得不放下贵妇架子,做一些针线活养家糊口。
施琅在这段岁月里,是否有过独囚书房黯然神伤,是否有过愤世嫉俗泪湿衣襟,是否有过怨天怨地自暴自弃,是否有过精神沉沦死心绝望……如此种种,人们都无缘得知,唯有施琅自知。
十三年的京师生活,对施琅来说是一片海。清苦的海,冤屈的海,孤寂的海,凄凉的海,窒息无助的海。但是,这一片茫茫大海中,没有一个沉溺呛水的施琅,没有一个随波逐浪的施琅,没有一个自绝于深渊的施琅。他在苍茫大海上顶风逆浪、一臂一臂地划着,不停歇地奋臂击水,坚忍不拔,泅渡大海。他明白,他不能停止击水。因为停止击水,他就会葬身于鱼月复,就会沦于万劫不复的渊薮。对于水军将领来说,战死于大海是最高的荣耀,而自绝于大海则是极端的耻辱。
施琅身羁京师,却始终不忘规取台湾,常与闽籍在京官员探讨台海形势。他致力于研究风潮信候,“日夜磨心熟筹”。他是在台海变幻莫测的飓风潮汐中栽倒的,他还要在变幻莫测的飓风潮汐中站起来。他在退朝休闲时,“翻阅历代二十一史,鉴古今成败及史臣言行可法者,一一具志诸胸中”。
他始终认为“海上可平”,坚信能够收复台湾。在有的朝臣看来,施琅两次征台无功而返,是个爱说大话的人,过于骄狂,连康熙帝宠信之臣李光地也这么看。直到有天晚上,李光地与施琅秉烛而谈,经过一席论兵谈势,才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李光地在所著《施将军逸事》中对此作了详细记述:“余素未深知公(指施琅)。一夕,就公烛下话,道及顺治乙亥(十六年)事。余曰:‘社稷之灵也。令贼(指郑成功)不屯兵城(南京)下,驱而径前者,是诚可危。’公笑曰:‘宜何所向?’余曰:‘循山而东,奈何?’公曰:‘南北马步不相若,人矣众寡劳逸又悬,所在虽响应作声,实观望不能为之助也。才涉北地,与官军交,贼立尽耳。’徐又曰:‘向彼舍短用长者,委坚城,溯江而上,所过不留,直越荆襄,呼召滇粤三逆藩,与之联结,动摇江以南,以挠官军,则祸甚于今日矣。弃舟楫之便而敝围攻,故知贼无能为也。’”
这个夜晚,谈起顺治十六年(1659年)郑成功兵败南京的原因,施琅在直言李光地所见不切实际的同时,指出郑成功当年之败,是抛弃战船,水军当做陆军使,登岸屯结于南京坚城之下,舍长用短所致。李光地听后,深为佩服,认定施琅确是将帅之才,而非骄狂无能之徒。由此,李光地了解到,施琅虽羁留京师,但一直在钻研兵法,始终在研究作战对手,目光执著地关注着东南沿海的局势。
“三藩”战争爆发后,郑军乘机攻占东南沿海不少城池。这使康熙帝对台湾问题有了新的认识:台湾虽然远隔海峡,但一旦机会来临,他们就会反攻大陆、卷土重来,威胁清王朝的统治,台湾问题必须予以解决。清军在平藩中的节节胜利,则使康熙帝信心大增,相信台湾问题完全能够解决。
形势开始朝着施琅期盼的方向发展。康熙十七年(1678年),清廷重设福建水师提督,重建福建水师。接着,先后调京口将军王之鼎、湖广岳州水师总兵万正色为福建水师提督,就是没有起用施琅。
早在康熙十五年(1676年),福建布政使姚启圣就建议康熙帝重新起用施琅为福建水师提督。康熙十七年(1678年),升任福建总督的姚启圣再次推荐施琅出任福建水师提督,康熙帝依然没有采纳。随后,姚启圣不屈不挠,先后十多次向康熙帝保荐施琅,结局都与以往一样。
当时,能够统领水师与郑军作战的水师帅才稀缺,朝廷选拔艰难,为何偏偏不让知己知彼的前任福建水师提督复出?朝廷讳莫如深。直到康熙二十年(1681年),青年皇帝玄烨垂询心月复重臣李光地时,才泄露其内心确切顾虑。
康熙二十年(1681年)六月七日,康熙帝御门听政。诸大臣启奏:将军喇哈达、总督姚启圣奏报,在台郑军主帅郑经已死,部下互相猜疑,他们建议,乘此良机命令水师进攻台湾。
康熙帝听后谕令:“进取台湾事情关系重大,着将军、总督、巡抚、提督等同心,速乘机会,灭此海寇。”遂后颁发谕旨:“郑经已伏冥诛”,“务期剿抚并用,底定海疆,毋误事机”。
渡海攻取澎湖、台湾,全靠水师。但福建水师提督万正色却呈上《三难六不可疏》,声称郑军澎湖守将刘国轩智勇双全,锐不可当,台湾难以攻取。康熙帝看罢大失所望,怒不可遏道:“我仗他有本事,委之重任,而他却畏服贼将,不成说话。”
康熙帝于是知道,靠万正色这号人物是不可能攻取台湾的,便有了起用施琅之意。但康熙帝对施琅尚存疑虑:施琅之子施齐(即世泽)被郑军俘获后,在郑经手下担任军职,据说后来被郑经杀害,不知到底是否属实;再说,施琅在京赋闲十多年,其才干如何已经很难说了。在此之前,福建总督姚启圣对施琅海战才能、子侄全家七十三口被郑氏杀害等情况,作过详细调查,因而多次力荐施琅出任水师提督,并愿以全家百余条性命作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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