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此人能俗能雅,绝非俗得只剩一个钱字,需要雅时也能雅得起来,完全能与皇上吟诗唱和,被皇上引为精神知己。♀+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乾隆帝自称“书生”,确爱吟诗写诗,是地道的高产诗人。一次去昆明湖的途中,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吟了八首诗;还有一次去香山,五日内作诗六十七首。他一生诗作数量盖世无双,累计四万三千多首。皇皇巨著《全唐诗》收录唐代诗人二千二百余人,诗作总共也不过四万八千九百余首。乾隆帝一人诗作,几乎相当全唐诗的总量。乾隆帝是个勤政的皇帝,日理万机忙不过来时,每年元旦、上元、祈谷、除夕等等照例要写的诗,就得有文采的臣子代笔;随时吟诵的诗缺乏推敲,就得有人为他捉笔润色。和珅的诗文虽比不上张照、纪晓岚,但他最善吹拍,被自视很高的乾隆帝引为知音。和珅评论乾隆帝吟诗既快且妙:“皇上几余吟咏,分章叠韵,精义纷论,立成顷刻,真如万斛泉源随地涌出。昔人击钵催诗,夸为神速,何曾有咏十余,韵至十叠者!”如此高超、舒心的诗评,张照、纪晓岚不会,首席军机大臣阿桂不会,其他大臣更不会。和珅因此成为乾隆帝幕后捉笔的御用文人之一,替皇上润色御诗,甚至还代皇上制作御诗。
乾隆帝与和珅,俗世层面论,一个是甩手掌柜,一个是出色管家;精神层面论,一个是俞伯牙,一个是钟子期。在世俗王国和精神世界的两端,两人都心心相印难分难离。清代皇帝好把宠臣称为“心膂”,乾隆帝真的将和珅当做了自身重要的一部分。离开心脏和脊椎,他老人家怎么活?
如果说主动求宠、顺境固宠还不足以显示和珅全部本领的话,那么,其反败为胜、逆境邀宠的招数,不得不令同僚自叹弗如、望而生畏。
和珅擢为吏部尚书后,仍兼户部尚书,人事、财职大权一把抓,一人管了内阁六部中最要害的两个部。他一边利用可资调配的丰富资源,把乾隆帝糊弄得欣欣然、醺醺然、酥酥然,一边大营其私,盗用皇权,贻误朝政。朝臣看不下去的大有人在,只缘和珅圣眷太隆,是皇上眼里的宠臣和能臣,轻易不敢碰他,只能在暗中恨恨地盯着他,找寻下手的机会。要想扳倒皇上眼中的大红人,出手前就得有百分之百的胜算,一出手便直取要害将其击垮,否则,一旦遭其反击,不仅难以将他放翻,反会殃及自身。在暗中冷冷盯着大红人和珅的人群中,有位监察御史叫曹锡宝。此人是乾隆二十二年进士,深得首席军机大臣阿桂赏识。清代御史职司监察之责,拥有单独向皇帝密折言事权,参劾文武百官无需经都察院主官左都御史审核。曹锡宝骨头挺硬,把扳倒大佞大盗的和珅当做人生奋斗目标。
机会在等待中终于到来。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五月,发生两广总督富勒浑家奴殷士俊案。有人告发,殷拥有说不清的巨额财产。结果查实,告发属实,在殷家中,查出现银及出借银钱二万余两,田三百六十多亩,房屋三舍,还查出其儿子捐监部照一张。一个家奴哪来这份巨额家财?乾隆帝断定其必有勒索行为。家奴犯罪如此,根子出在主子身上。乾隆帝愤而将富勒浑总督官职一下撸掉。顺藤不是目的,模瓜才是本意,告发者本是冲着富勒浑来的,至此达成目标、大获全胜。
这一招确实高!曹锡宝大受启发。当年六月,他将张弓待发已久的箭射了出去。
乾隆帝在热河行宫,接览曹锡宝弹劾和珅家人刘秃子的参奏:“(刘秃子)本系车夫,管家务,服用奢侈,器具完美,苟非侵冒主财,克扣欺隐,或借主人名目招摇撞骗,焉能如此!”
乾隆帝最恨贪污勒索。戳了他的痛处,即使和爱卿也不能不了了之。他立即面询时正随驾的和珅。
和珅全无慌张神态,回奏:“刘秃子刘全儿,并无秃子之名,本系世仆,有旗档可查。因家人众多,宅内不敷栖止,是以令其在宅西附近兴化寺街居住。♀一向派在崇文门税务上照管一切,素著尚为安分朴实。平时管束家人甚严,向来未闻其敢在外间招摇滋事。或因扈从出外日多,无人管教,渐有生事之处亦未可定。请旨饬派严查重处。”
和珅不仅不为家奴辩白,反而主动要求皇上严肃查处,本已解除乾隆帝许多疑虑,待留京办事王大臣传询曹锡宝后,知其所告情形均为风闻,刘家房屋高大虽系亲察,也无真凭实据,这样一来,反倒进一步猜疑曹御史与人勾结、有意陷害大臣。乾隆帝推断:“看来,该御史意欲参劾和珅,而又不敢明言,故为此奏,隐约其词,以为旁敲侧击之计。”他遂命皇孙绵恩、都察院堂官和步军统领衙门一名司官,带着曹御史,先到和珅家奴刘全儿家中实地踏勘,再到阿桂等大臣管事家人宅中察看,如果“有比刘全儿多且大者,则当诘询曹锡宝,何以转不参劾之故。一经比较,情伪立见”。乾隆帝心疑,此案可能缘起阿桂、纪晓岚之辈与和珅党争较劲,曹锡宝是阿桂、纪晓岚所使的一杆枪。和爱卿在乾隆帝眼里是一朵花,御旨字里行间流露出对他的偏爱。
实地察看结果,刘全儿并无逾制建造的高大房屋,什么服用奢侈,什么器具完美,均属无稽之谈。
曹锡宝一下傻了。
七月十八日,乾隆帝亲断此案,并将和珅是否清白与对朝廷纲纪的评价紧密挂钩。他断言,“我朝纲纪肃清,大臣中亦无揽权藉势、窃弄威逼之人。此所可以自信者。”他认为对曹锡宝捕风捉影、胡乱参奏之举,影响很坏,必将开启党援党争先河,此风不可长。他断定,曹锡宝此举动机在于:“盖今年为乡试之年,伊不过欲因进折,或记其名而出差耳,所见甚鄙!”因此,他作出圣断,给予曹锡宝革职留任处分。
曹锡宝只能相信自己碰见鬼了。明明亲到兴化寺街留心察看,刘全儿住宅高大,而且听人有板有眼地说,其出手阔绰、享用奢华,怎么转眼间全都蒸发掉了?
曹御史哪里知道,毛病正是出在他自己身上。告发刘全儿前,曹锡宝曾找江苏南汇同乡兼铁杆朋友吴省钦密谋,并将草拟奏折给他看过。吴省钦此时任侍郎,是朝廷正二品大员,不过他还想爬得更高,已暗投和珅门下。这份绝密情报,对和大人来说无疑是一份非常厚礼,吴省钦一转背就将它献给了和珅。
和珅当机立断,秘密通知刘全儿将逾制房屋立即拆毁,其他违制物品悉数转移隐匿。
曹锡宝反贪不成,反落得诬陷大臣、追名逐利的罪名,有苦说不出,只好暴打自己嘴巴。
曹锡宝疏劾案,不仅没有薅掉和珅一根毫毛,反而增添皇上对遭人诽诋的和爱卿的一份怜爱。乾隆帝下令,将和珅擢升为文华殿大学士,使他获得垂涎已久的高位,摘取文官最高品秩殿阁大学士桂冠,同时仍兼吏部尚书、户部尚书。
曹锡宝弹劾案后,和珅与皇上的关系反而更铁了。终乾隆一朝,朝臣中没有人再敢招惹大红大紫的和珅。
直到后来和珅被嘉庆帝逮捕治罪后,查办刘全儿家产,竟查出值银二十余万两之巨。曹锡宝蒙冤十几年,终于平反昭雪。嘉庆帝颁谕给予曹锡宝优奖,加恩追赠副都御史,并按追赠官衔恩荫其子。
和珅虽受乾隆帝长期异宠,但在乾隆帝当政时期,始终未能当上首席军机大臣,爬上仕途最高那级台阶。阿桂一直压在他头上,成为令他窒息的一堵高墙。阿桂是大学士阿克敦之子,英勇善战却缺乏文采。和珅与阿桂同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进入军机处,当时首席军机大臣是于敏中,论排名和珅还在阿桂前面,和珅排名第七,阿桂第八。和珅以户部左侍郎身份入值军机处,阿桂以太子太保、一等诚谋英勇公、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身份入值军机处。和珅身份地位要比阿桂卑薄得多,可见乾隆帝对和珅的偏爱。翌年,阿桂超越和珅,排名第三,和珅排名第八,反掉下去一位。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首席军机大臣于敏中死后,乾隆帝没将宝座交给和珅,而是交给了阿桂。其实,乾隆帝并非没有萌发过让和珅出任首席军机的念头,他曾给和珅提供过施展身段、建立军功的舞台。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甘肃回民揭竿而起,乾隆帝任命和珅为钦差大臣,前往兰州指挥镇压,期望和爱卿能马到成功。然而,和珅的现实表现令乾隆帝大失所望。他既无作战经验,又不肯虚心向多谋善战的海兰察、阿桂等战将求教,处处显摆钦差大臣的谱,甚至不懂装懂,违反作战常规和原则瞎指挥,导致清军损兵折将,进剿遭受严重挫折,弄得一塌糊涂。结果,他还在奏折中推诿过失,为自己洗刷辩白。乾隆帝虽已不像统治早期那样开明,但也未像后期那么昏聩,他宠信和珅还没到神志不清、颠倒是非的地步。他在奏折批语上明确指出和珅过失,并谕示:“此事阿桂一人已能经理妥协,无需复令和珅同办,且恐和珅在彼事不归一。”他已经意识到,若让和珅在那里胡搞下去,不仅于事无益,反而处处掣肘,不利阿桂等人指挥作战。既无作战韬略,又无统将带兵之才的和珅,就这样从皇上苦心孤诣为他搭建的舞台上滚落下来,悻悻然无功而返。
但和珅有和珅自己独特的手段。他不能用剑赢得皇上恩宠,却有其他大臣不会也不屑的道道,来博取皇上的欢心,赢得战场上未能得到的东西。甘肃剿回走麦城后,和珅虽不曾亲临疆场熏染硝烟、出生入死,却不妨碍他在人家金戈铁马、浴血征战之后分一杯羹,赏记军功时只要能沾上点儿边,乾隆帝总忘不了重重赏他。乾隆四十六年,和珅兼署兵部尚书;三年后阿桂等人再次镇压甘肃回民起义凯旋之际,死死生生、生生死死的阿桂仅加一等轻车都尉爵位,海兰察仅获一骑都尉,和珅却因“首承谕旨,再予轻车都尉世职”,不久调任吏部尚书、晋为协办大学士,兼管户部,晋封一等男爵。五十一年闰七月,和珅荣晋文华殿大学士,在四员殿阁大学士中仅次于宝和殿大学士,居第二宰执高位。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清军镇压台湾林爽文起义告成,和珅因“承书谕旨”再度暴获军功,被晋升为三等忠囊伯,并赏用紫缰。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清军击败廓尔喀,乾隆帝赏加和珅军功三级,并让他跻身十五功臣之列,将其肖像陈列于紫光阁。嘉庆三年(1798年),清廷抓获白莲教头子王三槐,乾隆帝以赞襄军务有功为名,将和珅晋封为公爵。
晚年乾隆帝已经昏聩了,但他自个儿竟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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