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宫墙 痴心系

作者 : 九月半

孝谨二四三年七月末,年华二十又五的年轻皇帝,孝谨皇帝因病驾崩于椒磬殿,葬于安陵,在位两年膝下无子。因国不可一日无主,遵照遗诏,庆王于当月三日后举行登基大典,改庙号崇德。

崇德二四三年,八月二十一,因新帝王登基不久,虽处在国丧期,不得张灯结彩,不得器乐歌舞,但皇城赤京,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仍是与别处不同。虽以将至掌灯时分,却仍是难盖那锦绣江山如画。

然此时,街北,岭南王,府邸深处的一处别院内,却是另一番光景。虽是花团锦簇,雕梁画栋,却怎么也无法掩饰这个中伤怀。

身着石青色暗纹花刻丝锦袍常服,头嵌羊脂玉簪子,腰束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带四十又七的岭南王更是面露焦色。

见王爷亲到,立于台矶之上,几个素衣装扮的丫头,赶忙行礼问安。岭南王不做言语,进了垂花门,绕过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穿过三厅,在一大书“雕月阁”的月门前驻足。却不忙着进去,对着才福身而起的丫头问道:

“小姐,可还好?”

“回王爷,前不多时,醒转过,只……只这一会儿,又睡过去了。”领头的一个丫鬟,恭敬弯身。听此言语,岭南王沐湛心下不免又是一紧,抬步进屋,自有丫头打起帘笼不提。

进入内室,原本散射沁香的闺阁,此时弥漫的却都以是药石之气,这才短短一月之余,竟然以是这般光景,你让他心中怎能不怀伤感。

“王爷。”内室的大丫鬟们见王爷到了,也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万分,自然有一种大家风范。

“且都忙着,不必理会。”已经是多少时日了?绕过浮雕镂空拱圆门,宝石蓝三足象鼻香炉里正燃着安神的香丸,四面床牙浮雕花鸟纹饰的架子床上,此时正静静地躺着一个:潋潋初弄月,芙蓉出水来般的琼姿佳人。♀

只可叹,这般花样容貌里却生生夹杂上了难掩的虚弱病态,不觉让经历了太多风雨的岭南王有些恍惚。

缓缓弯身,轻轻为身前的人儿掩了掩紫红底丹凤朝阳刻丝锦缎被,看着床上那自身最为喜爱的女儿,这又是造了什么孽障,竟让好好的一只金凤凰,陨落成了这般模样?世事,又何以这般的苍茫多变……

“景阑……”就在岭南王敛目叹息之时,床上那始终无声的羸弱佳人却自口中流泻出了一丝轻唤,皱起的一对黛眉更是难掩其病者的不适。

见心爱之女忽有动作,面带忧色的岭南王立时涌上欢喜,只还未即抬手,娇柔身姿复又没了声响。

景阑……他自然听到自家爱女口中所唤之人是谁,于一月多前驾崩的先皇,孝谨皇帝。许是造化弄人,年华不过二十又五,却……

从女儿初入宫时,他便担忧之事,那位身娇体弱的君王还是……而今朝,苦的也还有她这痴心相守的女儿。

他于旺年失去今生最爱,而今,他唯一宠爱的丫头,何以也落入了他的后途,偏生这丫头爱了便则是全部,混不顾自身,选择了殉葬,若不是那个……一想到那又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岭南王更是心下难言。

他是救了他的女儿,却……造孽,造孽啊!

捋了捋爱女额前的细发,当朝,或者说先皇的仁显皇后,回来了,他的爱女是回来了,可这恩赐,到底是福还是祸……

“王爷。”不待沐湛多思,忽有一个穿青绫袄蓝缎掐牙背心的丫鬟走来。

“何事。”虽只有简短两字,却已然威仪尽显。

“王爷,祁公子来了,现正向内院而行。”丫头不慌不急,恭敬秉承,举止行动,亦与一般人家迥然不同。

然,听其言语后的岭南王却是眉目立变,急忙起身,束装整容,分毫不敢懈怠,起身出了内室,向来时之路迎了出去。

面对自家王爷的言行举止,众丫鬟们并未以为奇,对于这位名唤祁公子的人,她们虽不知是何许人物,但凡能劳即岭南王亲迎之人,不是王孙也是贵胄。再则,能不传自入到此间内院之人,那更是不明便知,绝非凡物。

虽未有命令,但雕月阁上下却也以是个个正襟敛目,不敢有丝毫冲撞。

且说,足下生风,急忙出迎的岭南王爷,在绕过垂花门之际果真遇上了他要迎之人。来者年龄应在二十又五左右,姿容俊美绝伦,脸如镌刻般,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穿一件二色金百团花纻丝直裰,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束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涤,系着一方和田青白玉双面镂空飞龙形玉佩,登着青缎朝靴。面若中秋之月,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双深邃的墨色星眸中光射寒芒,一头漆墨之发,更衬托出那发髻下凝脂般的颈项。

男子的背脊挺直,仿佛在这若白杨一样挺秀的身材中,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身段虽余一丝孤瘦似浩雪霜姿的气韵,却自有一番尊贵,浑身透着一股与俗事若离的姿态闲雅。不管几时观阅,无不让人心旷神怡,心生爱慕。

却也可惜,只因为对于现在的岭南王来说真真不敢有分毫造次,莫说观望,即便是离的这样亲近,他都以是万分惶恐,此人……他总是无法模透不是?

善亦或者……恶?觉得无害之时,却能让你不寒而栗,觉得惊恐之时,却又能让你心生怜惜,只因那顾盼间太过苍凉孤寂的神态。看透又如何,看不透又如何,这天下之事,他真的以是累了,乏了。不求他物,只愿爱女能安乐,只这心愿……上苍又可会怜悯。

“王爷,不必。”见岭南王提袍欲行大礼,祁铭琰出言,语话清灵,吐气虽无千丈凌云之气却也有清澈玉石之声让人不得忽视,与其整体给人的感觉一般不显张扬的威仪。

主子发话,紧随在祁公子身畔的另一身着鸦青色绸素面夹袍的男子赶忙上前,搭手虚托,兰花绕指,优雅将沐湛扶起。

“王爷,且不要这般多礼,公子也不是一次来了,次次如此反显得生分了。”此人有着别于普通男子的清秀面目,道出的言语更是细软棉柔,恭敬且不失气度。见此场景不得不让人叹息,家下仆役以是这般,那身为主子的人该是何等的尊贵荣华?

“是,是,是沐湛思虑不周,有劳孙总管了,祁公子,莫在外间,里面请。”虽只是一个下人的虚扶,可岭南王却丝毫不曾怠慢,让开主道,亲领着主仆两人再次进入了垂花门。

祁铭琰在前而行,举步抬袖间无一不尽是大家气度,对于此间的环境却也不似一次两次前来,已然熟门熟路。见几人行至雕月阁前,自有丫鬟一应打理,一路顺畅来到女子闺阁内室。

祁铭琰步下未停,行向四面床牙浮雕花鸟纹饰的架子床,然后,当那羸弱无力失去往昔光彩的人影映入眼帘之时,那对总是无有情愫,冷峻冰寒的深邃瞳孔中瞬息染上了温润的柔情。

只有这个人,只有这个人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是祁铭琰,自己还是一个有爱,有情,活生生的人,她是他自由人生里唯一的追逐。

轻柔抚模着躺在秋香色素面锦缎迎枕上的精致玉颜,不觉有些晃神,不问看过多少回,都不曾倦过。

岭南王沐湛见此光景,只得低眉,哎……所以才说,不知是福亦是祸端。挥了挥手,示意房中丫头们都回避了,而他自己也与孙总管出了内室,来到了西间暖阁外厅。

只余二人的精致闺阁内,祁铭琰没有丝毫的言语,她睡着,他便看着,能嗅到她身上的味道,能感受到她的温度,足够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得知她殉葬了的时候,他到底有多惶恐,这天下全部杀尽也难安那份心,那已经极尽死亡的心海。

如她般闭上清澈的双目,轻柔扣住女子娇柔的玉指,缓缓让自己那总是挺拔的身姿得以松懈,完全的没有防备:

清漓,你可知你就是有这般的能力,让祁铭琰死,祁铭琰便无法活下去。你又可知,只要是你好好的,祁铭琰没有什么不能给,即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尊严,即便是人人渴仰的地位。

只要你好好的,祁铭琰就能为你建造一个帝国,可以给你祁铭佑能给你的一切,你的世界不能只有一个景阑,你怎么能忘记了还有一个景砾,还有一个曾经告诉你:祁铭琰,我叫……祁铭琰,你……景砾,可以叫我,景砾……

你可知道,那是祁铭琰第一次这样和一个人接触,你可知道,那是一个在那没有温度的皇宫中挣扎不堪的人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你又可知道,就因为你的出现,所以才有了现在还活着的祁铭琰。

昏黄的烛光,轻轻地摇曳,摇晃着静默的灵魂,在这样的世界里,总会让人有一种已经沉沦的错觉,然,这样的错觉,却又那般的心甘情愿,如果可以选择,他祁铭琰真的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一刻,永恒。

只可惜,上苍从不曾给他想要的任何一样东西,他……没有停下的资格,想要这静静的一刻,想要争取一次自己想要的,那就只有不停的挣扎,不停的抗争,他知道后面等待他的是什么,但是他愿意用鲜血来为她画这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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