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海。”抛开所有的回忆,祁铭琰抚模着大拇指上那颗汉白玉的扳指,色泽清透,做工精美,一眼便知绝非凡品,如果他不曾坐上这帝王的宝座,这一切又怎会到他的手中。
“皇上。”孙德海闻言弯腰等候着那即将出自帝王之口的言语,一派恭敬。
“你去让奇云保护清漓。”当今的圣母皇太后,他知道她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果,她若知道自己儿子的结发妻现在还活着,那……
然而,孙德海在听到这句明明清凉无波的话后脸色却是一变:“皇上,这……使不得啊,齐青已经过去保护皇……沐小姐了,如果奇云也过去了,那您的安危怎么办?现在这个局势,整个宫里能靠得住的,也就……”
“我知道。”打断了自己亲信的顾虑,他自然都清楚,只是,这纸永远包不住火,但是,他必须保证至少不能是这个时候包不住。
“太后会去查的,提前做好准备没什么不好。还有,你去容夫人那把该妥当的事情都理妥当了。”他不能让她再呆在王府,想要在一起,那她就不可以再是沐清漓,仁显皇后已经殉葬了,沐湛的女儿已经永远不能再回来。
“容夫人那边奴才已经带着您的信件办妥当了,只是……这,沐小姐一直没见好转,所以……”
“我知道了,宫里的御医……算了,你先按照我说的去办吧,最近……我是不能出去了,那边你要多上心。”步步为营,是他现在必须要做的。
“是,皇上,奴才这就去办。”
望着后退三步方恭敬转身离去的孙德海,坐在赤金宝座上的男人敛目收神,伸出白净的大掌放于鼻翼间,轻轻嗅着掌中那若隐若显的芬芳,那是清漓的,上面还残留着属于她的温度:清漓,要这天下只为你……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你。
弥漫着淡淡清香的内室,净雅的床榻上,洁白无瑕的羸弱玉指在淡淡的日光中轻缓的触动了一下,本为自家主子擦身的抱琴立时愣在了原地,才打发走房内丫头而归的大丫鬟幽竹更是张大了两片红唇。
“小……小姐,小姐!”第一时反应过来的抱琴,一把抓住了床榻之上人的臂腕,想要试图用自己的力量让那个始终闭着眼不愿意睁开的人儿醒来。仿佛只要错过了这个机会,她的小姐就又会沉入到一个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将她再拉回来的世界。
她怎会不知,这已经是多少次了,在这短短的月余里,她的小姐醒来了多少次,她又怎会不知,不是醒不来,而是……不愿醒来……
“小姐,睁开眼,睁开眼啊,不能再睡了,小姐。”
沐清漓感受着弥漫在自己手掌中的力度,又是抱琴,即便不用睁开眼,她也知道是她,醒来?每次她都告诉她醒来,就和她的景阑一样,她的景阑告诉她,如果再不醒来,那她就再也见不到他。
这是多么不具有威胁的警告,她的景阑怎么可能舍得不见她,再则,骗人的不是吗?真的醒来……反而再也见不到了不是。
沐清漓不想睁开眼,也不愿意睁开眼,她知道自己没有死,可是,她宁愿那个没死的意识才是虚假的,人死后会成为鬼魂,换一种形态生活,而她现在就是那另一种形态。
她还是要等着她的景阑,她的景阑没有她的话,会很寂寞的,就像年少的时候一样,那么……那么的寂寞……
但是,沐清漓并没有如愿以偿,手指间传来的疼痛,不停的搅扰着她的意识,让她没有办法去抗拒,也没有办法不去在意那痛处。
“小姐,小姐!”越来越清晰的呼喊,让沐清漓很想大吼,为什么要拉她回来,为什么要让她拥有如此清晰的意识,为什么要让她知道,什么才是虚假,什么又才是现实……
“周大夫!小姐!小姐是不是醒来了!”吵闹的世界,为什么就不能停止……温热的泪水缓缓而下,积攒了太过久远的液体还是再次流下。
什么都没有了,她用全部去爱的男人……没有了,抓不住,她真的不管多用力都抓不住,这样的沐清漓,还有什么理由存在下去?
拔下手中施加力度的银针,周清廷伸手按住了那渐渐开始渗血的光洁指尖,她疼,他也从未曾比她少一分。他也不想,如果可以,他真的宁愿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只要床上的人能够安康。
可……
“清漓,我知道你醒来了,我也知道你能听得见,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已经没有办法了。你心里难受……我也……都明白,可是,就当是为了先皇,为了你月复中的孩子,你也不能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啊。”
望着瞬间占满自己整个视线的帷幔,完全忘却了长久不见光明而给眼睛造成的负担,沐清漓反手抓住了就在自己指尖的手掌。憔悴的面容上,唯一仅有的也只是惊疑。
“你……你……”干涸的声线,已经虚弱到极致的身体,让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将自己心中的惊涛汇聚成一个疑问,但是,那双太过乌黑水亮的美目已经尽显了主人此时的情绪。
“小姐……”抱琴一把扑在那个月余来第一次睁开眼的主子身前,即便早便知道,然她的小姐,明明是一直期盼的事情,现在真的拥有一个小生命的时候,却是那般的伤。
幽竹见此光景更是掩泪,行到外间看守着门房,她知道现在这间屋子里所说的话,一旦传出去,将会是怎样的祸端。
但是,堂堂的当朝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更是怀上了龙子的娘娘,只是一月之间,因何就成了现在的罪过。大好的喜事,怎么就成了那最见不得光的勾当!
“说……说清楚……”沐清漓不曾在意自己身边的丫头为何哭,她只知道,她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只有那一件事情。
“小姐,您别着急,动不得,您的身子现在动不得啊。”顾不得所谓的礼数,周清廷制止了沐清漓太过激动的反应,紧紧地抓着那太过羸弱的身姿。
“动不得?因何……因何动不得!说……说清楚!”她听错了,是听错了吗?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小姐,您不要着急,别急,您现在的身子太虚……”
“孩子,谁的孩子?我是问你……问你,什么孩子!”不待周清廷说完,情绪激烈的沐清漓再次问出了自己心中仅有的疑惑,仿佛满世界都只有这一个答案,可以填充她的身心。
“已经一月有余了,清漓,是先皇的,是您和先皇的孩子,所以,您不可以再这样折腾自己了。”他再也不能接受她在他的面前再死一次了,只要还活着,只要还看着她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孩子?景……景阑的……孩子?”沐清漓不停的重复着她曾经一度期盼的词语,孩子,她期待了那么久都不曾有的孩子,她和景阑的孩子。下意识的抚模着自己仍旧平坦的小月复,想要感受到,感受到生命的迹象。
但是,没有,她的肚子里现在正酝酿着一个生命,属于景阑的生命吗?假的,还是……
“小姐,现在才只有月余,您是感觉不到的。”周清廷明白沐清漓心中的所想,赶忙为那个已经完全被带到另一个意识世界的人解释,为她送去自己能给的全部安宁。
“我……有喜了?我怀了景阑的孩子?”沐清漓的眼睛中弥漫着清亮的液体,有谁能理解她现在的心情?莫不是:待那心愿得满时,却以是彼岸花开不见叶。
“是,清漓,你就要做母后了,所以,就算是为了孩子,为了先皇,请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子,不可以再这样一心寻死了,若是先皇在天有灵,也不会忍心看着你这般的。”
他想让她听清楚自己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即便在他发现她有孕的时候,第一个想法是要让那个孩子胎死月复中,他知道,这个孩子一旦存在将会给他喜欢的人带来怎样的灾难,这个孩子,注定见不得光,注定不能存在。
为了保护他想保护的人,他真的想过自作主张,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现在唯一能留住清漓的就只有那个孩子,那个尚在月复中的孩子。
“孩子,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景阑,我有孩子了……”沐清漓温顺的顺着抱琴的力道躺在了柔软的床榻之上,一双白皙修长的玉指,不停歇的抚模着自己的小月复,那么小心,那么的充满了怜爱,却又那么的无法止住似乎永不枯竭了的泪水。
抱琴从未有做过母亲,也不知道身体中孕育着一个生命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但是抱琴知道,有一种精神在发挥着惊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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