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掠夺了我们的脸 第十六章

作者 : 陈染

4、何为输赢

有时候,一些念头犹如一片云朵忽然掉落下来,星星点点,片片段段。+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

朋友带给我一本书,有关人生疑窦之解难。对于这一类纸上谈兵,在我早年青春期时候,已读过太多。时至如今,我对此一类人生教诲之谈已颇有些不以为然了——因为纸上谈兵我是会的,甚至我向来谙熟于此,而在现实中能否运筹帷幄、游刃有余,能否如鱼得水、八面灵光则是另外一桩事。

近些年我似乎豁然通透了一些,即便是哲学家把牛角尖硬往我身上套,我也不敢轻易往里钻了。

现实的无奈教会人从容,教会人幽默。这肯定是比青春期的叛逆抵抗更为高级的人生姿态。有些事不到四十岁你就不会体味到它的价值。现在,以良善对阴险、以无术对谋略,以微笑对愤怒,以无心对诡计,以视而不见对虎视眈眈,似乎成为我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

首先,这般姿态未必就输,拳头打过来倘若没反应,也就等于落了空;其二,人家为了获胜,绞尽脑汁,殚尽心机,劳累不堪,所赢与付出的脸皮厚度也算相当,甚至其不择卑劣手段,自身人格的污损更是虽赢犹败;其三,人生要输得起,您即便胜算于一时一事,即便把全部好处独揽于己怀,可人们诚服与赞赏的口碑在哪里呢?

所以,输有输的干净,输的舒心;赢有赢的龌龊,赢的无耻。

说到底,人生何为输、何为赢呢!

5、真实的可爱

听说日本的一个电视台有一个热门节目,就是专门收集新闻节目中主持人的失误,譬如念错台词或者把话筒掉地上之类,以此结集而成了一档节目,结果出人意料地受观众欢迎。

另外,还有一个例子,也是日本的一个主持人,有一天他很疲倦,刚进演播室就对着观众说道,“星期一的早晨真让人难受啊。”日本这个国家由于文化渊源的缘故,在意识形态的某些方面和我们国人有相似之处。所以我们可以猜测得到,后台的编辑策划们立刻冲进来,慌忙告诫他,不能这样说,应该说多么美好的星期一早晨啊,让我们奋发努力,加油加油,过好这一周吧!这个主持人问,你们真觉得星期一早晨愉快吗?大家望着满满的一周工作日程表,说,当然不,可是我们对观众只能那样说。最后,主持人坚持说真话,没想到看到这档节目的观众无比开心,充满了干劲。

我个人也有类似的经验。十几年来,我写字基本上是用电脑的智能拼音,偶尔用笔写字,写出来总觉得不像。有一次,我忽然问身边的一位朋友,晨曦的“曦”字我写出来怎么看着不太像啊?他笑得什么似的,说,大作家,我更“崇拜”你了啊!

另外一次,我和一位女友从赛特购物中心出来,我们分别找到自己的车后,便站在路边商量着再去王府井看看。我想了想,忽然问,王府井怎么走啊?女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使劲搂住我的肩,说,我好“崇拜”你啊!没人相信你是北京长大的,你跟着我走吧。

有时,真实,可以让缺陷也变得可爱。

6、半场人生

我的朋友阿瑟有一种感官主义倾向,注重日常起居的感性知觉。平日,我们一帮一伙的朋友聚会,只要有美酒、佳肴、靓女,他定是要出席的;而我,每每总是更关心聚餐中的交谈是否有意思,是否有点质量,至于美味倒居其次。♀

阿瑟常常嘲笑我不懂得生活,说一个“品”字胜过所有的交谈。譬如啤酒,那第一口冰凉的麦香进入口月复之中顺流而下的美妙,是任何“精神”无可替代的;譬如葡萄酒,他喝十年以上法国的抑或欧洲某几个国家的,黄酒也得是古越龙山8年以上的才算起点,那种融化在口中的醇厚以及浸润肺腑的四溢芳香,让人品尝到岁月与光阴的无穷曼妙。譬如美食,他偏好日餐的精致与清淡,清淡是一种至高境界,与浓香厚重的大菜带给人的强烈夺人的口感不同,清淡中“素本”的意境是和身体融合为一的。至于俊男靓女,则是视觉神经的妙境,用不着加入交谈这种“形而上”成分。

对于葡萄酒以及日餐的爱好,我与阿瑟是相投的。但对于感官至上的价值观我始终存有保留,依然认为精神活动的参与是聚餐的一个最重要的内容。

前几天,看到严歌苓的一个谈话,大意是,我们的传统是非常注重感官的,面对高度的理性享受不太习惯(譬如读书等)。她还举例说,我们的舌头能分辨各种各样的质感,比如海参的质感和海蜇的质感,那种舌头和牙齿相碰撞产生的一瞬间的感觉,我们有发达的感官来区分。我们整个东方更容易沉溺于感官,而西方人则不能体会吃海参海蜇这种没滋味食物的妙趣。

我觉得她说得非常有道理,这使我第一次从感官享受与理性享受这个角度看待问题。

当然,我并不以为这完全是东方人与西方人的差异,主要还应该算是个体的差异吧。我们中国的哲学向来有“见物思物”、“见物思理”之说,前者也即是阿瑟向往的见鸟说鸟、见花说花、见有形说有形;后者,也即是我向往的见有形思无形之太极,见一物思一物之理,见万物思万物之理,见形下之物,思形上之理。

我想,这大致就是我和阿瑟们在餐桌上的不同“偏好”。

也许是我积年的写作习性,也许是多年的读书生活带给我的理性享受的惯性,我的理性享受的神经变得格外发达,甚至超出了我的感官享受。那么,我也在想,这是否意味着我作为一个感官的人的退化呢?而现实中的嘻哈阿瑟,是否早已谙熟一切、了然于怀,在浑然不觉之中已经抵达了“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更高境界呢?也未可知。

记得80年代海子曾写: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样的蕴含精神的“物质”我喜欢,这样的拥有高度的理性参与的“感官”我喜欢。这也是我始终不能完全陶醉于当今的物质主义幸福潮流的重要缘由。

一场人生亦如一场餐宴。倘若把感官和理性围成一个圆的话,那么太多太多的缺失了“理性享受”的感官主义人生,其实是缺失了一半享受的半场人生。

在我们身边,越来越多的半场人生正在上演,越来越多的国人正在努力摈弃与文化相关的理性享受,轻装前进,奔向“钱”方。一个不读书的、日渐丧失理性享受的民族,将是丧失个人批判能力和创造能力的民族,将是一个愚昧浅薄的民族,这早晚成为我们国民素质的最重要的隐患!

7、生存的哲学

对于我来说,没有比身置表面熟悉、而精神内部却十分遥远的人群里更为胆怯的了。在这样一种人群里,我虽然依旧穿着衣服,也依旧在一处有遮拦的房间或厅堂里,但我却感到四处无遮,脸颊上的僵硬的微笑不具有任何内容,说着一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语……越是努力与人群融洽,带给别人一份温暖或帮助,却越是像一个可怜的异类。

这实在是一个矛盾。

有一位德国的哲学家曾说:“人整个的生存,可以说是别人赠送的礼物。”

这的确是一种聪明的说法。“利他”这种品质,在现代人眼中几乎已经等同于“利己”。这很容易理解,“利他”是为了更好地“利己”,“爱他人”是为了更好地“爱自己”。

出于生存的本能,我们是懂得一个人无论为任何理由而切断与外界团体的关系,都是在伤害自己,都会遭到生存上孤立自己的危险。个人与外界如果完全隔绝,那么个人的生存便会出现危机,就会枯萎和凋谢。我们身边的每个人都知道,他必须努力与周遭集体建立起某种相依相存的关系,使他个人的生存能够仰仗一个庞大而健全的秩序。

人们已经意识到,一方面人是**的个体,只能依赖自己,这是唯一可靠而持久的基石;另一方面,个人必须依赖他人而存活。孤立自己、切断与他人的依存关系所导致的结果,只能是伤害了自己。

我们在理性上是这样看待世界的。但是,现实中,理性并不能主宰我们的日常生活。很多时候,出于对外部的胆怯,或者说,是一种心理方面的“残缺”,始终不肯冒险对外界做出探寻式的姿态,使自己有机会得以与外部团体中的伙伴发生真实的接触。这种恐惧感,直到今天依然如此。

有时候,我很难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响应这样一个事实:收敛或者放弃自己的个性化、个人化,把生命中的普遍化向外界彻底敞开大门,这就等于为自己的生存敞开了方便之门;而反过来,就等于为自己的死亡敞开了大门。

道理终归是道理,我的“行动”却像一个“未成人”,迟迟地走在我的“理性”身后。很多时候我无法依照我的理性来决定我的行为。

人群,对于我,就如同一个陡峭而光滑的斜坡,攀缘的艰难成为一个永恒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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