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近邻是一对十分健康放松的夫妇,夏天时候,他们的家门永远是四敞八开的,直到晚上睡觉前才肯关上。♀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平时,他们下班回到家,把楼道里的灯打开,两家共用的大铁门一关,他们夫妇便家门大开地与我圈在一个铁门里边,出出进进,说说笑笑,对我没有任何戒备,如同我这个安静的近邻不存在一般。这无疑是一对善良的人,但对于像我这样不具有同他们一样放松心态的人来说,他们对我的四敞八开的信任,除了在我心里涂抹了一层轻松色彩之外,同时也带给我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我在自己家里,听着一门之隔的外边一忽一阵的动静,时时感到某种外部事件的临近或者即将侵入。我总是习惯轻手轻脚,意识中永远存在着隔墙的耳朵和门外的眼睛。有朋友来访的时候,我甚至控制不住有伸手替他们关上房门的愿望。其实只是一般朋友,没有任何偷偷模模可言。
有几次我在楼道里与他们夫妇邂逅,我自然是热情友好地搭讪,总想说出能否请他们关上自己家的房门这句话,但几次都没有说出口。因为无法当面说,我便把类似公约的条款写在纸上:请保持安静、整洁,随手关门。但终于也没有勇气贴在两家公用的楼道墙壁上,这张纸至今闲在我的抽屉里。
我知道,他们是健康、善良而且值得尊重的睦邻,对我非常友好,有些矫情的其实是我自己。
但是,我始终在想:请不要用如此的方式来“相信”我吧,给我一些个人空间的尊重远比信任我重要得多。公用楼道这一小块间隙,让它安静地空在那里吧,用这一小块空隙装满自由,远比承载任何一种实际的生活更为重要。♀
8、“大家”是谁?
我们中国人难有**权,也不提倡个人空间,这已众所周知。
所谓**权或个人空间,主要是针对那些熟人、密友、家人或亲戚而言的。真正的陌生人,倒不存在这个问题。
因为是你的熟人、家人或亲戚,你内心的隐秘、你的时间、你的空间,就必须得对大家四敞大开,你必须随和地恭候那些随时可能发生的莅临、介入或侵占。长辈们告诉你:我们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不分彼此,光明正大;年轻人对你说: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当然也就是我的,你来我往,随意最好。大家都这么说。
你关闭的房门,丝毫起不到作用,它不仅无法让某位来者迟疑、止步,反而,房门的冷寂和沉默,愈加吸引来者迅速地举起好奇的拳头,你的房门被一声比一声重的咚咚声敲响,直到你打开房门。某位不请自到的熟人,理直气壮径直进入了属于你个人的领地,丝毫没有为自己的不约而往而心怀忐忑。“我们是这样地熟悉,用不着打电话预约。正好从你家门前路过,我能不进来坐坐吗?”熟人心安理得地就坐到沙发上,你怔怔地哑口无言;
也许你正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烹饪着晚餐,滋滋的油香叫个不停,像个急性子催促着你;也许你正在电脑上专心致志地忙于稿件,你的指尖正像一个芭蕾舞演员柔软的脚尖,沾满丰沛的乐感;或者夜深人静,你已舒展地躺卧于床,和你那心事重重的枕头互道了晚安,你已睡意沉沉,正欲进入梦乡……就在这种时刻,电话铃哗然而响。♀你拿起话筒,对方决不会问你是否打扰了,就摆出聊天的架势。“我们无须那些客套,是不是?又不是外人。”听筒那边理所当然。他觉得自己这会儿没事,全世界肯定就都悠闲;
一班人在餐厅里聚会完毕。窗外的车流越来越稀疏,烛台上的光线越来越黯淡,你的缓缓的疲倦已顺着葡萄酒的韵脚,慢慢升延到你肢体的末端。这时,似乎有人余兴未尽,举起酒杯,提议继续到拥有单独空间的你的家里去喝茶,聊个通宵,甚至有人提出今晚就在你家打个地铺。你内心踌躇不定,思量这样一种浮泛的闲谈,是否要继续到你的房间里、沙发上?你的并不充沛的精力是否能熬住这样的欢闹?但是,你决不能轻易说出“不”字,否则,你就会被大家视为一个别扭之人。“你家有什么不能公开?你有什么秘密非得独自关在屋里?”……
你是决不可以对大家提什么**权或个人空间的,那样,仿佛你就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就成了一个遮遮藏藏的孤僻之人。你失去的决不只是一场场空欢与闲谈,你失去的将是一种在这样的“大家”之中使你感到的和谐与怡然,一种“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的自由与安然。
其实,你无非是想守住自己的那一份小小的自在与悠闲;
其实,许多人都和善良、胆小的你一样,只不过是担心成为大家中的另类。
但是,大家依然会说,你的“个人空间”,你的“**权”,不符合中国的国情。中国人的交往历来就是这样亲密无间,你来我往,随随便便,哪怕内心里相隔十万八千里之远。终于,有一天,年轻的你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大家”是谁?!
9、年轮的印迹
8月的中国p城,多是雷阵雨天气,似火的骄阳,灼烤着黑布片一般即将燃烧起来的土地,但转瞬之间,便又会大雨如注,水流滂沱,脚下变成一条无边的浑河。这种变化多端的天气,使得在这个季节里的人们,也变得情绪多变,性情无常。
在这个炎热夏季的午后或黄昏,我很规律地保持着在街头漫走的习惯,经冬历夏,我把这种可以延伸思路和自我交谈的漫走,当成是自我的一种意志力的延续。些微的汗水从我在阴爽的大房间里沁浸得发凉的骨头里渗出,有一种温和的快感。我喜欢这一种感受。
我一边埋头走路,一边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属于古典东方的那一种神秘古怪的想象以及现代西方的内心自省习惯,使我永无安宁。这是一种看不见的自我折磨,也是一种看不见的享受。脑袋里刮着热带台风,思维如闪电,迅速地在街边路角一闪即逝的事物上掠过。
一个老头,面色灰黄,瘦骨嶙峋,但衣衫显得格外整洁。不难看出他生活的境况——清贫然而依然保持着尊严。他同我一样,也在街头漫走,老人的手里拄着拐杖。在树阴里的那片凉篷餐桌前,他犹犹豫豫站住,然后四顾环望,胆怯又鼓足勇气地向那堆着半桌剩食的餐桌靠近。他颤颤巍巍,向两边和身后过来往去的人流偷偷觑视,留心察看着是否有人正在窥度他。然后,他以不被人察觉的动作,移动到桌前,拿起筷子,像休闲品尝食物一般缓慢地、悄悄地夹起,送入口中。他一边忙着把嘴里裹满油汁的肉片吞咽下去,一边斜着眼角转动着他那相当慌乱不安的眼睛。
我站在老人身后不远处,心情复杂地观看这一场景,用一种假装正在等待什么人到来而并没有注意到他那个餐桌上的一幕的姿态。因为,我担心他看到有人正在观看这一切,会慌悚无措。我的余光注意到,老人在心虚不安、缓慢试探地吃过两口之后,就再也不顾及身旁的他人,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地咀嚼起来。
我知道,那一刻,老人的内心在经过了一场精神与物质、尊严与**的残酷较量之后,他的意志终于崩溃了,最后的一点尊严,已彻底地被他精神的衰老和物质清贫所吞噬……
我继续沿着街头的树阴漫走,节日的欢乐气氛把所有人的脸上都熏染得一片欢乐,我的脸上也同所有人一样涂满欢乐——我愿意在这样繁华的节日里,把自己安静的笑意分送给善良的人们。但是,我的内心并不仅仅以人群的欢乐为欢乐,以人群的忧戚为忧戚。因为,我知道,人们每向前走一步,就离人类荒凉悲哀的前景走近一步,向着生命与意志的衰退靠近一步。
我步履沉重,向着自己发出一声无声的命令:我决不能让自己以及我的亲人密友,随着岁月的流逝、生命力的渐渐衰老,而一点一滴地衰退我们的意志、殆尽我们的尊严……
对于这种司空见惯的街头小景产生如此过激的情绪波动,显然与p城燠热的夏季景观有关,那些闪烁耀眼的霓虹彩灯,富丽堂皇的饭店宾馆,在街头炫目地着。如果说,一条街就如同一个语词丰富的句子,那么这些繁华靓丽的都市粉装,就如同一堆堆浮夸多余的词藻在沉静平实的句子中跳来跳去。我从不以为它可以改变整个句子最本质、最深层的内涵,那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
也许到了冬天,街景空旷,残叶在冷风中飘零,秃树们月兑去外衣显露出深褐色的沧桑时,这个城市将会变得沉静而有耐心。
我在这夏季的街头,像个老人一般地踟蹰漫走,想象那蕴含着低沉浑厚的古老情感的冬天到来,想象着我们这些宇宙的孩子不过是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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