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容九被太上老君等众仙悉心照料,身上的伤势算是好的差不多了。♀可是,身子好了意味着她就要离开沉烟府,回南鹿原去了。今日是她离开沉烟府的日子了,时间过得太快,都容不得她停住脚步,多看这里,多看沉烟几眼。白鹿王派了两个小婢子和青牛车来天上接她。沉烟府的仙女们以及红华帮着那两个小婢子收拾行李,而容九只是一个人呆呆的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她垂头是因为心情实在不佳,但是,她又明白,只要她一刻是容九,沉烟一刻是沉烟,那么该发生的总得发生。想到这里,她便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啊!?”容九抬头,只见一袭青衣的瑠月向她走来。瑠月有一头好看的银丝,容九儿时称那头银丝为狼毛,没少被瑠月打。如今的瑠月已经是堂堂七尺男儿,剑眉细眼,湛蓝色的眸子漂亮至极却带着一丝冷傲,青色打卦将他高挑的身材勾勒,腰间佩刀,那把叫“斩月”的刀。斩月是由昆仑的玄冰铸成的长刀,长三尺余,镡长尺余,首为大环,因为刀光如冰冷的月光,便命名为斩月。瑠月现在已经是天庭的带刀侍卫,可是谁都不知这位昆仑王的次子是庶出。他的阿娘是异域的舞姬,当年昆仑王下凡同她相爱,但是,好景不长,诞下瑠月的舞姬由于承受不住强大仙力,生产完瑠月便离世。于是,瑠月便被带回昆仑山,由女乃娘们抚养长大,从小寄人篱下。
“我没事,你怎么不去巡逻?”容九依旧笑颜如花,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瑠月知道她的脾性,她笑着不一定代表她开心着。见容九眼里含着的悲伤,瑠月从青袖中掏出了一块勾玉,塞进容九的手里。
“傻鹿,今后要是遇到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事,拿着这块勾玉来寻我。”湛蓝色的眼睛里突然少了一份严谨,多了几分柔情。容九呆呆的看着他,她记得瑠月可是个小气鬼,小时候连竹马都不肯给她玩,而今居然送她一块珍贵的勾玉,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手中的勾玉带着一丝暖意,看来这勾玉定是瑠月的贴身之物,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给我了?你有这么大气?你是苍瑠月?!”容九睁大黑色的眸子,仔细的端详着瑠月,好像下一刻就要揭穿他慷慨的假象一样。
“不要拉倒!”
“要要要!这勾玉如此贵重,难得又是瑠月送的,怎么都是要的!”容九吐了吐舌头,小心的将勾玉收进袖子里。
“傻鹿,从小我就把你当兄弟,所以你要好好的。♀”
“我当然会吃好喝好睡好的。你今儿怎么这么矫情?!”
“白痴!我回去了!”只见苍瑠月一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像个严厉的兄长,狠狠地往容九的小脑瓜上敲了个毛栗子。容九痛得含泪捂头,而苍瑠月的嘴角只是扬起一丝苦笑,然后昂首挺胸,走着侍卫步,离去了。容九看着苍瑠月离去的背影,想了想他的那枚勾玉以及那番话。良久,她始终还是想不通瑠月的那番话,摇了摇脑袋,摒弃了那些不可思议的想法,脸上一笑,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她是个乐天派,在她眼里,就算天塌下来也总有办法顶着。
沉烟府门口,白衣女子立于青牛车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红华等一众沉烟府的仙女竞相和容九道别,虽说只是相处在一起一小段时间,情谊却还是有的。有的仙女嘱咐着两个小婢子照顾好容九,有的只是执着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珠。有的甚至是紧握容九的双手,掏心窝子和容九交谈着,比如容九眼前的这个黄衣仙女,杏儿。
“杏儿妹妹,关于阿碧仙女的事,抱歉了。”容九想起那个沉烟府的仙女,那个被苏颜剜去眼睛的阿碧。至始至终,她也没帮上阿碧以及沉烟府的仙女们半分,毕竟她和沉烟的关系,没有外人眼里的那么熟络。
“九姑娘不要这么说,您能在仙君面前提起,已经是极好的了。”
“今后你们做事时记着提防着苏颜的眼线。来日方长,我也不知能不能再见上你们一面了。”容九想了想漂亮的仙女被剜掉眼睛的场景,那是多么的恐怖与慎人。苏颜,终究不是只吃素的母狐狸,谁知道她哪天又拿什么借口来折磨这些仙女。
“一定会再相见的。”闻言,容九只是会心一笑,然后望了望那朱红色的大门,沉烟始终没有来为她送别。也是,他是忙碌的司法天神,还掌管着天下的川流河海,怎会为一只白鹿而动容呢。容九还在等,只是等了半刻,她心灰意冷,唤着两个婢子扶她上车。只听婢子的一声吆喝,青牛听到命令便抬着蹄子,拉着小车慢慢离开沉烟府。车内的容九只是紧紧的拽着裙摆,沉烟他没有来,而自己该说的话也没有说。由于心里的悔恨懊恼与郁闷,她细眉蹙着,脸色苍白,素手掀开车帘,脑袋探了出去,回首相望,是一片虚无。嘴边是一丝冷笑,一丝颤意,她回到车厢,正襟危坐。♀冷风灌进车厢,而她的心早已是一颗碎了的洋葱,辛酸,灼眼,欲哭。沉烟,毕竟是她遥不可及,痴心妄想。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竟是她同沉烟在一起的场景,初见沉烟的场景,沉烟吃桑葚的场景,一起夜游银河的场景。眼睛一睁,紧握双拳,她做了一个令人膛目结舌的决定。
“停车!”白衣少女大唤一声,车前的小丫鬟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家小姐已经纵下车,牵起两头青牛中得一头,优雅地往青牛身上一坐,然后,用玉手拍了拍青牛的牛首,唤着青牛往相反的方向奔去。两个小丫鬟焦急的唤着她们小姐的名字,而白衣少女全然不顾,只是骑着青牛义无反顾的向前跑。容九她知道,如果她不说那些话,不告诉沉烟那番话,她今后一定会后悔。即便她有伤风化,甚至是低贱卑微不要脸也好,可是她必须让自己勇敢一次,告诉沉烟,她喜欢他,一直一直都喜欢他。而此时,忙完公务的沉烟正驾着云往容九离去的方向赶,要不是方才月伴提醒他,她要离开这么重要的事,他都忘了。这时,沉烟只见一个白衣少女骑着青牛快速的往这个方向赶来,那个女子的面容他太过熟悉,那个女子是他千年以来唯一亲近过的女子,优点是善良正义大方,缺点的话,他如今只知道她很贪吃。两人相遇于一座拱形的白玉石桥,沉烟在一端,而容九在另一端。容九看到她,便迫不及待下了青牛,提着裙子,登上桥,跌跌撞撞的跑到他面前。一群仙鹤展翅飞翔而过,浮云在飘,流水在淌,花间的露水悄悄滑落,冒冒失失的姑娘早已站在了沉烟的面前。突然的见面,又要突然的告别,两个人竟不知从什么说起。
“你!”两个人异口同声,然后紧闭嘴巴,等着另一个人继续下去。容九脸色绯红,由于方才用力的奔跑,大口的呼吸着,而沉烟依旧是一脸平静。
“你先说吧。”少女好听的声音在此刻想起,沉烟脑子只是一懵,然后说:
“多保重,一路顺风。”沉烟的话云淡风轻,而此刻的容九只是紧张的拽紧裙摆,脸色涨红,手心出汗,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沉烟见容九低头不语,转身,准备离去。就在此时,他的衣袖被一只小小的小肉手拽着,而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细小怯懦却又好像饱含着强大的力量。
“等等,我有话要和你说。”沉烟正准备转身,而紧张的容九却大喊着:
“不要转身!”声音大到惊起了河边栖着的飞鸟,扑闪着翅膀,几声鸣叫便往天空中飞去。容九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很大,慌乱的用一双小手捂着嘴巴。好了,此时此刻此地真的只剩下她和沉烟两个人了。
“好。”沉烟背对着她。矮小的容九看着眼前那个男子宽阔的背,好像她的整片蓝天都被他撑了起来,那么的温柔那么的贴心。
“我一直都喜欢你。所以,你可不可以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容九的整句话并不连贯,甚至带着颤意和试探。她是那么的害怕,沉烟下一刻就说一个不字。她是那么的害怕,沉烟转过身来,用厌弃的眼光看她,甚至再也不愿意和她见面。她简直是害怕的死掉,害怕作为司法天神的沉烟指责她的痴心妄想。天桥上很安静,白衣少女垂着脑袋,谁也不知道那双睫毛下的眸子正流淌着一颗颗泪珠,泪水沾湿了白色的衣襟,谁也不知道她捂着嘴不让眼前的男子听到自己的呜咽声。她想她是失恋了,明明这个结果是她预料之中的,可是却还是一股酸涩涌上,忍不住哭泣。
“抱歉,九姑娘。”沉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容九用力地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水,至少容她在此时骄傲和坚强一分。坚强么,其实是逞强。沉烟想要转身,而容九只是用小手推了推他的腰,不让他转身看到她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没关系,仙和妖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容九晓得的。”
“抱歉。”沉烟只是重复的说着“抱歉”这两个字,剪短,苍白却又有些无情。
“恩,我要走了。这段日子,真的很谢谢你。“容九大口的呼吸空气,然后又道:“你,一定要,每天早,午,晚都安好。”转过身,迈着凌乱的步子,往桥下的方向走去。走到青牛边,牵起缰绳,然后望了望那个男子的身影,嘴边一丝苦笑。至少心意告诉他了,这样她已经知足了。
“在卧龙川等我。”青牛在云间慢慢踱步,容九垂着头,软软的刘海贴在脸上,双眸无神,脸色苍白无力,黑发垂在胸前,白裙下那双纤长的腿夹着青色的牛月复,只听身后一个声音,她回首看去,那个男人站在桥上,向她呼喊,他说他要她在卧龙川等他。她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她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希望,明明那个人以后都要和自己无关了。
“好。”容九只是淡淡的应了这个字。然后,她拍了拍青牛的牛首,扯起缰绳,一路向南。那一天,骑青牛的白衣少女在躲在白云之间凄惨的呜咽。她颓然的坐着,无力的身子在牛背上晃晃悠悠的,好像即将倒下去一样。眼泪已经流干了,流风打在脸上,紧绷干涩的脸颊不容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飞过她身边的仙鹤不敢惊扰了她,云朵里几个偷饮佳酿的小仙见她来,也是躲得远远。甚至,那一天,绯红色的火烧云遍布青天,好像是为那个少女的伤心而哀叹。
自那一天后,容九再也没有见过沉烟。再后来,便发生了那天南鹿原的事变,天兵天将挥舞着宣花板斧向她的家攻来,一日之间南鹿原被夷为平地,而年幼的白鹿,则投河自尽。
那是一个美好的清明梦,梦里的容九一袭白色中衣,孤身站着,周遭是一片虚无的白。她的眼前有一棵梅树,梅树的枝头上只有小小的花苞。明明她只是一袭单衣,为何这本该傲立风霜的梅树却长出了花骨朵,正当容九很疑惑的时候,一个男子从远处走来。那个人披着一件黑色打卦,衣襟整齐,黑打卦的袖上绣着点点红梅,红色的发绳将他的长发扎成一条辫子,垂在一侧,干净却带着一丝慵懒。骨骼分明的玲珑玉手执着一把油纸伞,伞面只是单调的暗红色,没有绘花,伞骨和伞柄应该是用紫竹做的,伞柄的末端垂着几缕艳紫色的流苏。容九想要仔细瞧瞧那个男子的面容,可那个男子的容颜竟被伞面掩了去,根本看不清楚。只见男子的玉指往枝头的花苞处轻轻一点,荧光一闪,梅树好像有了生命力一般,枝上的花朵竞相开放,美不胜收。
这时,容九安详的卧在船板之上,任凭发丝凌乱的垂着,船板就像铺上了一张墨色的纸,还有几缕不听话的湿发垂在水里。她偶尔吸了吸鼻子,然后可爱的翻个身,继续睡。而一个男子坐在船尾,卷起裤管,用玉足踢着水面,迸溅出几个水花,像一个贪玩的孩子。小舟只是缓缓的往幽溟深处驶去,蓝青色的鬼火为他们点亮水路。过了半刻,只见容九眉头一锁,那双灵动的眸子才慢慢睁开来。大梦初醒的她起身,抚了抚乱糟糟的头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就和每天起床一样,冒失迷糊又可爱。哎!待会!这个节奏好像不怎么对!!容九慌张的伸出五指,模了模自己的脸颊,是正常的温度,难道她还没有死?不对,一切都不对,一切都不合乎常理!她明明就应该是死了!明明就是个形影单只的孤魂罢了!她忘了自己睡了多久!可是,醒来时也不该是这样!正当容九惊慌失措到抓狂时,背对着她的男子转过身来,一脸疑惑的望着她。他黑色的碎发被风吹乱,面若中秋之月,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的是一丝邪魅狂狷的笑意。容九一惊,这绝对是妖孽!!!!!不对不对!!这个节奏还是不对!
“你是谁?!”容九启唇相问,而眼前的男子噗嗤一笑,翘起二郎腿,用玲珑玉手执着纤长的烟管,猛地吸了一口,向着天空的方向,吐出几个诡异的眼圈。容九瞬间一怔,那个雪天,黑色的豹子,宛若蛛网的红绸,还有那个妖颜惑人的魔君!
“幽溟,秦崇夜。”言毕,一个笑在秦崇夜的脸上绽放,带出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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