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两个八尺男儿都坐在浴池里不说话。♀秦崇夜将烟斗递给了沉烟,沉烟只是摇了摇手,表示此刻没有想要抽烟的想法。秦崇夜咧嘴一笑,然后自顾自的吞云吐雾起来。遥想当年,沉烟还是个刚刚当上龙神的清俊少年,过惯了当神仙的日子,觉得当神仙的生活实在无趣,便化成人身去那六界各地走了一遭。有次他误打误撞进了停靠在南鹿原河边的画舫,而那个画舫的主人就是容三的。容三是个善于作画的男子,他的每幅图画都是妙手丹青,一笔传神,在六界赫赫有名。由于沉烟的误打误撞,便结识了容三以及容三的好友,秦崇夜。三人年纪相仿,兴趣相投,便常常结伴一起吟诗作画吃酒,偶尔还去花街听上一曲小曲儿。可后来沉烟被召去剿灭在东海闹事的穷奇,秦崇夜又要忙于自己的事情,三人便极少见面。
“此番你来,不只是因为花灯会这么简单吧?”沉烟先开了口,他了解秦崇夜,一个同自己相似又不相似的男子。当年,他们三人,他同秦崇夜互相隐瞒身份,从不掏心窝子讲话,唯有那容三,是他们三人之中最聒噪却最坦诚的人。
“帮个人做件事。”秦崇夜看着沉烟,又笑着说:“人人都以为你是那悲天悯人,仙风道骨的司法天神,谁知你竟然和我这个魔君混在一起。若让你那师兄知道了,那还得了。”言毕,秦崇夜便笑了起来,笑声三分妩媚七分张狂。
“我只是过的比较无趣而已。”沉烟道。以前他过的很无趣,修炼的时候什么都听师傅毓秀的,来仙界当值便都听师兄的,因为对于他来说,身外之事一切都无关紧要。当然,就是这样,当时的他没有软肋,无懈可击。直到遇到容九,他才发现,容九才是他的软肋。秦崇夜闻言,只是冷哼一声,沉烟侧过身子,问着秦崇夜:
“当年你日日念叨的那个女子,找到了么?”
“找到了一半。”秦崇夜低首敛目,手里的烟斗不停的往嘴里□□。泡了一会,秦崇夜看了看天色,便起身收拾了一下,披上那件斗篷,准备离开。见秦崇夜要离开,沉烟只问了一句:
“你以前有没有在六界寻过那聚魂的转生之术?”
“没有,听说那东西练了对身体没好处。”秦崇夜只是回头看了看沉烟,沉烟没有看他,一脸平静的正视前方。他同沉烟,从来不掏心窝子讲话,不是他骗沉烟,就是沉烟骗他。打开门,秦崇夜想了想方才沉烟所说的话,脸上多了一份黯然之色,心想,难不成容九露出了马脚,被这沉烟发现了?
花灯会的烟花一直在燃放着,容九和茉莉依旧在路上闲逛,这儿瞧瞧那看看。后来,吃饱了的茉莉有些乏了,便同容九道了别,回她的兔子窝睡觉去了。而容九一个人在夜色中单行,想着一些心事。当容九走到一片幽静竹林前,只听叫骂声和哭泣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容九悄悄走近,倚在一棵竹子后面,想要看个究竟。只见那红衣的凤流朱手里执着一只酒壶,另一手里执着条鞭子,一边骂着一边抽打着自己的婢子。容九看那凤流朱的样子,便知道她是喝了个酩酊大醉。只听凤流朱大叫道:
“都是那个容九,阴魂不散!若不是她,沉烟岂会不多看我一眼!若不是她,那灵泉还要扮成她的样子接近沉烟!若不是她,我现在还用在这借酒浇愁!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言毕,便将手里的酒壶往地上一砸,一瞬间渣子碎了一地,宛若一朵爆裂的花。♀
“主子哟,我的姑女乃女乃哟,这南鹿原的事说不得啊,说不得。”那几个被打的浑身发颤的婢子抱着凤流朱的腿,一边哭着一边求着凤流朱不要胡闹。可这凤流朱却来了劲,又道:
“你们知道为何如今这天山,狐狸和狼越来越少,凤凰和鸾鸟越来越多吗?”凤流朱趾高气昂的问着,而那几个婢子只是拼命的摇着头,表示不知。
“当年容双霜带着她两个妹妹,容六容七来我家避难。我阿爹不仅把容双霜杀了,还把容六容七献给了凤王凤羽以及鸩大人。后来,凤王又将那三个鹿族女子的首级献给了天帝,天帝便对我们鸟族刮目相看,重用我们鸟族。当然,凤王也便提升了我阿爹的官位!”躲在深处的容九闻言,心中怒火中烧,想不到自己那三个姐姐,受尽了如此屈辱!容九的手抓紧了身旁的一棵竹子,恨不得用指甲将那竹子掐碎。
“主子哟,您别说了,别被别的仙子听了去,落下祸根。”小婢子说着,凤流朱则狠狠地掌掴在那小婢子的脸上,借着酒劲,又道:
“怕什么!反正这南鹿原早就被凤王一把火烧了,那地里连草都不会再生了!有本事那容九就从地里爬出来杀了我啊!!!”
“主子,您别说了!”
“我就是要说!!容九!有本事就出来杀了我啊!!”深处的容九气到戾气横生,口中念咒,化成成人的模样,将脑袋上的面具带在脸上,大步走向前去,道:
“我这不是来了吗?”凤流朱众人听到一个女声在竹林里响起,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脸带狐狸面具的白衣女子站在她们的面前。小婢子们一惊,以为闹鬼,便吓得四处逃窜,唯独剩下了那喝醉酒的凤流朱。凤流朱抱着肚子大声狂笑,道:
“你就是容九?带那狐狸面具作甚!有种让我见见你的真容!”听到这句话,容九没有作答,只见天空中一波烟花腾空,然后炸开成花,就在那一际,紫光冲天,容九快速的拔出了凛雨剑,往凤流朱的方向飞去。还未等凤流朱做出反应,容九一斩,凤流朱的整只手就这么被快速的切了下来。凤流朱抱着失去的左臂,痛到狂叫。而容九只是将那手上的五彩琉璃珠取了下来,道:
“这镯子你也配带?”然后将手里的断臂随手一抛,执着剑走到疼痛跪地的凤流朱面前,蹲子,一副冷艳之姿,用手抬起凤流朱的脸,只道:
“你爹爹当年杀了我二姐六姐七姐三人,那今日我便活活剐你三十刀,让你阿爹也尝尝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如何?”容九的言语里带着笑意,而那凤流朱吓得脸色惨白。活活剐她三十刀,想起方才她如光一样快的斩了自己的手,眼前这个声称自己是容九的女人,是做得到的!想到这里,凤流朱的眼泪鼻涕开始乱流,而容九只道:
“啧啧,这怎么哭了,方才见你笑的挺欢的?”凤流朱只顾着哭,也不知如何是好,容九用力的捏了捏凤流朱的下巴,淡然一笑之际那把嗜血的凛雨剑便穿透了凤流朱的心脏。顷刻间,红色的鲜血喷溅在容九的脸上以及白色的衣服上,活一朵沾上了血液的白莲,妖艳却又慎人。最后,竹林深处,容九凤流朱阖上了双眼,然后提着剑沾血的剑,带着沾满鲜血的衣服一个飞升飞回了自己的住所。容
长廊里,容九拖着疲惫的身子,一身的腥臭味,宛若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推开房门,只见秦崇夜坐在自己的小榻上,也没有欣喜也没有惊讶,只是呆愣愣的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迹。秦崇夜见容九的样子,担心的下了塌,走到容九的面前,看着眼前这个白衣女子,问道:
“你杀人了?”容九久久不语,然后只是木讷的点了点头,只道
“杀了一只鸡。”容九的声音很无力,然后细手揽上了秦崇夜的腰肢,脸贴上他厚实的胸膛,抱紧了他。此时的她好像一只第一次进行猎食的小兽,一时半会儿害怕的失了方向,头埋在秦崇夜的怀里,羸弱的问着:
“秦崇夜啊,你信不信业障因果?”秦崇夜闻言,身子一怔,而容九继续问:
“我杀了那么多人,死后是不是会下那阿鼻地狱?”说完,不争气的泪便从她的眼眶里流了出来,轻声呜咽。其实,她根本不想杀人,只是她不去杀别人,别人早晚便来杀她。她本不想杀芝芝,可那芝芝帮着灵泉抓了她的锦鲤,害她寻不到她唯一在世的哥哥。她本不想杀凤流朱,可听到凤流朱说的话,说当年她阿爹杀了自己三个姐姐的事,脑中浮想出那样的画面,她便控制不住自己,像一只怒吼的狮子,直接咬上敌人的喉咙。秦崇夜搂着怀里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子,只道:
“我也杀了很多人,我死后也会去那阿鼻地狱。”然后拍了拍容九的背,又道:“去地狱的路上,我陪着你,我为你提灯,可好?”
“好。”容九抽噎着,哭到眼圈泛红,出汗的手紧紧的抓着秦崇夜的斜襟。她同秦崇夜只是两个同病相怜,没有容身之所,还带着憎恨活在世上的可怜人。这六界之大,多少人为了修仙而不顾一切,而他们却堕落了自己的梦,成为那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魔。秦崇夜抱着容九坐在床沿上,容九抽抽搭搭的哭着,而秦崇夜只是贴在容九的额头上,道:
“笑容都留给沉烟,而眼泪都留给我。”然后叹了口气,又道:“偏心鬼。”
“因为在这世上,我只能信你了。”容九想了想那想要登上皇位的苍瑠月,那知情不告,甚至让容九看不透的沉烟。
“笨蛋,别哭了,一切有叔叔我在。”言毕,秦崇夜用黑袖抹了抹容九脸上的泪,又道:“对了,我那两条锦鲤的动向如何了?”
“你那两条锦鲤被我吃了。”容九吸了吸鼻子,用那泪眸看了看秦崇夜,秦崇夜一脸黑线,又看了看眼前这吃了那两条黑锦鲤的容九,便扶额。容九又道:“不过,前些日子,我见它们一直在往那池子的西南边游。”
“那就说明,那池子的西南面有人,大抵是容三身处的地方。”
“那我们就可以救他了,对不对?”容九带着浓重的鼻音问着,秦崇夜只是咧嘴一笑,道:“对啊,很快你就可以见到你哥哥了。”想到这里,容九才止住了眼泪。很快她就可以见到她的三哥了,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
“明天晚上我们去救他,然后把他带回幽溟,可好?”今夜的秦崇夜很温柔,每一句话都带着“可好”,好像一个长辈在哄着怀里的孩子,句句小心,生怕怀里的人又哭了。
“明日不行,后天吧,后天沉烟同天帝去那昆仑山玉虚宫下聘礼了,正好不在府里,你我行事也方便。”想到这里,容九又埋下了头,不再多言。这沉烟和灵泉的婚事是一锤定音了。
“那到时候我帮你把沉烟抢回来,可好?”
“沉烟啊,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不强求。”
“小姑娘,叔叔告诉你,有时候男人和幸福都是要自己去争取的。”
“秦崇夜,问你几个问题?”这时候容九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恢复了孩童的身形,躺在了小榻上,秦崇夜则为她盖好了小被子,听她要问自己问题,就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秦崇夜虽然口口声声的说着利用自己,可容九觉得,很多时候他对自己都是体贴和包容。那种对待容九包容力以及平和,就像一个王者该有的风范,而不是一个平常男子。
“我不对你好,你怎么甘愿为我做事。”容九撇嘴,这话说了和没说没区别。
“你有没有听过穆国武帝的故事,那天沉烟说给我听了那个皇帝的事。”听到这一句,秦崇夜心里一惊,然后脸上还是笑着,道:
“没听过,等一切结束了,你回幽溟,慢慢讲给我听,可好?”
“好。”这会聚魂引的秦崇夜和那穆国武帝没关系?打死容九都不信,只是,或许秦崇夜有他的难言之隐,不能同容九说。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可好?”秦崇夜道,容九点了点头,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就是这般的简单以及平淡,整天就向两个好友谈着心,容九是掏着心窝子,句句出于肺腑,而秦崇夜,她就不知道了。
“好。”
“这辈子碰上我这个大魔头,你后悔吗?倘若那日我没救你,你也不必背负这样的仇恨,入了轮回,投胎做人,你兴许还能和沉烟再续前缘?”
“我不后悔。”容九斩钉截铁,而秦崇夜的心里多了一份暖意。容九又道:
“如果有一天,我解恨了,你不想做魔君了,咱们就吃遍九州算了。”
“你这小脑瓜里怎么整天就是这些没出息的想法。”秦崇夜弹了弹容九的脑袋,而容九叹了口气,道:
“我只是觉得有些心累。”在床沿上的秦崇夜没说什么,只是模了模容九软软的刘海儿,道:
“九儿,别想太多了,快睡吧。我要回去了,后天再来见你。”
“恩,我等你来。”这两个人的话语很平淡,却又温馨。容九信这个男人,她只信这个在那些日子,呵斥着她让她咬紧牙关,站起来,去面对一切的男人。某种程度上,比起沉烟,其实她根本离不开秦崇夜。因为容九就像一个在向上爬的人,而秦崇夜则是在身后推着她,叫她不要怕,努力向上爬,就算跌下来也有他垫着的人。
九重天竹林深处,秦崇夜拖出了凤流朱的尸体,然后广袖一挥,蓝绿色的磷火便烧上了凤流朱的尸体。秦崇夜看着那燃烧着的火,只是叹了口气,他们家小姑娘的烂摊子,还不是要他收,到尸体焚烧殆尽,他又故意在一根竹子上挂了一段婆娑綾。秦崇夜他是活了千年的魔君,是别人闻风丧胆的人物,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其实这些都是虚的,因为一切是他犯下的还是别人因为他犯下的罪恶,都只能被他背负在身上,惴惴独行。至始至终,他只能扮坏人的角色。
第二日,这九重天上发生了三件大事。一是五彩鸾凤家的女儿凤流朱在九重天的竹林里被魔君杀了。那面若中年大伯的五彩鸾凤见宝贝女儿被人残忍杀害,连尸首都被焚了,哭的悲怆,甚至走出凌霄殿都是踉踉跄跄。天帝虽说会细查此事,但容九知道这凤流朱的事肯定会不了了之。因为这五彩鸾凤不过是鸟族里的一个小家族,哪里会有人会为了没用的人或者事,耗时耗力的去细查那凤流朱的事,天帝才不是傻子。说起第二件事,实在古怪,便是昨晚花灯会结束之后,载着昆仑山苍家长子的马车从天上坠了下去,苍家长子一家三口摔得粉身碎骨,而那昆仑狼王因为痛失爱子,一夜白头。容九疑惑,那苍家长子法术了得,怎会让马车从云霄上就这么坠下去了?第三件事,就是沉烟跟着天帝一行人带着千万聘礼,下界去了昆仑山玉虚宫,见元始天尊以及灵泉仙子的长辈们。这昆仑狼王家办丧事,九重天办喜事,一白一红,容九觉得实在可笑。
幽溟大殿,秦崇夜立于花窗边,望着窗外的明月。想起昨夜的容九,他就有些心疼,那个女子明明就只是只欢笑着,撒着蹄子肆意奔跑的小白鹿,明明就是个爱吃爱喝爱睡觉却不发胖的胖子潜力股。可是,刀子和剑却向她挥去,将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剁进了黑暗,将她的单纯和天真斩碎,将她最后的希望一点一点的磨灭。而且,当刀子和剑向她挥去的时候,她只能拔出剑刃去迎击,就算她心里有多不愿意。那年荷塘,秦崇夜想他是不是做错了,若不救她,让她去了忘川,饮了孟婆汤,进了轮回,如今她或许还是个无忧无虑,爱上一个人就奋不顾身的小姑娘。想着,他就暗自傻笑起来,望了望不远处的点点宫灯,自己都心甘情愿陪她下地狱了,难不成自己也和沉烟那天然黑一样,心被那只白鹿偷走了?
“你让人在我大哥的马车上做了手脚?”身后一个声音传来,秦崇夜没有转身,只道:
“恩,你可满意?”闻言,身后的男子笑了笑,又道:
“若我成了昆仑王,你可否把容九交付给我?我可以带着我的兵为她报仇。”
“这你得自己去问九儿了。”秦崇夜双手抱胸,夜里的凉风吹在他的脸上,又道:“虽然在我看来,九儿可不是那种乐意母仪天下,甘愿呆在宫闱里同别的女人勾心斗角的人。”
“说的你好像很了解她。”苍瑠月的语言里带着一丝酸意,而秦崇夜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那日他派苍瑠月同容九一起去取凝乾伞是他刻意为之,至于原因么,他就呵呵了。仲曲曾经问过他,可曾算错过一步,秦崇夜说他千年之间只算错过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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