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九牵着馒头往秦崇夜的小院走。九月暮秋,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容九看着院里那棵梅树,暗叹,这梅树应该到了寒冬之时才会开花。再走几步,她右手牵着抱着布女圭女圭的馒头,左手推门,然后跨过门槛往里面走去。
秦崇夜的睡眠习惯和作息时间很差,他常常要睡到午后才会起来。
这会,他正摁着自己的发痛的头,努力的让自己清醒起来,而小黑则在一旁奉茶。未绾未系的黑发如一条黑色的风幡,配上那一张妖媚如花的脸,简直风情万种,魅惑狂狷。秦崇夜见容九来,微微一笑,带起两个可爱的酒窝,只道:
“九儿,怎么了?”他的声音慵懒并且缓慢却不失性感。
“没有,就想来找你说说话。”容九很简单的回答。
一旁的馒头看到正在奉茶的小黑,便缩到容九的身后抱着的腿,战战兢兢的看着小黑。小黑则瞥了馒头一眼,然后为秦崇夜奉上茶渣。馒头见对小黑如此,两颗豆大的泪珠便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小脸涨红,让人怜惜。
容九蹲子,抹去了馒头脸上的泪,又对小黑招了招手,说:
“小黑,馒头她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她吧。”
小黑走到容九和馒头的面前,看着馒头抿着唇,哭的梨花带雨。半刻,他叹了口气,只道:
“笨蛋,以后别这般任性了。”然后,牵起馒头软软的小肉手,道:
“走吧,我带你去街上买那个你看上的女圭女圭。”小黑这一句,馒头终于用袖子自己擦拭着脸上的泪,点了点头,跟着小黑出了院子。
容九起身,看着小黑牵着馒头,一高一矮走在阳光下的光景,心里软了一片。
“他们俩怎么了?”坐在床上的秦崇夜喝着手里的热茶,问着。
“馒头喜欢小黑,小黑不给她回应,方才跟小黑闹了脾气。”容九答。
“噗,怪不得方才小黑进我屋的时候整张脸都沉着。”
秦崇夜调侃道,然后又问:“想找我谈什么?”
“谈谈你吧。”容九答,然后坐在了床沿上,若有所思的盯着秦崇夜的眼睛瞧。
说到自己这个话题,秦崇夜的脸上多了一丝不自然和尴尬,只叹,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掩埋在心的秘密总得扒出来去面对。
“好吧。”秦崇夜笑着回答,然后起身将茶盏放置于桌上,还没等容九问,他便道:
“带你去见两个人,可好?”
“好,那我们一边走一边说。”昨日沉烟的话,以及以前秦崇夜的各种行为举止,容九心里自然是有了一些数目。
只是,她知道,更深的东西只能让眼前这个爱撒谎的男人说给自己听了。
只见秦崇夜广袖一挥,一道黑色的口子便在空气中裂了开来。容九一惊,探首一瞧,这道口子竟然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秦崇夜左手拿着桌上的油灯,只听一声响指,青蓝色的磷火便在油灯上燃起。
“里面就是混沌,跟我一起进去看看,可好?”秦崇夜伸出右手,又道:
“里面黑的分不清东南西北,牵着我的手,否则你会走丢。”
“恩,知道了。♀”容九将手放进秦崇夜的右手里,一股暖意便袭上了她有些冰凉的手。
秦崇夜虽然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魔君,可他的手总是柔和温暖,让人觉得十分安心。
“混沌不是在蛮荒旁,太古铜门之后么?”容九跟着秦崇夜谨慎的走着。四周没有一丝光亮,她和秦崇夜就像一个在黑夜里慢慢行走的孤单的光点。
“那太古铜门是糊弄人的,我走到哪儿,混沌便在哪儿。”
人常道,魔君好睡,在太古铜门后的混沌里睡了千年。可世人不知,那混沌即魔君本人,当人们蠢笨的以为魔君沉睡,国泰民安的时候,魔君却已经在六界不留声息的行走了千年。
“我以为混沌会是一个形如牢房,收押魔物的地方,想不到,混沌里竟然是一片黑暗。”
“凶猛巨兽,冰冷刑具让人**上觉得疼痛。而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却让人心生寂寞空虚和无助。九儿,你说前者和后者,哪个比较可怕?”
“后者吧,希望渺茫,连一丝光辉都看不到,简直生不如死。”
秦崇夜给了容九赞许的一笑。寂静的混沌中此时只有秦崇夜和容九两个人的脚步声,走了一会,容九便说:
“崇夜,我给你讲讲穆国武帝的故事,如何?”
昏暗的烛光下,容九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秦崇夜看的十分清楚。
“如此甚好。”
“传说,穆国武帝是穆国文帝和蛮荒魔女所生。那穆国武帝长相美艳,天资聪颖治国有方,并且向来好琴。可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年轻的穆国武帝后来娶了一位白发老妇为皇后,触怒了他的养母,文瑄太后。愤怒的文瑄太后瞒着穆国武帝将那老妇活生生埋了,武帝一气之下将自己的整个国家推进火坑。最后,五千魔君攻入穆国京都,穆国武帝则葬身火海。”
容九简单的将整个故事说完了,见秦崇夜不说话,容九便问: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那穆国武帝根本没死,甚至那五千魔君是被武帝引进了京都,然后肆意屠杀,抢劫掠夺?”
“哪有皇帝自己领着敌人去攻陷自己的城池的?”秦崇夜笑道,而容九噗嗤的笑出了声,便道:
“这得问你了,崇夜。”容九顿了顿,又道:
“还是,我该称你为穆国武帝?”
闻言,秦崇夜手中一颤,瞠目结舌,看着容九那一脸的得意。良久,他叹了口气,只道:
“九儿,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一来这穆国武帝的娘亲能看人前世,会那聚魂之术,你又会奏聚魂引,我想你应该和那武帝有什么关系。本来以为你可能会是武帝的后嗣,可是,那武帝一生只娶了那白发老妇,子嗣大抵是没有的。二来,武帝向来喜欢研究琴艺,你又正好喜欢抚琴,最后,我还记得,那个扬州拍卖凝乾伞的始作俑者,姓穆。”容九顿了顿,又问:
“崇夜,我说对了多少?”容九将整个事情分析完,秦崇夜满意的笑着,大手模了模容九的脑袋,又道:
“猜的一点都没错。当年,是我领着五千魔君攻陷了我自己的城池,人人都以为我死了,可是我并没有,甚至还立足于妖魔鬼怪之上。♀”
“当年你娶的那白发老妇,可是荆九歌?”
“是,她的元神被凤羽和苏里夺了去,肉身瞬间老化,成了一位鬓发花白,枯瘦如柴,步伐蹒跚的老人。我于心不忍,铺千里红妆便娶了她。可谁知,文瑄居然瞒着我将她活埋了,等我回到皇宫,她早已成了一抔黄土。留给我的,只有一棵永远都不会开花的梅树。”
秦崇夜的脸色很难看,容九知道,让他回忆起这些事情,比较残忍。
“最后,你便在幽溟建起了这宫阙,挂着百里宫灯,等荆九歌回来,我说的对吗?”
“对,只是,九歌的元神被人夺了,唯有肉身进了轮回。”
“早晨,我去见了沉烟,沉烟问我,若你寻得了荆九歌,我会不会离开他。”
容九的语气很平淡。秦崇夜心里一惊,那条白里黑准是故意这么和容九这么说的。
“崇夜,那我是谁?”其实,容九想问,她是不是就是那荆九歌肉身的转世。
因为她明白,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的对自己好。
可是,如果真的是那样,眼前这秦崇夜待自己的好,不过是因为自己是荆九歌的影子罢了。
秦崇夜对自己的所做作为,都不过是建立在对荆九歌的回忆上的一片虚无。
所以,她不敢去往那个方向去猜,也不想去往那个方向去想。
容九问着秦崇夜,秦崇夜没有说话,只道:
“见到那两个人,你便会知道。”
两人在黑暗中漫无目的的走着,容九抬首看了看那个棱角分明,妖艳绝美的秦崇夜。
秦崇夜,其实是荆九歌的男人,而自己,可能不仅是占了荆九歌的肉身,还贪恋秦崇夜对自己的好。想到这里,容九觉得自己有些卑鄙无耻,甚至是贱。
走了几步,容九觉得自己的脚好像被人死死的抱住,动弹不得。容九使劲的想要将小腿抽着钳制,而身下那东西却抱得更紧。
容九眉头一皱,仔细的往身下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黄袍的白发老妇死死的抱着自己的腿。老妇脸上布满了皱纹和褶子,瞳孔没有流光,只剩下一片死灰,脸上布着的是恐惧之色,似乎神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老妇抬起头,看着容九和秦崇夜的脸,五官瞬间扭曲了起来,只是哭着,道:
“崇夜,放我走吧!求求你,放我走吧!”老妇一边哭着一边求着秦崇夜,秦崇夜只是邪魅一笑,蹲下,对着老妇说:
“听崇夜的话,乖乖留在这里。”
言毕,容九一惊,没想到这在地上匍匐的老妇竟然就是当年活埋了荆九歌的文瑄太后。秦崇夜顺气执起那老妇的一缕银丝,声音柔和的说:
“文瑄,你说过,你要一直陪着我的。”
“崇夜啊,我不想呆在这里!我只想过回到没有那个女人的日子,那时候,你还会每晚睡到我房里来,抱着我,说着宫外那些我不知道的故事!”老妇的声音柔和了起来,眼睛里开始有了光,又道: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甚至,束发后的你还可能会爱上我!我杀了那个女人是应该的!”
“文瑄,你是我父皇的女人,你是我的养母,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你。”秦崇夜柔声道,眼里充满了鄙夷,又道:
“当初,我爬上你的床,不过是为了让你扶植我上位罢了。”
这一句,让文瑄太后的所有幻想在一瞬间全部崩塌。匍匐在地的文瑄大哭大闹起来,宛若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鬼,她又看向崇夜身旁的容九,颤抖的手指着容九,道:
“你怎么又回来了!又回到崇夜的身边来了!要不是你!崇夜就不会不爱我!!我杀了
你!!!”
言毕,那文瑄太后张开嘴准备往容九的腿上咬去,秦崇夜一脸怒气,提起脚便往文瑄的脸上一脚,将她从容九的脚步踹开。
“要不是你!崇夜还是会爱着我的!!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文瑄太后凄惨的声音不停的在容九的耳边回转,秦崇夜有些愠怒,只听一身响指,黑暗便将那身着一袭黄袍的文瑄慢慢吞噬。最后,那惨叫声消失,混沌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我和她长得很像吗?”容九苦笑,这文瑄太后的反应很直接的表明,容九便是荆九歌的转世。
想到这里,容九的心很痛,仿佛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她猜的没错,秦崇夜对自己好,不是因为她是容九,只是因为他把自己当成了荆九歌的替身罢了。
她真的就是一个抢了荆九歌的肉身,霸占了她的男人的贱人。”三分相似”。秦崇夜很简单的回答,又问:“想见见槿画吗?”
“回去吧,我不想见了。”容九羸弱的声音在混沌中响起,那声音里带着一分无奈,两分苦涩。
两个人走在那挂满了千盏宫灯的百里长廊里。容九抬头,看着那梁上的宫灯,那是秦崇夜为了荆九歌挂的。
现在,这一切,容九都觉得十分的荒唐以及可笑。秦崇夜没有说话,牵起容九的手,容九则重重甩开。
“九儿,你在怨我吗?”秦崇夜问。
“我就是荆九歌肉身的转世,对吗?”容九停驻脚步,回首看着身后的秦崇夜。秋风瑟瑟,明月挂于枝头,百里宫灯随风摆动,而容九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是。”秦崇夜没有否认。
“所以每次,我问你找到了没,你都说找到了一半。因为,我的这副身躯是荆九歌的,眼下只缺荆九歌的元神了!”
“九歌的元神才能让你记起我,记起千年前我和你的事。”
“真好笑,真可笑。”这六个字容九说的咬牙切齿。
“你和荆九歌的事和我容九有什么关系!也对,在你心里,我不过是荆九歌的替身。”
她一边哭一边笑,就算上一世她是那掌管六界所有花的花神荆九歌,可这一世她只是容九。
“九儿,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只想你记起我,你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啊!”
秦崇夜一把将容九搂进怀里,容九则哭着想要推开秦崇夜的怀抱。
“我是容九!我这辈子只是容九!就算我记起了前世和你的事!只要我想离开你,我照样你离开你!!”容九怒吼道,用力的挣月兑秦崇夜的怀抱。
以前,她喜欢被秦崇夜抱着,可现在,一想到秦崇夜抱着她,脑子里想的却是荆九歌,她就觉得十分的好笑,甚至还有点恶心。
“不准离开我!听到没有!不准离开我去沉烟那边!!”秦崇夜吼道,而容九依旧不安分的想逃月兑离他的钳制。
他二话不说,干脆用手扣着容九的脑袋,用嘴唇堵住容九红润的唇。容九一惊,更是哭闹起来,双手不停的用力捶着秦崇夜的胸膛。秦崇夜的巧舌撬开紧闭的牙关,攻城略池,容九想要挣月兑却被那双大手紧紧的钳制。
她厌恶这样虚假的怀抱,厌恶这样虚假的温柔,甚至厌恶这样虚假的吻。
想着,灼热的泪便不停的脸上的流,她愤恨的想要停止这一切的纠缠。半刻缠绵,秦崇夜才放松了对容九的钳制,容九狠狠地咬破了秦崇夜的嘴。一股血腥味在两人的口中传开,秦崇夜吃痛,然后容九则顺势推开秦崇夜,扬起手狠狠地打了秦崇夜一个耳光。
“滚!”想起方才那个吻以及一切的一切,容九气的全身都在颤抖。
“九儿,不是你想的那样。”秦崇夜捂着嘴上的伤口,又唤着容九的名字。
“秦崇夜,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是容九,绝非你的荆九歌!我不想做荆九歌的影子!”
容九一起之气,将手腕上的那个白玉镯子取下,往地上一摔,那白玉镯子碎成了两瓣。
“这镯子本来就不是我的,我容九不敢带!”言毕,愤怒的容九转身,快步离去。
秦崇夜只是蹲下,拾起了地上的那已经破碎的白玉手镯,捧在手心里。
三日以后,容九依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床边的帷帐依旧落着,她躺着,看着头顶上的紫色罗帐发呆。
以前,她总以为秦崇夜待自己好是因为自己是容九,可是,直到那日,她才发现,其实什么都没有,真的是人家秦崇夜误以为自己是他日日夜夜想的荆九歌。
想到这里,她翻了个身,看着一旁的白墙,依旧不语。
她不是喜欢作死的女子,不会因为这点事情而吵闹或者是要死要活。
只是,她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下,把她和秦崇夜之间的感情梳理好。
“九儿,快点出来吃饭吧。”玉嫚轻叩容九的房门,容九不语。
“九儿姐姐,快出来吧,别饿坏了肚子。”小黑唤着,容九依旧不语。
“阿娘,爹爹做了红烧排骨,你快出来吃饭。”馒头女乃声女乃气的唤着。
良久,他们三见容九还是不发声,便提着食盒往花园里走。
花园里,秦崇夜依旧做着敛目喝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仲曲见玉嫚,小黑以及馒头无功而归,便道:
“完了,九儿连饭都不吃了,这事儿可算是闹大了。”
在他们一群人眼里,如果容九还肯吃饭,那就说明容九没事,眼下这饭都不吃了,说明容九是彻彻底底的对秦崇夜失望了。
“还不是因为崇夜,好好的你全招了干嘛!”玉嫚撇了撇嘴,把食盒往重重圆桌上一放。
就在众人讨论着怎么把容九哄出来时,秦崇夜起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另外四人黑脸,拜托,大魔王,他们再帮他哄女人,他居然一言不发的走了。
“你去哪儿?”玉嫚问。
“困了,回去睡觉。”秦崇夜没有回头,只是仰天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
“那九儿怎么办!”
“她不是喜欢作死的人。”秦崇夜笑,他其实比谁都了解容九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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