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是害怕的,却被他笨拙的口才弄笑了。“放心,我不痛,只是害怕。常冰,帮我带话给啊顺好吗?”
“好。”
“告诉他,我不是死去,我只是回家。”
就快结束了吧?感激在最后一段里,疼痛没有来困扰我的神经。
把头贴在他怀里,我汲取着暖意,点点湿意落在我的脸上。那不是我的泪水,我没哭,我很平静。
“常冰,你有没有话想要告诉我?”
“有。”
“说说看。”
“常冰对不起姑娘。”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要来关城的,我若不肯,你勉强不了我。还有别的话吗?”
他没说,我等了好久,轻轻笑开。“你不说,我来说,好不好?听不见声音,我好慌。”
“好。”
说什么呢?又不能毁谤他的主子,我们之间的共通话题太少。“我讨厌韩愈。”
“常冰去把他杀了。”他想也不想就回答。
他再度惹出我的笑意。都不知道韩愈出生了没有,他就要去杀人家,真过分,好歹人家是一代名儒。
我开口:“我讨厌他什么都不懂,却爱乱说话。
他写祭鳄鱼文,命令鳄鱼不得食民之畜,以肥其身,要鳄鱼迁居大海,否则将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必尽杀鳄鱼乃止。笨,鳄鱼要住在淡水沼泽,食陆地动物才能存活,搬到大海会死的。
他说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所以草木无声,遇风则鸣,水无声,风荡则鸣。哪是啊?他没学过声波,不晓得空气里的波长……”
声音弱了,却不肯闭上嘴巴,我突然想起女乃女乃曾批评隔壁的三姑六婆,说她们就算死了,嘴巴也不会腐烂。那是不是在讲我啊?我全身都死透了,嘴巴仍然舍不得停下。
“……孔子说,苛政猛于虎,柳宗元说,赋敛之毒甚于蛇,为政者不能不思……尧舜禹汤……爱民之深……忧民之切……待天……”
靠在常冰身上,我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终不可辨。手无力垂下,我知道,结束了。
常冰也知道了,他一抖缰绳,策马退开数步,再次将我夹紧。
他飞马向前,风自耳际吹过,不知奔驰了多久,恍惚间,我隐约知道他拉紧缰绳、下马,一阵马声嘶鸣,他着地跪下。
他坚定的语调中带着哽咽:“请殿下见姑娘最后一面。”
以为再醒来,会看见天花板上那三颗省电灯泡。
那些灯泡已经有点历史,其中一颗没事就闪几下,像圣诞节的霓虹灯暗暗亮亮。来拜访我的同学老是嘲笑我懒惰,我知道早该动手扭一扭、换一换的,但就是懒,懒得动手把圣诞节赶开。
到北京旅游前一晚,我一面整理行李,还一面乐观想着,等这趟大陆行结束回家,说不定它休息够了,就会自动恢复健康。
我很懒、严重的懒,我明白。
二姐常批评我的性格,说我这种人要成为伟人的机率低于万分之一。
我承认,汲汲营营这个形容词对我而言,模糊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