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有奇才
记百岁书画家袁思齐先生
一百岁的老人还在坚持艺术创作,这在任何国家、任何时
代都是奇迹。♀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袁思齐老先生就是这样一位传奇人物。
云南在中国是西南边疆省份,在一般意义上可以说经济文
化相对落后。不过,云南虽然落后封闭,但并不贫乏,无论是
在资源上还是在经济上以及文化艺术方面,底蕴深厚、储藏丰
有奇才袁思齐刻富是云南的突出特点。独特的地理与人文环境,造成了云南一
向有藏龙卧虎的传统。
袁思齐在中国当代书画篆刻界,论
资历与造诣,都是当之无愧的老前辈,
以艺术成果而论,在全国范围内也堪称
是大家。袁老因为在云南而不是北京、
上海、杭州、南京,所以不为外人所
知,真正是退隐江湖、深居简出,然而
又锲而不舍地坚持艺术学习与探索,几
十年如一日地创作,在书法、篆刻、镌
刻(铜与木为主,兼及砚石)以及绘画
等领域,都有过人之处。
人与人之间肯定是存在缘分的。古
人说,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就是这个
道理。同类相聚,共同的专业与兴趣、
爱好,会让气味相投的人通过这样那样
的渠道或关系相遇,而每个人的个性与言谈举止、处事方式,就形成了气
场,能够相互吸引、相互理解、相互呼应,才有进一步的交往,才有情谊
可言。
我得以结识袁思齐老先生,完全是缘分。具体地说,袁老是我的朋友
杨旭恒的朋友秦力的朋友许明的老师。在我第一次去拜访袁老之前,恕我孤
陋,并没有听说过袁思齐这个名字必须承认,我还是专业从事书画研究
与报刊著作的人,而且来昆明之前与在昆明期间都在收集、寻访云南的书画
界名家信息,而且是从古到今务求齐全的。可以说,我不知道袁思齐,不是
因为在书画专业方面太无知或外行,而是因为袁思齐太低调,他几乎不出现
在书画界的视野范围。在袁思齐与我之间搭桥的每一个环节的中间人,都是
有文化、爱知识、重交情而轻名利的不俗之士,否则就无法连通我与袁思齐
这样两个都比较淡泊的人。
不愿以书法家自居
袁思齐的书名,早在抗战后就已经奠定了,
证据就是松山抗战胜利纪念碑,1945年胜利后,
云南最高军事长官宋希濂奉中央命令,为松山战
役阵亡的烈士立碑,书丹者就是袁思齐先生。
为如此重要的历史纪念建筑书碑,其书艺水平
与声望影响,不问而知。
袁思齐是退隐民间的文化人,八十年代就
离休了,过着非常平静的百姓生活。由于早年的
经历,他安贫乐道,务实,不慕虚名,而且自尊
自爱,能做到出污泥而不染,能够保持清高正
派。书法家协会主事者久闻其能书,是老资格的
写家,便动员袁老入会,老先生婉言但是又非常
坚决地拒绝了入会,一直到今天,仍然不以未曾
参加书法家协会、美术家协会为缺憾。他笑道:
“我写字是自娱自乐,要是参加了书法家协会,
不就也成了那个书法家了玛?”
《颜氏家训》有言:“上士忘名,中
士立名,下士窃名”,当今书画篆刻界,
窃名者众,能有立名之志已经不易,真正
能做到忘名的,据我所见所闻,实在不
多,而袁思齐老先生是实实在在忘名的艺
术家。
袁思齐不愿以书法家自居,他是艺术
家,不仅精于书法、篆刻,还兼通刻铜、
绘画以及音乐等艺术门类。当然,袁思齐
首先是书法家。
据我拙见,袁老的篆书与行书成就
最高,篆字绵厚劲道,骨力开张,挥洒自
如,如入化境,而且字字有出处,严谨规
范,以其《自临旧印篆书册》为例,在尺
笺上写时随意放松,而看起来却非常大气
磅礴,高超处不让古人;行草潇洒飘逸,
不失妩媚,深得二王神韵,以其所书古人
诗词系列为例,摇曳多姿,妙处上接民国
诸名家;袁思齐作书小大自如,榜书有气
势,小楷精美秀气,而且老而弥坚,笔下没有衰老的痕迹。
书画是马拉松
艺术有不同门类,就像体育比赛,有的是比爆发力,有的是比速度,
还有的比拼技巧,也有比力量与耐力的。如果说舞蹈、诗歌等文艺形式是
吃青春饭的,那么,中国传统的书法、绘画却相当于马拉松比赛,谁跑到
最后,谁是赢家。当然,并不是谁活得寿命更长,谁的书画篆刻就更有成
就。前提是具有同样的天才与同样的学习、创作环境,同时又始终坚持不
懈地努力。
中国书画之所以是马拉松,因
为其传统悠久、作品浩如烟海,博大
精深,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精力,没
有足够的眼福与悟性,只能是浅尝辄
止,无法登堂入室。火候不到,笔底
下就无法煺尽火气,就难以达到炉火
纯青的境界。
我曾经提出一个概念,2020,
也即在1949年前未满二十岁至在1976
年已满二十岁的这一代人,由于受政
治运动的影响,在文化教育知识上先
天不足、后天又严重遭灾。这个观点
得到有识之士的广泛认同,可以说,
这是从社会学角度进行人口素质断代
评价,其意义于国于民都不容忽视。
袁思齐老先生生于1910年,在1949年,虚数整四十岁。换句话说,他已
经完全成熟,其知识功底与思想意识,大致定型,其稳定与牢固,足以抵抗
1949年以后的文化浩劫,他养成的读书、临池习惯,也已经雷打不动了。他
扎在中国书画的大海里,自由自在地汲取着古人今人的艺术营养。在书画篆
刻、镌刻的艺术领域,袁思齐就这样一口气跑到了一百岁!因此,他对中国
书法、绘画、篆刻了如指掌,对古今名家名作如数家珍。这种精湛广博的艺
术修养,兼之日夜不辍的动手实践,使得袁思齐的艺术造诣达到了旁人难以
企及的高度。♀
无庸置疑,与他同龄的艺术家,由于自然规律,几乎已经全部退出了艺
术创作。即使还在世,也早就因为眼睛、手的原因无法挥毫了。如已故的启
功先生十来年前就封笔了,而在世的周汝昌早就接近失明,书不成字了。
袁思齐是幸运儿,福大命大,竟然能到一百岁仍然不戴眼镜,手写蝇头
小楷分毫不差,甚至还能动手铁笔治印刻铜,这是奇迹,也是上天对艺术家
的赐予。
一百岁还能弹钢琴
论艺术修养,袁思齐应当是当今美术界最有资格的老前辈,
而且修养全面,打通了音乐、绘画、书法、篆刻的疆界。
袁老三十年代先后在四川的岷江大学艺术系与成都艺术专科
学校攻读,受过严格的科班教育,而且很系统很全面,西方绘画
与中国的书画印,都有名师讲授。此外,他还接受了同样规范的
音乐教育,弹得一手好钢琴,声乐也很专业。可以说,在同时代
人中,袁思齐的艺术修养是罕有的全面。博学多识、多才多艺,
是袁思齐的一大特点,较之启功等同时代书画家,不仅并不逊
色,甚至有胜出之处在书画家中,即使是中青年书画家,能
够看着五线谱视唱的恐怕也凤毛麟角吧,而袁老先生轻车熟路。
2008年北京奥运会,老人很高兴,特意亲笔创作了一首歌
曲,而且手抄五线谱,作为给北京奥运会的献礼。美术界能作曲
的,大概也只有袁思齐一位了。
他在金石篆刻上花费了大量心血,至今还没有停止铁笔创
作。在他《百岁生日纪念册》中,可以看到有上千方印作,其中
大量是临刻古人名作,尤其是对汉印以及吴昌硕、邓散木反复临
刻,几乎达到乱真地步。
在相识后,老先生赠给我一方他特意用恐龙骨化石创作的
名章,因为是随形的作品,不便于在书画上钤盖,后来又为我
印了一方名章。编辑到家里拜访,老人家一高兴,又主动刻了
印,而且一刻就是两方。后来编辑告诉我,袁老对她说,今年
到十月份为止,他总共刻了六个人的印,我是第六个,而她就
是第七个了。
刻铜独步一时
在各种造型艺术中,他情有独钟的是刻铜。从镇纸到古钱币、笔筒,他
都大量地创作,既有刻字,也有刻画,技法纯熟。毕竟是专业出
身,他的工具非常齐全,刻铜、刻石印等等,不同的用途他有不
同的工具,仅专用刻刀他就各有上百把。
过去他刻铜不收钱,但是要双份材料,刻也刻两件同样的,
让求刻者自选一件,剩下一件自己留存。他说为了减少压力,对
求刻者讲自己只刻铜,不刻石头。“铜那么硬都刻得动,石头倒
刻不成了有那么怪的!”老人说起来自己就眯着眼睛坏笑起
来,为自己的借口之荒唐与当事人的外行而感到好玩。
老先生还要亲自传授我刻铜技艺,并表示要演示教给我方
法,赠我以专用刻刀,显然是对我寄以厚望。后来他送给我四把
特制的刻刀,可以刻铜,也可以刻石。
老人主动提出要教我刻铜,他儿子万祥托人去找铜材,我等
不及,便自己到处去搜罗,先找到一些紫铜,后来发现紫铜容易
氧化生锈,对于刻铜来说,不是理想材料。我又在昆明找到不止
一家铜材商店,选了青铜与黄铜,最后为了找合适的铜材,还寻
到了废旧物资交易中心,买到了黄铜,不过,出乎我意外的是,
在二手市场的废铜,也并不比正品便宜多少。
说起来,云南是中国的铜都,会泽在历史上是制造铜钱的中心,会泽的
斑铜古雅厚重,甚是可爱;江川的铜锅敦实大方,做出铜锅洋芋饭,味美无
比;鹤庆的铜盆打造得结结实实,早在我刚到云南时就在小龙四方街买了四
个,还带回北京分赠家人。
很快,我对昆明的铜材市场有了基本的了解,加工出了几十根铜镇纸、
印章,其中有几枚是我非常得意而且喜欢的。还在生日那天刻了一方紫铜调
色板以志纪念,连续半个月多次往返于铜材市场、加工作坊之问,乐此不
疲。后来又有了一个小创意,用铜棒截开加工刻字,制作出纯铜象棋。又托
朋友找旧炮弹壳,准备做笔筒。
我之于铜文化或铜艺的缘分,全赖袁思齐老人之赐。
拐杖成了艺术品
拐杖在中国有着悠久传统,但是真正把拐杖作为艺术品来对待、进行成
系列的创作的,似乎前所未有。有之,则自袁思齐始。
中国绘画里拐杖是经常出现的形象,尤其是老人,或者是文人雅士,
常常会手持拐杖。成语有一句“追随杖履”,说明古时有学问、有地位、有
成就的得道高人大都会用拐杖。拐杖有竹有木,也有金属的,如宋代罗大
经的名著《鹤林玉露》有
一条“铁拄杖”,说的是
宋孝宗用一根漆拄柱,平
常不让别人动,一次忘了
带,让人去取,两个小黄
门竭力才拖来,原来是精
铁的,皇上以之健身,志在
恢复中原。(中华书局1983
年版第16页)
艺术家用拐杖的很多,
如齐白石、张大干,都留下
了手拄拐杖的照片,风度之潇洒,已经成为文化标
志。但是,艺术家雕刻拐杖的,我却不知道有哪位
前辈。袁思齐是我所知道的雕刻拐杖艺术成就最高
的大师。
袁老三十年代在美专里受的是专业造型艺术训
练,可以翻制石膏像惟妙惟肖,因此,与一般书法
家画家只能从事平面艺术创作不同,他能够做立体
的造型作品。黄苗子等人也有刻木作品,不过,
都是只写墨稿,委托合作者再奏刀完成。袁思齐
老先生则是一手包办,亲力亲为,而且是自己刻
了自己用。
从七十岁起,他收集并雕刻各种拐杖,把实
用工具与艺术审美结合在一起,成为中国传统寿文
化的独创作品系列。他经常轮换着使用拐杖,经过
长年累月的把玩与摩弄,这些拐杖的包浆已经很好
看,有了年份沧桑感。
他不仅在拐杖上刻铭文,也刻图案,还镶嵌宝石、玛瑙等,煞是好看。
经过他的加工,每一根拐杖都各有各的风格,成了艺术品。
他能融冶古今中外为一体,而且勇于创新,不因循守旧。在他的书法
里,可以看到甚至有流行歌曲或电视剧的台词,还有“样样好”、“跑野
马”这样的方言俗语。而在印章里,也可以看到“好人一生平安”等极具时
代特色的印文。
不乱卖钱
老人的作品不卖钱,准确地说,是不乱卖钱,他告诉我,以他那样一
个当年上学是为了挣钱养活妈妈的一个穷学生,能不想要钱吗?他做梦都
想发财,但是他不乱要钱,喜欢他的作品的,如果是富人主动给钱求字,
他也是收的,老人家对我笑着说:“给少了他也不好意思!”对于工薪阶
层、穷人,他舍不得收钱。当年在教书时,学生以及相邻的农民求字,他
者b有求必应。
对于志趣相投的同行、朋友或是学生,
他从不吝惜自己的作品。一次访谈时老人聊
得高兴,便把手里拄的拐杖递给我:“喏,
送你了。”我推辞,老人一再往我手里递,
他的儿子在一旁说,老人的拐杖有几十根,
有人喜欢他就送,老人高兴。当然,能得到
这样珍贵的艺术珍品的人,也不会是外人。
事实上,据我对国内书画篆刻市场的了
解,以袁思齐老先生的资历、造诣、成就,
他的书法、印章以及镌刻作品,绝对在第一
流水平,不仅是艺术上,而且应当反映在市
场上。可以说,他的实力与价值早已超出了
云南省的区域范围,完全可以与国内第一方
阵的大师并驾齐驱。
袁思齐老先生的学生,最初的那一代,基本都已经辞世,健在的也差
不多**十岁了,不少人都有袁老师的作品。袁思齐的书法虽然没有标价,
但是在内行心里是有一把尺子的。在《兰界》2009年第10期刊发了我介绍袁
思齐老先生的文章后,一位曾旅法多年的书画界人士到挂云居喝茶,对我诚
挚地说:“昆明如今写字最有名的是冯国语、劳伟,比冯国语、劳伟写得好
的,就只有袁思齐了。”这是一句客观公正的话。
我曾经拿一幅袁老写给我的字去装裱,宝翰轩是昆明裱画的老字号,
女老板很精干,她接过字看了一眼就说:“袁思齐的。”可见是常裱袁老
的作品。
齐家之乐
作为一个天赋颇高而生性善良的中国人,袁思齐禀奉的是传统礼教,待
人热情友好,仁义礼智信,尤其是孝敬母亲,尊敬师长,热爱妻子和子女,
尽职尽责。他多年任教,桃李满天下,待学生之好,今天的教育界难以找到
这样的良师。
吉人天相,袁思齐大学毕业孤
身一人由川入滇,历经干辛万险,
在云南成了家,生了三子一女,因
为持家有方,家教很好,都事业有
成,而且都健康地进入了退休阶
段,如今袁思齐已经是四世同堂,
全家三十几口人(数字还在不断增
加),可以说,袁思齐达到了传统
中国人最理想的境界,福、禄、寿
齐全,家庭和和美美,子孝孙贤,
没有一般大家庭那么多的麻烦与复
杂,老人每一天都很快乐,到了一百岁还能有很高的生活质量,健健康康,
连保姆或服务员、护士都不要。
由于机缘,我接触过的前辈书画名家比较多,《大师谈艺录》收了我
访谈过的二十几位大名家,包括启功、阳太阳、王世襄、史树青、许麟庐等
等,也见过这些大名家的家人,说实话,也许是因为大师名气太大,地位太
高,字画都是天价,所以不差钱,但是,家庭里能如此和美、如此快乐的,
不多。有的名家的子女,作为名人之后,打起交道来让人感觉很不舒服,有
的甚至不懂事,丢老人的脸,坏老人的名声,让人不禁为之叹惜甚至齿冷,
让人想起孔夫子那句“惟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究其根源,恐怕主要还是“子不教,父之过”,毕竟能够懂得如何教育子女
的父母,在中国历来都是少数。
袁思齐在家庭美满这方面所取得的成就,较之艺术,不遑多让。对子女
一视同仁,深谙“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一碗水端平。他的作品,常常
是一式几份,分别落款写时是几个子女每人一份。他的女儿的孩子,不叫他
姥爷或外公,而是叫爷爷,从小如此,以至于在小学考试时都答错了祖父、
外祖父的区别这样简单的常识题。袁老知道了说,老师扣的分,我还给你!
袁老对子女的成长很用心,而且对他们的品德教育很重视,他对我说,
他的四个子女都退休了,过去都在单位担任过有权有势的重要职务,现在平
平安安退休了,“他们的手是干净的好容易哟!”
小小心心活到一百岁
袁思齐老人养生有道,很讲究体育锻炼,
同时非常注意饮食卫生(这里的卫生两字是取
其本意,不仅是清洁的意思)。应我的点题,
他写过一幅字“小小心心活到一百岁”,是实
实在在的经验谈,他是认真地活着的,目标很
明确,每一天都很充实。由于保养得好,袁思
齐老先生虽然已经一百岁,但是耳不聋、眼不
花、思维敏捷、动作反应快,老人与晚辈玩打
手掌的游戏,赢的时候比输的时候多。读书报
刊看最常用的五号字不成问题,笔尖有一根毛
岔,他能用手揪掉。
老人虽然已经百岁,但是仍然能自理生
活,还可以独自一人在家,甚至能自己照顾自
己吃饭。能如此长寿,首先是他性情乐观、开朗、幽默,喜欢说笑话,很风
趣,和我聊天,他常会笑作一团,弓起腰,倒向沙发扶手。
老人教我做保健操,非常仔细,表演一遍,让我自己练一遍,再重复一
遍,完全是在学校教学生的规范路数。
他口袋里装着孙子给的跑步计数器,每天自己记录步行的数字,给我看
的那天,到下午他已经走了五百步。
古人有“三上”读书的说法,我深然之,所以,路上、车上、飞机上,
以及床上、厕上,都要读书,厕所的书堆得好高,有时一蹲就是半小时
被书迷住了。袁老告诫我,出恭要专诚,不要分神。我看袁老的卫生间,就
没有摆书刊。
中国书画有烟云供养的说法,袁思齐老人从事书法、篆刻,其实就是一
种气功,一种身心保健操,因为他淡泊名利,超然物外,所以,精神很平和
宁静,充分享受到了中国书画的乐趣与益处。
游于艺
袁思齐最得意的印作之一,便是“游于艺”,他不仅在
印石上刻,还在砚台等材质上反复刻,显然,这旬古训着实
合他的心思。
他把书法、绘画、篆刻与镌刻当成游戏,而且几乎不附
加功利色彩,便得到最大限度的乐趣与满足,同时又不受制
于市场或流俗。这种相对自由的状态,对于艺术家来说,是
最为难得的。
对于书画印章与镌刻的作品,送给人时,他喜欢说:“拿去玩。”这些
艺术品,在老人看来,用处只是玩。确实,中国的书画印章文房四宝,自古
就是文人或富人把玩之物。
他自己满意的作品,也会留在手边自己玩看着玩、把玩着玩。他说
书房兼卧室的书橱里,都是装的他的玩具当然,里面没有一般意义上的
玩具。像启功等老人偏爱的毛绒玩具,在袁老这里没有位置。
他到了一百岁,写着玩的还是《毛公鼎》、《散氏盘》,以及王羲之的
书法。他临了无数遍,未必真的是为了学习提高书艺,而是“好玩!”
在艺术领域,受过专业训练,而能不受市场干扰,成为专业玩家,袁思
齐是极其难得的例外。
当然,并不是说袁思齐的艺术创作的劳动强度不够,或者说是艺术态度
不严肃认真。从2009年9月份开始,我有幸多次观摩袁老写字作书,老先生
在不同的纸张质地上,使用不同的技法与材料,如在册页的泥金题签上,便
先用肥皂擦拭,再用墨笔书写,而印章则在绵纸上钤盖好,用剪刀沿着边缘
铰下,再用浆糊粘在泥金的题签上,一丝不苟。效果当然是很精致。老人还
在苗绣的真丝条幅上题字,也是想出了有效的办法,解决了丝绸不易着墨的
缺陷。
无论是印章,还是刻铜、刻木,袁思齐都是在工具与工艺上精益求精,
他玩得很专业,玩得很投入。
“游于艺”,如今的专业书法家、专业画家,有几个能做得到?
活到老学到老
袁老做事情非常专注认真,到了百岁高龄,他仍然天天临帖,仅王羲之
的姨母帖,他就一临一百遍。散氏盘等篆字法书,也是无数遍地临习,干锤
百炼,**十年下来,打下了坚实的传统的根基。他的行草书与篆字,功力
深厚,自具面貌。
他说,古人生活条件差,平均
寿命不长,古代书法家活得都不算
太长,五六十岁的居多,而且他们
所见的书法经典有限,自己和前人
相比,光年纪就多活了四五十年,
而且又能看到太多各种书法经典名
作,没理由写不好字,比古人写得
差,对不起自己。
老人是非常清醒、非常有自知
之明的,有时讲起一些古典文史方
面的事情,老人以前不知道,他从来不含糊,也不装懂,而是采取很认真、
很坦诚的态度,做到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他对我不止一次讲,如果当年遇上一位学问好一点的老师,他的国学该
不差的。其实,与当今书画界的名家们相比,袁思齐老先生的学问已经是很
好的了,当然,毕竟老先生的精力主要用在了艺术研究与创作上,算不上是
严格意义的学者。
从他的书法作品与印作、镌刻的文字来看,题材的丰富与独特,显示出
老人是用功读过文史典籍的。
老人把他常用的《中国历代名旬辞典》拿给我,让我从中挑自己喜欢的
名言,他写了赠我,我惊奇地发现,老人把这本书从头到尾都看完了,而且
划了很多线,以及书写过的标记。
从小到老,袁思齐的临摹能力都是非常过硬的,而且能做到惟妙惟肖,
他戏称自己是开照相馆的,也就是能够准确地复制前人的书法、绘画、印章
以及雕塑。他说到了一百岁,还舍不得关照相馆,还是要学习古今申外的艺
术家的作品。书画界相当一些名家都是吃老本,不再用功探索学习,袁老表
示那样做没出息:“不再临习古人碑帖,只能越写越差。”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袁思齐老人的学养、艺术造
诣与人格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地被
征服。为我作袁老访谈速录的小伙
子蒙炳亮在开始做了四次后,要去
丽江外出一段时间,他回来后告诉
我,很担心我不再请他了,因为他
太珍惜这个机会。另外,他有个心
愿,就是除了前四次已付的以外不
要后面的速录服务费了,只想求袁
老为云奕速录公司题个字。
作为从事新兴行业的年轻人,
能有这样的想法,可见袁老的吸引
力。我答应为他试试,老人不仅题
了公司的匾额,还赠他一幅苏轼论
书立轴。小蒙在分手时,很真诚地
对我说,从事他这个行业的,见的
人太多了,“您和袁老是绝无仅
有的,这次真开眼了。”说完他还送了我两饼普洱茶。作为服务行业、靠时
间与精力挣饭吃的人,在投入如此之多的时间之后,不仅没要钱,还倒贴礼
物,这对我来说,是极大的鼓励,当然,我知道,与其说这是冲着我,不如
说是冲着袁思齐。
袁老是一位透明的老人,是一位智慧的老人,是一位善良的老人,有爱
心,明事理。我曾经与画家朋友黄忠良先生讲起自己认识的袁思齐老人,他
恳求我也带他去拜望,一见之后,黄总大为折服,回家连夜作了人物画表示
对老人家的敬意。
黄总的太太何明大姐,喜欢读书思考,也很想拜访袁老,于是我便带黄
总夫妇一同到袁家。老先生很高兴,还和何明玩起了打手掌的游戏,他反应
灵敏,动作自如,屡屡得胜。
妙语联珠循循善诱
袁思齐的成就不仅在于艺术创作,还在
他的为人品德修养,和他见面交谈,真有如
沐春风的感觉。我挂职工作本来非常繁忙,
但还是抽出了十几个半天,到袁老家里进行
访谈求教,受益匪浅。
袁老说话不仅仅风趣幽默,还很巧妙
得体,对家人子女,对学生,对朋友,对
客人,都各有分寸。头一次见面,老人对我
说:“你见过大世面,有学问,有才气。”
在访谈快结束时,我说跟袁老学到了很多东
西,老人家却反过来说是跟我学到了不少东
西:“怎么那么多东西你都知道?”
我问老人,年轻时对艺术、对事业有
什么目标和规划吗?老人应声答道:“没
有我从来没想过活到一百岁能等来曹腱
作访谈!”黄忠良、何明夫妇在一旁听了都
笑起来。
老人谈起教学经验,告诉我,一条重要的法则是对任何学生都要鼓励。
即使是差学生,也要鼓励,比如,作业错误百出,也要表扬,表扬什么呢?
表扬学生能交作业!这样,才有利于学生的健康成长。听了这番经验之谈,
我明白自己得到袁老的夸奖非为无因。
袁思齐从1931年开始教育生涯,他曾经是云南身价最高的非主科教师,
到了今天他也直言不讳地说:“我教书教得实在是太好了!”
在百岁老人家过生日
说来也是缘分,我奉命到云南挂职报
到的那天,正是我的四十五岁生日,省委组
织部人才处处长曹开庆先生在闲聊中得知,
马上让人出去买来了生日蛋糕,点上蜡烛,
大家为我合唱一曲《祝你生日快乐》,就这
样,开始了我为期一年的云南挂职生活。
整整一年后,也是在我生日的那天,
下午在袁老家访谈,到了快七点钟了,袁老
的女儿袁万玲老师做好全家的饭,客气地留
我用餐此前有几次,我都是因为另有事
情,或者是因为看到袁老已经很疲劳,怕留
下来老人家又要费神、费气力招呼我,便婉
言谢绝了我考虑了一下,答应了,袁老
女儿有些意外,说以前留你你不留,我们以
为你不在我们家吃饭呢,所以今天也没额外
准备,只是便饭。
就这样,我和袁老一家一起吃起了晚饭,五六个菜一个汤,很丰盛。说
着家常话,我告诉袁老,今天是我生日呢,朋友们约的饭局我都回了,真
心想和百岁老寿星吃一顿生日饭。袁老女儿特意又煮了一碗长寿面。
老人吃饱了,站起来说他要出去,过了几分钟,老人又回来坐下,递给
我一个红包,说是他送我的生日压岁钱。我连连推月兑不要,老人说:“这是
我一位百岁老人的心意,你要收下。”这样,我就收下了平生分量最重的
一个红包。普天之下,能有几个成年人有机会在生日时得到百岁老寿星赏
的红包?
由于从小生活、学习、工作、事业都比一般人要顺利得多也幸运得多,
坦率地说,我对身外之物的得失从来不大在意,我看重的是得失背后的道
理。我曾经分析过时人的通病,就是:该给的死活不愿给,不该得的却要千
方百计地得这也就是小人、俗人的价值观与处世行为方式。这种社会心
理的形成,有其深刻的历史根源,这里不去细论。苏轼说“苟非吾之所有,
虽一毫而未取”,这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方面是该给予的时候,要能够并
且肯于给予,换句话说,就是该给的就主动、大方地给,不该得的无论如何
也不要能做到这一点的,就是好人、高人,就是君子。
中国是礼义之邦,自古以礼治天下,但是,到了现如今,社会风气相当
成问题,人心不古,人与人之间普遍存在诚信危机,能做到礼数周全的人已
经不多,袁思齐是一位彬彬有礼的君子,他曾刻过两方印,一方是“义必
居先”,一方是“利必居后”,这是《阴骘文》里的句子,也是中国传统
道德守则。
二十年才配齐《印典》
在重阳节后一日,按照计划是我与袁老最后一次正式有现场速录的访
谈,老先生聊到大康,盛赞《印典》功德无量,让儿子去搬出来,念叨说全
四册,他还缺第二册,多少年找不到,这套书出得不容易,有三个出版社先
后接力出。
我对老人讲,找书我还算有经验,这点事包在我身上吧。事实上,我在
周六中午去访袁老途中顺路去潘家湾买旧书,就见到了这套《印典》。老人
说,只要你帮我找,人家不单卖,全套的也买来,钱我出。我笑道不必了。
从袁老住的云南师范大学宿舍出来,我直接就到了潘家湾收藏市场,
转眼之间,不费吹灰之力,就替老人家补足了十几年的缺憾,真是莫大的
快事。
第二天我专程上门去给袁老送书,老先生显得很惊喜,这套书的第一
册,他买的是1989年版,而到配齐时,已经是2009年!二十年的时间配齐了
一套书,对于爱书的读书人来说,真的是乐不可支。老人进屋拿了钱出来,
郑重地对我说,此书是我替他代买的,钱一定要由他自己出。我当然不会接
受,这是晚辈应当应份之事。说实话,这还是可遇不可求的幸事呢,别人有
钱想代买,从哪里去找这样的机会?何况老人家刚给过我红包!
老人见我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坚持。他说,既然你不收钱,那就在书上
写个字吧。
于是我奉命在扉页上写了几行题赠的话,大意是袁老遍
寻此书二十年,小子有幸代访得到,荣幸之至,实乃一大快
事云云。
老先生翻看着书,指给我看:“你看这友谊出版公司
出的这版,全书那么多印章,没有他们公司的这两方这么
丑的!”
我看了一下,确实如此。出版社的编辑没有篆刻修养,
眼光接近于盲目,所以才会把两方极俗的刻有出版社名称的
印,放在了书里的扉页上。班门弄斧,没有自知之明,真的
贻笑天下。
从九月份开始,我与袁老先生多次长谈,每次半天,大多时候都有他
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随侍左右,偶尔也有老人单独在家的情况,我在袁思齐
老先生的齐乐府度过了极其难忘的快乐时光,受到的教益良多。老人应答如
流,出口成章。在他记忆中,我打捞到很多非常难得、珍贵的史料,有些虽
然是吉光片羽,但是从未见诸历史记载。对于四川与云南的书画、教育以及
社会政治,袁思齐讲述的内容有不少细节,足以使我们重新认识或更全面地
认识过去的历史。
我要向美术界、收藏界,更是向公众介绍一位真正的艺术家、真正的文
化人、真正的好人。这也是我挂职服务云南的一个重要收获。
相信读者在看了袁思齐的作品之后,会有耳目一新之感:山野有奇
才这是袁思齐的一方印作的印文,在我看来,也是袁老先生夫子自道。
2009年11月5日定稿于昆明挂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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