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老爷子收徒选在了八月十五中秋节这正日子。♀一大家子在老爷子院子里拉根电线点了灯,摆张圆桌就吃了起来。张声涛敬了茶,磕了头,这师父就算拜下了。徐鸥因诊所的事还有应酬,几个读大学的表哥也有其他事情,表姐还是高中生,这几个吃完饭就先回去。剩下徐鹤陪着大家长们在房中支了个桌子,模麻将,两个舅妈在一边看歪头胡。张声涛是最小的,倒茶洗果子之类的小活就归他负责了。
老爷子的院子在紧邻后海的一条小胡同儿里,一个两进的四合院,共有十二间房。老爷子倒霉的时候这院子就给人占了,后来老爷子回来了,里面的人家却没有全部搬走。到现在前院还住了两户不肯领补偿款走人的人家。一家姓孙,住了两间北房和东房;一家姓郝,占了西房和靠过道的北屋。院中有棵枣树,枣树落叶一地,枝桠高处的红枣子在半黄的树叶中挂着。郝家在树下搭盖了间小平房。原有的影壁早被敲去,一进如意门就见门道里破旧家具各占两边;晾衣绳上五颜六色的衣裤随风飘舞;各家窗户下蜂窝煤沿着墙脚摞起老高。居委会来劝过好几次,他们不愿腾退,老爷子无可无不可,由他们继续住着。
经前院西北角的小夹道进去就是里院,小院不大,但还有个整齐的样子。三正两耳的北房(小五间,实际四开间的宽度)连着一间西厢房,西厢屋檐下高低错落摆了许多花盆,有雪白的玉簪,鹅黄色的秋葵,金黄色的秋菊,粉紫色的茉莉,红艳艳的鸡冠,各式花卉交相辉映,香气扑鼻。东屋倒是贴着前院北屋与后院北房相隔,现如今作了厨房。东屋外花池子里种了棵海棠树,枝头挂着的虎皮大漆笼里一只黄鸟啾啾啭啼,旁边大鱼缸里养的红白龙睛和红莲,煞是喜人。
北间三房呢,当中一间是客厅,一条长沙发和两张单人沙发中夹着一小方茶几。东头是老爷子的卧室,窗下安着张旧式的木炕床,对面立着一架衣橱,壁上悬着山水条幅和祖先遗像。东耳房改成了卫生间和浴室,与南屋相隔的夹道里还加盖了一间小锅炉房供采暖用。靠西头的正房与耳房打通做了书房和琴室。墙上挂着一柄二胡,一把琵琶。靠墙的大壁橱里除了书,还摆着几个京剧脸谱和杨小楼的戏装照片。原本屋里还把一把花绳摇椅和两把藤椅,现如今一张四方桌充了麻将桌摆在中间,一家人打牌看牌好不热闹。
祁老爷子兴致颇高,一边打牌,一边王婆卖瓜:“我这院子比那水泥盒子鸽子笼好多了吧!我这丫头还老让我搬她那去住,我才不干呐。”
祁玉兰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帮她爸爸打了个七筒,道:“您老是住得舒服,也可怜可怜我们做小辈的吧。您一个人住这么个院子,年纪又上来了。给您请的保姆吧,用不上两三个月就让前院那些人给挤兑跑了。这万一您老半夜三更有个什么动静,是连个使唤人都没有。我们要不把您老接我们那去,这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
“这七筒我还要的,别给我捣乱。”祁老爷子眼疾手快把牌捞了回来,扔出去个四筒,“你爸爸身体还好得很,少在这杞人忧天。你要讲孝顺,干脆搬回来住。你要搬回来,我就让前院那些人都赶紧搬走腾地儿。到时候独门独院儿,干干净净。”
祁玉兰揶揄道:“那些人要能听您的,早搬走了,还等今天?再说了,前院给糟蹋成那样,烂瓦碎砖破窗糟梁的,要弄成您老这几间房这样,没个几十万估计下不来。好好的,我费这劲干嘛啊。♀”
徐鹤喂了张牌给何智梅,还不忘撺掇他丈人:“就是啊,爸爸。您住这,前院三天两头吵,再好的风景也经不住这么糟践。住我们那,我们也放心,也不妨碍您下棋唱小曲儿的,平日里跟我爸爸也有个伴不是。”
徐建中晚饭时喝了点小酒,面色通红道:“你们懂什么,还是这老四合院住着舒服!尤其像老哥这样的,春有雨声,夏听蝉,秋有风声,冬听雪,给个神仙都不换!以前住那大杂院的时候,嫌不方便,也嫌邻里间鸡皮蒜毛的事情各种烦心。这搬出来了吧,方是方便了,可这楼房住着就是不得劲,不接地气。”
祁老爷子碰了张贰万,眯着眼道:“敢情!前院那些人我是懒得搭理,他们搬走了,我一样得把房子租出去填人气。正好,亲家您要是不介意,就搬过来跟我搭个伙。我豁出去给他们一家一万块钱送他们走人。咱再把那破屋子烂板子都拾掇了,亲家带我这徒儿搬过来,嘿嘿,那可就美喽!”
徐建中和何智梅都一愣,张声涛还在学习怎么看牌,不想话头扯到他身上,也抬头看他这师父。祁老爷子虽然喝了酒,但面色如常,不见醉态,手指着牌池子催促:“小何,到您了,赶紧出牌。我这院子比起旁边那些平房院、大杂院可不算乱,修起来也肯定不要几十万。我前儿还留心瞅了下,就是看起来磕碜了点。墙壁开裂那没啥,咱这是四梁八柱的架子,墙倒房不塌!只要梁柱还稳稳当当,这房子就住得人。到时候把砖瓦一换,室内下水一通,白色腻子溜缝儿,红色油漆刷柱,嘿,又是个神仙居所!”
何智梅也有些动心了,老了老了,还是觉得接接地气比较舒坦。看祁老爷子这院子,有花有鸟,关门修身,出门见“海”,还真是个养老的好地界儿。
伍丽莎原本坐在她婆婆后面看牌没出声,这里也插嘴道:“祁老爷子这房子算产权明晰的,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碍着别人事。我妈住那大杂院,那真叫虫蛀鼠咬破烂屋,产权还是啥机械所的,啥都不管,我哥想了多少次给翻修一下,愣是不行,申请也不行。可要我妈搬走,她也不干,住了这么多年了,破烂儿都是感情”
祁老爷子点点头:“对了,伍丫头,你哥不是弄了个装修队吗?让他上河北弄点青砖蓝瓦,再找几个老手艺人,帮你祁大爷给这院子翻修喽。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钱我不让你哥落亏空,他可别给我弄个稀松活儿。我觉着以后这院子要翻修的只会越来越多,你哥在祁爷爷这练练手,再接别的活计,心里就有谱儿了。”
伍丽莎忙起身行了个蹲礼:“那先谢谢祁大爷栽培了!明儿我就让我哥上您这来取真经。”把一屋人逗得大乐。
何智梅笑着摆手:“丽莎你就跟你祁大爷逗闷子。这就张罗上了。我们还没说要不要搬过来呢!”
祁老爷子脸上的皱纹都成了花:“大妹子您想不搬来都不成啊!您外孙可在我手里攥着呐!您想啊,他白天要上课,晚上得游泳,就只有早上能练功吧,到时候是要我这老头子赶去您那教他,还是他这么个小人儿一黑早儿地往我这赶?嘿嘿,我这徒弟可不白收的,人质我是押这儿了,您俩公母是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徐建中也不扭捏,把牌一推:“胡了!老哥您这么说,那咱就不客气了,这前院腾退还有翻修的钱我出了,这么个好地界儿,也是老哥哥看得上我才让我有便宜占。”
“你看看,喝了几两猫尿,骨头都轻了。”何智梅冲两儿媳摇摇头,叹气道。
祁玉兰和徐鹤两口子觉得祁老爷子这打算那是出得丁对,三老人住一块,互相都有个照应,再请个保姆,就更齐全了。尤其是祁玉兰,笑得见眉不见眼:“爸爸,您这主意真是绝了!我和小涛中午连饭辙都有了,那日子可得劲儿啦!咱们得趁火儿锢露锅,明儿一早就跟前院说去,让他们腾挪地。要是说不通,弟妹,说不得还得麻烦你哥那帮哥们儿呢!”
伍丽莎也笑:“那肯定的。先礼后兵嘛!这粗活就交给我哥他们就对了!”
张声涛见他们说得起劲,估计这事就这么定了。可等要能住进来估计还得有段时间,于是起身说道:“我去拿冰棍儿。谁要啊?”
祁老爷子闻言忙道:“怎么,你还想吃冰棍儿啊?”
张声涛点点头:“嗯,刚表姐在您冰箱里发现还有几根冰棍儿没吃完呢。说要吃了不然过几天就不能吃了。”
祁老爷子咧牙一笑:“孙子诶,你今后基本上就得告别冰棍儿啦。那冰棍儿明天我散给胡同口的小子们吃,你可不能吃了。”
“为什么啊?”张声涛有些模不着头脑。
“打明儿起,你就得跟你爷爷上后海边上练功吊嗓子去。那冰的,辣的,刺激的,你都不能吃了。”祁老爷子一边模牌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张声涛惊悚了:“为什么啊?不是说跟您学练武吗?怎么还要吊嗓子啊?”
“嘿嘿!”祁老爷子眼里又露出淘气的光芒:“法不轻传!你想要得爷爷我的真传,就先得跟爷爷我学京戏,吊嗓子,练架势!”
张声涛这下可急眼了:“爷爷,您是我亲爷爷!我学武是为了不挨打,您教我唱戏可不成啊!我还是练拳击去吧,比您这这靠谱!”
“孙子诶,这练武和唱戏都要扎基础。唱戏也讲究十八般武艺嘛!你要能学好一段戏,爷爷就教你一招把式。”祁老爷子骗起徒弟来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这三年出一状元,十年才出一角儿。要学好一段戏,先别说张声涛怎么分行,就说祁老爷子的武生,那就得手眼身法步,唱念做打舞都得跟上,练个三五年基本功夫能见成效那都算是祖师爷给饭吃了。张声涛要真得唱好一出戏才能学武,嘿嘿,且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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