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井要修建东方广场,这个总投资将达到二十亿的大工程的建设,伴随的是东单那一大片经历风雨仍然没倒下的胡同的“危改”。♀从八月初动迁告示贴出来以后,这一这破坏历史风貌的建设工程就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有人对未来繁华的景象充满希望,也有无数仁人志士为保护这“已近黄昏”的美景奔走呼号。但到了十月初,征用土地的拆除和平整已然进入最后阶段。
这天晚上徐家一家子还有伍家舅舅都在祁老爷子院子里吃火锅,而屋子里电视里面正在播放有关北京城市建设美好前景的新闻。
徐衡从铜锅里捞出一片羊肉放麻酱里沾了沾,往嘴里一塞,感叹道:“啊!我们学校要求我们做关于‘消失中的胡同’相关的社会报告。好麻烦啊!”
张声涛也点点头,他们学校也布置了相似的作业,不过只是要求学生们查找胡同、四合院的历史有关的书籍阅读就好。
徐衡羡慕的看着张声涛:“你们就好了,初中生,往图书馆看点书做点笔记就好了。我们可是要求实地实践。这时候去实践什么,收破烂吗?”
徐彦看堂妹郁闷,笑道:“你也是傻了。老师要求实地实践,可没要求你往那东单那块跑啊,咱家小区以前那块不也是胡同拆了修的?还有好多地方呢,你干嘛只看到正在拆的,没见到已经拆完的?”
伍家大舅舅伍德贵以前满胡同拉着小三轮送煤,后来当了个小主任。如今煤厂效益越来越不好,他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干脆也辞职下海,跟着弟弟干算了。他听了徐彦的话说道:“现在到处都是旧城改造!要我说啊,王府井那块拆了真是可惜了。那可是好地段,那放前清那会儿,住的都是王爷贝勒爷之类的贵人,全北京城除了紫禁城、三海,就数那地界儿踩着龙脉了。嘿,说拆就拆了。”
伍德兴看起来比他哥哥瘦削,也更沉稳:“放以前那是贵气,放如今就只有贫气了。小时候咱爸带着我坐小三轮儿上,往那片去送煤的时候,那大多都还是独门独院儿,住的都是什么资本家、世家,差点的也是医生教授之类的。杂院也有,可那也是以前沦落下来的遗老遗少,破船还有三两钉呐。到咱爸走了,我往那片送煤的时候,独门独院就成了大杂院了。再后来又是人防工程,又是大运动的,院子就越来越破了,谁住谁闹心。现在不搬的,不是不想搬,只是价格没谈拢。就前天我碰见一东胜胡同的老主顾,他还说他家只动迁到一套三居室外加三万多块砖瓦钱。院子地皮是国家财产的不用赔。这就有些欺负人了!”
张声涛这时却插嘴道:“小伍舅舅,您说那块要是拆了,拆下来的砖瓦怎么处理?”
伍德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小涛,你说什么?”
张声涛把筷子放了下来,说道:“那些四合院。虽然很多已经面目全非了,但说不定还有好东西剩下呢?比如说旧砖,旧瓦、旧门墩、旧梁木之类的肯定还有些没有坏的。祁爷爷这里正好要翻修,用这些来修补不更好?”
徐睿正在用火筷子往铜锅里面夹碳,听了张声涛的话,差点没把碳掉汤里头,忙不迭的把火筷子放下,冲张声涛笑道:“你还真听你姐的话,要去收破烂啊。那些旧砖瓦的,这么多年了,说不定早就风化,就跟前院那差不多。就算没有坏,像那么个拆屋法,好的也给砸烂了。哪还能让你去捡着好东西啊!”
祁老爷子、许老爷子还有伍德兴却相互看了一眼,心里都是一亮。徐睿还有徐彦见这几位面有喜色,舌头都捋不直了:“爷爷,这样还真行?”
伍德兴兴奋地站起来,从锅里捞了一大块羊肉往张声涛碗里一放,夸张地叹道:“哪还不行呢?以前只想着去烧新砖,可现在的砖厂哪有旧社会那些手艺人好。那时候的东西才叫实诚!再说了,那些砖雕、木构件啊、兽脊啊,如今是有钱都没处找去。嘿,我听说徐鸥你可是听了你这外甥的话才茅塞顿开。现如今我也是听他的话才想到这上面去。哎呀,来来,涛大侄子,多吃点肉,你这脑袋瓜这么灵,肯定得多补补!”
徐欧也笑着往外甥碗里夹了一筷子凉拌西红柿,却对伍德兴笑道:“你这人别到处瞎嚷嚷,小孩子夸多了要伤福气,尾巴翘起来了就不好压下去了!”
伍德兴摆摆手,哈哈大笑:“就你多作怪。好了,我听了这主意,那是恨不得立刻往那里去。免得夜长梦多。祁大爷,我就先少陪了,往后咱日子还多着,倒时再弄点好酒,咱爷几个好好吃顿。大哥,您跟不跟我走?”
伍德贵连忙咕咚喝了两口啤酒,冲祁老爷子笑道:“谢谢您招待呐,祁大爷,我也跟我弟走。我觉得这事咱还得找拆迁办的人商量,干脆那里的建筑垃圾我们都包了,也不说我们具体要什么!你看怎么样?”后面这话是对他弟弟说的,伍德兴眼睛一亮,又冲祁老爷子作揖告辞。两兄弟说话间就已经出了门走了。
三个大学生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徐衡还在那痛心疾首,脸都快趴到桌面上了:“不会吧,真要去收破烂啊!”
祁玉兰用筷子点点徐衡的碗:“怎么说话的,没个姐姐的样子。你怎么还看不起收破烂的?人家靠自己劳动,勤劳致富!哪像你,天天油瓶倒了不扶,懒得成精了。”
徐衡忙坐正了,转着眼珠子,冲张声涛做了个怪相,又冲她妈陪笑道:“向□□保证!我绝对没有看不起收破烂的!再说了,我不扶那是因为妈妈您太勤劳了,根本不会把油瓶子弄倒,让我有扶瓶子的机会!”
张声涛笑着落井下石:“大舅妈,明天干脆让姐也跟伍伯伯他们一起去嘛。她不是还有实践报告吗?”
徐衡这才炸了,一个猴扑到张声涛背上:“好你个臭小涛,你把伍伯伯他们哄去就算了,还打算陷害我!哪有社会实践收破烂的!看我九阴白骨爪!”张声涛被他姐挠痒痒得不住求饶。
祁老爷子看够了猴戏,才笑道:“好了好了,他估计也是听了我说那些收破烂捡漏的人的故事,心里痒痒了,想自己去试试,又怕自己太小镇不住场,叫你陪着玩呢!”
“什么收破烂捡漏?”徐哲、徐睿、徐彦、徐衡的眼睛集中到了祁老爷子的脸上。
“以前啊,那些在胡同里穿街走巷收破烂的,有时候收来的就真是破铜烂铁;有时候呢卖家不识货,把好物件儿当成破铜烂铁,三文不值两文的卖了。要是这收破烂的懂行,认得这东西,那就是捡漏了!”祁老爷子抿了一口酒,冲几个孙子辈一咧嘴:“不过你们就别想了,有便宜占哪还轮的上你们几个猴儿。你们去收,那就是真收破烂,不过那里正在拆迁,家家都有些破椅子烂罐子的要卖,出货量大。你们要真去做,就当去勤工俭学,一天挣它个一两百块的应该是没问题的!再说你们伍家舅舅肯定也在,你们去了吃不了亏,还有人帮你们拉货!”说完,还朝张声涛好小孩般眨眨眼。
“一天一两百啊!”三个大学生哈喇子都流出来了,虽然家里如今情况不错,但他们的生活费还是跟大溜,油水那是薄薄的。想弄点外快吧,还真不知道往哪使劲。如今能以帮助弟妹完成功课的名义行动,收破烂就收破烂呗。立马点头答应,拍胸脯掳袖子,要陪着徐衡去“社会实践”。
徐衡哀嚎:“你们这帮见钱眼开的主儿,我要四六分成!”
“想得美!”几个哥哥这次倒是见财忘妹!
第二天,三个大学生很不要脸地穿上高中校服,陪着弟妹一大早就出发了。五个人一人骑辆伍德贵从煤厂里借出来的小三轮就往王府井浩浩荡荡杀去。
伍家兄弟两昨天晚上已经跟连夜跟拆迁办的人商量好了,承包了建材的后续回收。如今已经拆了的那些地方就让人去清理。倒是还有很多户人家没有搬走,但他们又有些敏感。伍家大舅心念一动,派上几个外甥,让小年轻以“学术收藏研究”这样不要脸的借口,先把门墩、门钹之类不要紧的东西先收上来再说,收一套给五十块钱提成。
不用收破烂,徐哲徐衡几个巴不得有轻松钱赚,立马叛变转向。只剩下张声涛满心还想体验一把收破烂的感觉。不过自己一不会看称,二则气力也不大,只能撅着嘴恨恨的看向几个叛徒蒲志高们。
伍德兴见张声涛闷闷不乐,有些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侄子诶,你这么想收破烂啊?”
张声涛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跟爷爷学了些收破烂的吆喝,想现学现卖。”
张德兴有了兴致:“哦,你会老北京的吆喝?来两句听听!”
张声涛也不扭捏,清了清嗓子:“有破烂儿~的卖!有~碎铜烂铁的~我买!有报~纸旧~书的拿来卖!”声音又响亮又甜脆,把旁边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徐哲几个愣完又笑得前仰后合:“诶呀,涛儿,你这吆喝也太专业了。难怪你心心念念要过来玩呐!就冲你这一嗓子你今天不收回破烂,那是太屈才,太浪费了!”
伍家舅舅也笑得不行,见张声涛马上要恼羞了,连忙拉了一个壮实的伙计给张声涛踩车看称,最重要的是别让人给欺负了。张声涛为怎么拜祁老爷子为师,他也是心知肚明的。这小家伙平时不哼不哈的,但绝对是个不能受委屈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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