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闲居新野
对于被刘表安排到新野来守卫荆州的门户,刘备并没有多大的失落。+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呆在荆州又怎样?难道刘表就会让他掌握卫卒水军,就会把荆州牧的位置让给他?显然不可能。这样倒不如呆在新野,横竖有个自己的空间,或许可以招兵买马,积蓄力量。只是由于新野靠近边境,原来的百姓大多逃离,使得这里除了驻军之外,几乎没有人烟。没有人,又怎么样去招兵买马?好在此后很久的一段时间,曹操都忙于对付袁谭等人的残余力量,没有功夫南征,刘备倒也落个清闲,但是清闲并不能让他快乐。自从投奔刘表以来,又是几年过去了,他已经撒开了迈向五十岁的脚步,当年刘邦起兵的时候虽然已经四十七岁,但五十四岁的时候,已经平定天下,建立了帝业。光武帝刘秀,自己更不要比,人家三十一岁的时候,就称帝于鄗。想起这些,怎能不让人灰心失望。
新野县廷前有一座小山,山上建有一个亭子。空闲的时候,刘备就在亭子里眺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远处群山如黛,树木葱茏,燕子在山间飞来飞去,春日融融的阳光弥漫在这里,好一片宁静。
张飞对呆在新野极其不满,时不时要发一通无名火。在这春日的阳光之下,一个士卒正在帮他洗头,张飞一边享受着热水浸泡头皮的那种麻酥酥的快感,一边对坐在门槛上看书的关羽道:“二哥,我们来新野两三年了,你说,大哥天天爬到亭子里去,坐在那里想什么呢?”
关羽只管看他的《春秋》,对张飞的询问置若罔闻,毫无反应。张飞有些不满,他抬起**的脑袋,抱怨道:“二哥,你成天看书有个鸟用啊,看书也看不来地盘。也不想着去安慰一下大哥,你看大哥心情不好嘛。”
关羽这才抬起头,闷声道:“安慰,安慰又有个屁用,上次博望坡胜利,刘表只给大哥增了三千残兵,让大哥到这偏僻小县来守卫,除非我能变出几万兵马,要不然……”他重重叹了口气,把话收住了。
张飞又把他的大脑壳浸回到木桶里,瓮声瓮气地道:“也是,以前以为刘表不错,没想到竟把我们当贼防,还让我们兄弟来这帮他看家护院……”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发出杀猪般的号叫:“哎哟……你他妈的想烫死老子啊。”说着披散着头发,一手抓住那个给他洗头的士卒就猛捶,咚咚咚填然有声,那士卒的胸膛也不是皮鼓,一时间疼得哭爹叫娘。
关羽看不下去了,大步跑过去,拉开那个士卒,道:“你回去好好休息,别理会这蛮牛。”又对张飞道,“我说,这小兵身体瘦弱,哪禁得起你这般蛮打。”
张飞呸了一声,道:“这种小竖子,不揍不乖。也只有二哥你好说话。”
关羽哼了一声,道:“有能耐你去对付那些王侯将相,拿一个小士卒出气算什么本事。”
张飞还没来得及争辩,一个仆人跑来打断了他们:“二位将军,外面有一位先生求见左将军。”说着躬身递上一块竹板名刺。
张飞一把将那块竹板名刺捞在手里,举起来念道:“颍川徐庶奉谒再拜请左将军足下。”他摇晃了一下脑袋,“徐庶,好像听人说过,快快有请。”
仆人答应一声,跑出门去。张飞对关羽道:“二哥,快叫大哥下来罢。”
关羽这时已经重新坐在门槛上看书,听到张飞呼唤,从书页上移开目光,翻了翻眼皮,不耐烦地说:“要去你去。”
没过一会,仆人已经领着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儒生走了进来,那儒生看见张飞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不由微微一笑。
张飞迎上去施礼道:“是徐先生罢,我大哥在那上面。我帮先生叫他下来。”说着用手往山上亭子一指。
徐庶笑道:“不用麻烦三将军,还是我自己上去罢。”
2初见徐庶
徐庶缓步走上山去,看见一个中年男子的背影,穿着粗布衣服,一动不动的,像一尊雕像。徐庶驻足片刻,想了一想,朗声吟道:“惟申及吕,惟周之翰。四国于蕃,四方于宣。”
听见这个声音,刘备遽然回头:“先生何方高士?”
徐庶拱手施礼道:“颍川徐庶,闻知左将军屯据新野,特来拜见。”
刘备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莫非就是颍川徐元直,哎呀久仰久仰。早听说君隐居在襄阳山中,行踪无定,备一直想寻访先生,欲见无由,今日竟然辱君亲屈玉趾,真是幸何如之!快快请坐,快快请坐!”说着屈身站起。
徐庶也不客气,径直坐在刘备面前的石上,笑道:“久闻左将军战阵骁勇,却仁厚爱士,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庶逃避战乱,隐居新野数年,一直很少出门,只盼能苟全性命,得终天年而已。”
刘备饶有兴味地说:“那先生今天怎么肯出门光临敝处呢?”
徐庶道:“听说将军火烧博望坡,大败夏侯惇,心中好生敬慕。又听说将军遭受猜忌,屯据新野,因此特来一观威容。”
刘备摇头道:“火烧博望,侥幸小胜而已,何足挂齿。先生隐居新野,却忧心魏阙,为何不肯出仕,去辅佐刘荆州规划天下呢?”
徐庶轻轻摇摇头,笑道:“刘景升一儒生耳,外表华丽,其实空虚,懦弱无能,何以辅佐。”
见对方直言不讳地评价刘表,刘备尴尬不答,究竟他得到刘表的收留,刘表虽然对他有些猜忌,多少也总有些恩情。徐庶笑道:“将军不必介意,在下只是实话实说。如果荆州有将军这样的州牧,曹操又怎敢欺凌?”
刘备自言自语地说:“刘荆州年纪大了,难免对得失利害考虑过多。”他又抬头直视徐庶,“先生如果不弃,能否出来相辅刘备,共创大业。”
徐庶摇摇头道:“请恕在下直言。将军虽然仁勇兼备,规模气度却远不如曹操。而今又客居新野,一无所有,要想鱼跃鸢飞,在下自忖无能为力。”
刘备的眼睛顿时黯淡了下去,好一会才羞赧地说:“先生说的是,备的确才能驽钝,一无所长。”
徐庶哈哈一笑,站了起来,面对新野群山,道:“左将军又过谦了,在下的才能虽然不足以帮助将军成就大事,但有人却可以。”
刘备身躯一震,不由自主地又屈腿站立,急切道:“先生快说,谁,谁有这个才能?”
徐庶慢悠悠地说:“‘惟申及吕,惟周之翰。’左将军不就是盼望能有吕尚那样的人才以为辅佐吗?”
刘备重重点头:“若得吕尚那样的人才,我刘备一定也以仲父之礼待之。请先生明言,那样的人才在哪里?”
徐庶道:“南阳正是吕尚的郡望所在,人才济济。当年吕尚辅佐周文王,天下三分,其二归周,皆是吕尚之力。现在有一个人,依在下看,其文才武略,不啻吕尚再生,将军如果能把他罗致于麾下,则汉室之兴,可计日而待。”
刘备再次直腰长跪行礼,道:“请先生明示,其人何在?”
徐庶用手一指面前的群山,道:“就在此山之中,需要将军亲自去请。”
“那是自然,请先生明示。”刘备大喜。
徐庶道:“此人户籍琅邪阳都,姓诸葛,名亮,字孔明。”
“诸葛亮,诸葛孔明。”刘备重复了两句,有些愕然,“元直先生,备在荆州数年,从未听人提过这个名字,莫非……”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山下张飞大叫道:“大哥,快下来罢,又有客人到了。”
3神秘老者
刘备伸长脖子望着山下的院子里,见张飞正仰脸朝着自己方向大喊,袖子捋得老高,两条粗壮的臂膀,像鸟翼一样张着,须髯戟张,样子十分可爱。他的面前依稀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样子有些威武,看上去不像普通的农家老翁。
徐庶笑眯眯地望着刘备,刘备也赔笑道:“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如一起下去,备聊奉薄酒,与先生作长日之饮。”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山,山不高,很快就下到了院子里。关羽仍如一尊木雕般坐在门槛上,眼睛也好像盲了,一动不动,虽盯着手上的《春秋》,却似乎半天不会翻动一页,永远不会翻动一页。张飞则非常热情,跑来跑去,打躬作揖,笑嘻嘻地指着那位老者对刘备说:“大哥,这位老先生说,他是从襄阳来的,找大哥有要事相商。”说完还满脸赔笑地对那位老者道,“不知我传达得对不对?”
刘备见那老者身材果然高大肥壮,面目不凡,赶紧施礼道:“先生枉驾,幸甚幸甚。”又介绍身边的徐庶,“这位是颍川贤士徐元直先生,现客居荆州。”
那肥壮老者看见徐庶,脸上颇为惊讶,但迅即又露出诡谲的笑容,徐庶也会意地微笑了一下,拱手道:“颍川徐庶,得见先生,幸甚幸甚。”
老者也回礼:“久仰久仰,襄阳草民,姓名不足辱君视听。”
徐庶道:“先生高士,不想将姓名告知俗人。”他又转对刘备,“既然这位先生找将军有要事相商,在下就先告辞了。将军的薄酒,改日再来叨扰罢。”说着对着张飞也拱一拱手,转身就走。
刘备急忙跟上,一直追到院门,急切地说:“先生可否将住处告诉刘备,以便刘备改日登门拜访。”
徐庶道:“左将军留步,庶闲云野鹤,每日到处云游访友,就算告知将军住处,也未必碰上。将军放心,庶改日一定再来。”
刘备恋恋不舍地说:“那好,希望先生一定践守诺言。”他站在门前,一直望着徐庶的背影消失,才怅然回头。见肥壮老者,拱手道:“请恕备慢待,先生进屋奉茶。”
三个人一起朝县廷堂上走去,看见关羽坐在门槛上,刘备道:“二弟快快起来,见过客人。”
关羽好像不是一个活物,只是发出冰冷的声音:“哼,到处都是混饭的人,关某没时间理会。”
刘备有些尴尬,对肥壮老者道:“我二弟一向脾气执拗,心肠却是极好,请先生勿怪。”
肥壮老者笑道:“无妨,无妨。”
他们只好小心翼翼地跨过关羽的腿,走进了大堂,刘备和肥壮老者面对,张飞侧坐一旁,形容恭敬,又吩咐侍者过来倒茶。一个士卒听见张飞叫唤,紧张地提着壶,给他们一一斟茶。
刘备伸手道:“请先生用茶,先生光临,不知有何教诲,备洗耳恭听。”
肥壮老者呷了一口茶,咂了几下嘴巴,道:“好茶。”他顿了一下,又道:“山野鄙人,一向景仰英雄,听说左将军以三千疲惫之卒,击破五千精锐曹兵,因此特来拜见。”
刘备有些失望,原以为是名士,却也许只是当地一个土财主,帮不了自己建功立业。但想到土财主也究竟有些钱财,自己招兵买马,也少不了银钱用度,多结交几个富人,未必不是好事。想到这里,脸上仍旧保持恭敬,谦虚道:“岂敢岂敢。侥幸小胜,何足挂齿。”
肥壮老者道:“左将军既然来到荆州,有什么长远打算吗?”
刘备略微沉吟了一下,谨慎地说:“备生于乱世,半生漂泊,此来荆州,也不过欲苟全性命而已,一切都听从刘荆州安排,哪能有什么长远打算。”
肥壮老者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久闻左将军胸怀大志,一向不肯屈居人下。今日一见,大失所望。在下还是告辞了。”
刘备惊喜交杂,看来这人还有些名堂。赶忙道:“先生留步,其实生于乱世,备岂不想廓清宇内,使四海升平,百姓安乐,只恨力量不足。愿闻先生高见。”
肥壮老者复又坐下,道:“这就是了。将军如果肯开诚布公,在下虽然鲁钝,也当竭尽全力,为将军献策,如果一意虚与委蛇,在下又岂是多事之人。”
刘备再次拱手:“先生如果不以备愚钝,就请明言。♀”
肥壮老者道:“如今袁绍已死,其二子互相攻击,无药可救,覆亡已在旦夕。如果曹操统一河北,必将南下进攻荆州,那时我们荆州又要生灵涂炭了。”
刘备道:“有刘荆州在,定能保护荆州安全。”
肥壮老者哼了一声,道:“将军又在虚与委蛇了。”
刘备歉疚道:“不敢。”
肥壮老者道:“刘景升非王侯之才,世所共知。将军击破夏侯惇,立下大功,刘景升对将军无丝毫金帛之赏,反而拨给将军这些老弱残卒,遣送到这新野小县,为荆州当守门人,将军不觉得冤枉吗?”他停下来,举杯饮了一口茶,叹道,“不过,在下也很能体会将军的难处。”
刘备不知这老者底细,生怕是刘表派来试探的,因此默默饮茶,不发一言。张飞耐不住了,插嘴道:“先生,如果先生有什么好建议,希望尽快告诉我哥哥,在下这里谢过了。”说着长跪施礼。
肥壮老者笑了:“久闻三将军虽然性急,却敬贤好士,果然名不虚传。”
张飞抓抓头皮,脸蛋黑里透红,坐在门槛上的关羽突然道:“三弟还指望这些欺世盗名之徒能有什么好建议,实在天真。”
刘备怒喝道:“云长,休得如此无礼。”又拱手对肥壮老者道:“请先生万勿介意。”
关羽见刘备发怒,这才讪讪地住嘴,重新变得像木雕一样。肥壮老者丝毫不以为忤,笑道:“不妨不妨。”他饮了一口水,继续道,“左将军,在下一向以为,这天下的土地,本无一定的主人,唯有德者据之。如果将军能据有荆州,以将军的仁义,天下定会云集响应,曹操又岂敢侵犯?如果将军有意,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张飞两眼放光,兴奋地望着肥壮老者,道:“先生果真能够助我大哥夺取荆州?”关羽听在耳里,不由得将脖子扭过来,惊讶地望着肥壮老者。
刘备大吃一惊,厉声呵斥张飞道:“三弟,休得胡言乱语。刘景升将军贤良淑德,为天下典范。荆州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我等怎敢生此异心。”又对肥壮老者道,“先生不要再说了。备穷途末路,投奔刘景升将军,蒙刘景升将军厚爱,让备率兵屯据新野,自当尽心奉职,死而后已。先生今天既然来了,不如谈点别的有益之事罢。”
肥壮老者摇摇头,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方今天下扰攘,生灵涂炭,黄某忧心如焚,哪有时间陪将军空谈。既然将军无意进取,那就请恕在下多事。今日之事,出自在下之口,闻诸将军之耳,在下一家数十口的性命,全在将军了。”说着拱手站起。
刘备欲言又止,想挽留他,但嘴边只蹦出这么一句:“先生放心,今日之事,只有天知地知,我们兄弟绝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半个字。”
肥壮老者叹了口气:“这样再好不过,在下也不用佯狂为巫了。”说着往外便走,走到门槛旁,正要缩足从关羽面前避过。关羽却突然站了起来,对他深施一礼。
刘备看着肥壮老者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4初顾茅庐
两天后,徐庶果然又来了。这次两人谈得很欢,刘备简直被徐庶的口才和才华惊呆了,他想不到天下还有思维这么敏锐的人,暗暗慨叹自己前段时间的醒悟是有道理的。在这样的世间,如果没有高人指点,只能应了那句成语“狼奔豕突”,像野兽一样,到处乱窜,怎么能成大业?于是他恳切地请求徐庶留下来帮他,做他的左膀右臂。
“左将军,上次下走说过,君实力太差,以下走的才能,回天乏术啊!”徐庶直言不讳。
刘备的眼睛再一次黯淡下去,脸上甚至觉得发烧。
徐庶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不过左将军也不必灰心,事在人为,还是有希望的。”
刘备酸酸地说:“以先生如此才学,都觉得回天乏术,还能有什么希望?先生就不必宽慰我了,看来我刘备只有替人看家护院的命。”说着,似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睫毛上挂了一片珠帘。
“下走是回天乏术,但是,将军还记得上次下走跟你说过的诸葛孔明吗?他自号卧龙,他的才华胜我百倍,如果将军能请他辅佐,譬如良医可以起死回生,何况将军还小有实力,远不到病入膏肓的地步。”徐庶道。
刘备摇摇头:“唉,我刘备虽然无用,却也走南闯北,从不曾听说诸葛亮其人,先生之言,无乃太夸张乎!”
徐庶摇头道:“左将军此言差矣,想当年文王在渭水边见到吕尚,那时吕尚不过是一个七十岁的老秃翁,哪里有什么名气?百里奚辅佐秦穆公成就霸业,当初却是五张羊皮换来。将军看人,只看名气,未免过于耳食,殊不知这世上欺世盗名的鼠辈车载斗量。”
确实很有道理,大凡有才学的人,莫不喜欢贬损他人,抬高自己,除非碰见才学的确胜自己十倍之人,才会心服口服。以徐庶如此才学,能够推崇一个无名小辈,那小辈一定不同凡响。刘备心中有些欢喜,赶忙赔礼:“先生见教得是。”又怯生生地说,“不知先生可否请这位卧龙先生来一见。”
徐庶摇摇头道:“礼有来学,未闻往教。”
刘备脸红了,羞涩地说:“其实我刚才就是这么想的。”
送走了徐庶,刘备当即让赵云去置办厚礼,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去隆中寻访诸葛亮。
襄阳北山的隆中深邃优美,青翠欲滴的竹林掩映着一条石板路铺砌的山间小道,张飞很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又是夸山间景色的美丽,又是表达对将要见到贤士的仰慕之情。关羽却不大耐烦,觉得来山间游玩倒也不妨,但是所谓寻访贤人,却很可笑。
刘备一直想着心事,也懒得搭理他们。这么一路上也不知道颠簸了多久,终于看见几间茅草屋隐现在山冈之上,绿树之中。
到了。三人加快了脚步,来到茅屋院子前。院子里寂静无人,只有几只花尾的鸟雀在地上的落叶间一蹦一跳,间或歪着脑袋望着院外的三人,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乱转。张飞遗憾道:“没带弓来,可惜,要不然可以打两只鸟雀回去烧了下酒。”
刘备严肃道:“三弟噤声,休要无礼。”说着,用手指关节轻轻敲着柴扉。
很快,房屋的门打开了,一个梳着双髻的童子走到院子里,向三人张望,嘴里叫道:“请问来者何人?”
刘备拱手道:“敢问童子,这是诸葛孔明先生的住处吗?”
童子道:“正是,你是哪位?”
刘备屈身道:“烦你通报,就说大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特来拜见。”
童子迷茫地摇摇头:“世上哪有这么长的名字,你莫不是西域人。”
刘备笑了:“那你只告诉孔明先生,就说新野守将刘备特来拜见。”
童子歪头自言自语道:“新野县的守将,名叫刘备,这就好懂了。”又注目刘备,“不过哎呀,真是不巧,我家主人今天出去了,我看,只有请你改天再来了。”
刘备还没来得及说话,关羽耐不住了,对张飞道:“这些俗士,假装隐居冒充高士来沽名钓誉,架子还不小。”
张飞摇着大脑袋道:“不然,我一直不明白,二哥为什么对那些下人和颜悦色,见了贤士大夫却倨傲无礼,难道那些愚蠢的下人,又有什么本事吗?”
关羽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答理张飞。
刘备有些失望,只好道:“既然如此,多有打扰,待你家主人回来,烦请禀报一声,说我曾来求见。”
童子应道:“可以。”说着转身又进了屋子。
刘备叹了口气,上马而去。三人一边交谈,一边行走,逐渐深入竹林。竹林深密,枝叶隔离天日,他们好像行走在一条竹子筑成的甬道中,四围的翠绿映得他们的脸都变了颜色。景色这么美,三个人却闷闷不乐。山路漫长,一直到傍晚才回到新野县廷,刚下马,赵云已经从堂上匆匆跑出,对刘备道:“主公,襄阳蔡瑁将军派来使者,说有书信,一定要亲手交给主公,我告诉他,主公去山中射猎了。”
刘备道:“哦,快快请来相见。”说着大步走进屋。
一个邮卒打扮的人正坐在堂上等候,见了刘备进来,赶忙双手据地,道:“小人参见左将军。”
蔡瑁的人,刘备当然不敢慢待,赶忙紧走几步,扶起他:“快快请起!据说是蔡将军派你来的,不知蔡将军有何见教?”
邮卒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刘备,道:“都在信上,蔡将军明令,要小人一定亲手交给将军。”
刘备接过书信,赶忙拆开,急速看完,心中惊疑不定。张飞早就忍不住了,急问何事。刘备道:“哦,是蔡将军母亲八十大寿,写信邀我去参加贺典。”他转而面对那邮卒,“请代备转达对蔡将军的致谢,并请告知蔡将军,辱赐邀请,备深感荣幸,一定会按时前往。”
邮卒拱手道:“好,那小人就告辞了。”
刘备送邮卒到门口,心中奇怪为什么这种事蔡瑁还叮嘱邮卒要将书信亲手给他,难道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他苦思冥想,也没有什么头绪。
5红烛情深
蔡瑁母亲今年不过六十岁,早在一年前,蔡氏兄妹两个已经准备为母亲庆贺寿辰。他们雇了一帮工匠,雕刻了大型的石刻画像砖,准备为母亲建造一个画堂。画像砖上既有轺车、辎车、轩车出巡的场面,也有市井童竖玩乐的场景,精美生动,画堂搭建在蔡氏庄园的延寿堂前。蔡母亲自把一块块刻石仔细过目,非常满意,叮嘱道:“哪天我死了,你们就把它们移到我坟前。”
对于寻常人家为人父母者说出的类似的话,儿女们的反应自然是安慰,蔡瑁也是这么做的,不过也不忘表表功劳:“母亲,这是我从高平县请来的一流工匠,费了半年时间刻成的。唉,如果不是战乱,这样的工匠未必能来到襄阳。”
这点倒是确实的,工匠是蔡瑁请的,那天蔡氏回蔡洲,发现工匠们干活热火朝天,偶尔交谈,都是外地口音,但又似乎有些熟悉,觉得非常奇怪。那个老工匠头目跪禀:“君夫人好耳力,小人不是荆州人,原籍在兖州山阳郡高平县,因为家乡战乱,无奈逃到荆州的。”
蔡氏恍然大悟,高平县是她丈夫刘表的家乡,虽然刘表很早就到洛阳出仕,说得一口漂亮的洛阳官话,山阳口音不那么明显,但自小的乡音,终究难以尽去,所以偶尔会带出一点。她问那工匠头目:“高平县,据说是雕刻画像有名的地方。你们为什么来到荆州,家人也一起来了吗?”
听蔡氏这么一问,老工匠突然号啕大哭:“哪里还有什么家人?都在几年前被曹操手下的青州贼杀得干干净净了。小人们都是赤身逃出来的。听说荆州牧刘景升将军就是山阳郡人,所以亲切,希望子侄将来能投身戎伍,帮助刘景升将军去杀曹操。”
工匠们都停住了手上的工作,个个脸上露出悲哀之色。
曹操在兖州屠杀百姓,血流成河的事,蔡氏之前只有耳闻,那天听工匠说,才知千真万确,她的鼻子也禁不住有些酸了,道:“诸君来到荆州,从此可以安居乐业了。我会吩咐下面的人,给你们提高工钱。”说着用便面遮住脸庞,策马行车离开了。
这次为母亲祝寿,刘表病了,没有心情来。本来他的年龄和母亲的年龄也差不了多少,来祝寿也蛮奇怪的,不来倒好。她想起了刘备,心里怦怦直跳,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也很久了,但想到真要实施,还是免不了紧张。
盛大的典礼过后,就是觥筹交错的饮酒。由于客人太多,他们被分别安排到不同的阁楼中就座。蔡瑁亲自把刘备请到一个高阁中,叫上几个宗族兄弟,一起陪饮。
刘备感到有些受宠若惊,虽然在心底里,他也是目空一切的人,认为自己英雄盖世,眼下虽然落魄,却只是英雄创立霸业过程中常有的挫折。但能在这种落魄的时候受到蔡氏家族的殷勤款待,心头仍不免热乎乎的感动。
在酒筵上,他几乎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只模模糊糊记得蔡瑁对他说了一句:“今后我们蔡氏家族,就全靠左将军了。”然后就醉过去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的是一顶绛紫色的幔帐,帐外不远处,一架十枝的铜灯在温暖地燃烧,仿佛天上的十个太阳。他觉得有点头晕,口尤其渴,嘴巴黏黏的像沾满了泥浆,极为难受,不由得叫了一声:“水来!”
一个女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在烛光下,她的脸庞红扑扑的。
刘备惊出一身冷汗,这不是蔡氏吗?难道自己躺在她的床上?天哪,是不是刘表要除掉自己,故意使出这么一计。他也顾不得口渴,急忙去拔腰间的环刀,实在不行,也不能坐以待毙。杀得一个,也算不亏。
可是腰间是空的。这时只听蔡氏笑道:“左将军醒来了。”声音中殊无半点不悦,反而满是柔情。
刘备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下意识地翻身下床,跪坐施礼:“是君夫人,臣刘备拜见君夫人,幸甚幸甚。”
蔡氏赶忙劝止道:“左将军不必拘礼,这里并非朝堂。”
刘备低着头,道:“虽然不在朝堂,但君臣名分有定,臣不敢轻忽。”
蔡氏微微一笑:“君臣名分已定?可是,妾身似乎从不闻将军叫过刘荆州一声主公。”
刘备诧异道:“臣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君夫人。”
“那你怎么一见到我,就知道我是君夫人呢?”蔡氏道。
刘备词穷了,他所谓的第一次见到,并非指从未见过,而是指从未说过话。人和人之间,无论见过多少次,对方的相貌是否烂熟,只要没有说过话,就不能说认识。当然,像他们现在这样,只有两个人面对面的促膝交谈,那又几乎可以说不仅仅是认识了。
蔡氏感觉刘备的身体在微微后却,不觉莞尔:“久闻将军是仁义之人,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将军请先饮一碗热汤解酒,妾身有事和将军商量。”
蔡氏从身旁的炭炉上取过一个小巧的提梁卣,倒了一碗热腾腾的水,递给刘备。
刘备仍旧低首接过,道:“多谢君夫人,臣岂敢当君夫人这般厚待。”
蔡氏柔声道:“将军如果把妾身当君夫人,自然是不符合礼节的。但如果将军把妾身当成自己的箕帚妾,就理所当然的了。”
刘备心中一震,双手一抖索,漆碗掉在席子上,满碗的热汤洒了一身。他顾不得身上被烫得生疼,跪在席上道:“君夫人,臣……”
蔡氏也赶忙拿起丝巾,就要为刘备擦拭身上的水迹。刘备连往后躲:“君夫人,让臣自己来。”说着欲抢过丝巾,他的手指捧着蔡氏的手指,有一种柔滑的感觉。作为一个带兵的武人,刘备身边并不缺乏女人,但像蔡氏这样美丽而高贵的女子,对他仍有无法扑灭的诱惑。他心里一阵乱跳,而蔡氏则干脆停住动作,两眼细细凝视着他。
房间里阒寂无声。
见刘备低头不语,蔡氏有些无奈,拾起漆碗,又重新倒了一碗热汤,唇上仍是微笑:“将军请起,妾身说了,这不是在朝堂。妾身敢问将军,将军对妾身刚才的建议如何?”
刘备摇头道:“臣愚憨,不明白君夫人的意思。”
蔡氏道:“既然如此,妾身不妨明说了,妾身的意思是,早闻将军威名,如果将军肯把妾身当成自己的箕帚妾,妾身会感到非常荣耀的。”她望着刘备,眼波流转,同时双手把漆碗递给刘备。
刘备脸上冒汗:“君,君夫人……真会戏弄……臣……”
蔡氏微微转头,对着墙壁道:“将军面容英武,确是一代枭雄。妾身不才,家族还有点力量,如果辅佐将军匡复天下,将军岂有意乎?”
刘备反首看了看帷幔,额头发亮:“臣一介亡虏,安敢有如此大志?只愿效命刘荆州,死而后已。望君夫人明察。”
蔡氏明白刘备是担心有人窥伺,她摇头道:“将军放心,并非刘荆州派妾身来试探将军,如果刘荆州有意要杀将军,又何须试探。自从妾身见到将军,就一直心生感佩,早想找机会阐明衷曲,怎奈时机不到,又久闻将军秉性仁厚,执德不回,妾身无奈,只好选了今天这个机会,亲自面见将军,一表赤诚。”
刘备舒了一口气,看蔡氏的神色,倒是真的。他心头顿时一阵欢喜。如果能得到蔡氏,不但美人在抱,获取荆州也不是没有希望。不过这事头绪纷繁,也不可轻易表态,他想了想,应付道:“不知臣何德何能,能获得君夫人如此厚爱?”
蔡氏道:“将军当真想听实情?”
刘备点头道:“当真。”
蔡氏叹了口气,道:“人人都以为妾身为荆州君夫人,必定心满意足,其实荆州危如累卵,有识之士尽知。妾身本以为刘表为当世英雄,才喜而嫁之。不想他虚名无实,让妾身大失所望。自从将军一来,妾身不由得心猿意马。昔年外黄女子舍弃平庸之夫,改嫁赵王张耳,传为佳话。妾见将军,也想一效古人,名垂青史。望将军勿疑!”
刘备目瞪口呆,虽然蔡氏喜欢自己,让自己颇觉得自豪。但她这样直言不讳地披露内心,仍让他感觉突兀。他虽然从小不爱读书,但史传之文也略曾窥览,知道前汉的风俗和东京大不相同。像张耳妻子改嫁、司马相如琴挑这样的事,在前汉可以传为佳话,毕竟连景皇帝的皇后都是二婚女子,何况其他。但东京风俗提倡妇女守节,蔡氏既然出生大族,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规矩,怎么会在他面前自荐枕席呢?他再一次感觉,面前这一切或许是个阴谋。
蔡氏好像知道他的心思,脸渐渐涨红了:“将军一定在疑虑,世上怎么会有像妾身这样无耻的女子,何况还是荆州的君夫人。妾身以为,天下纷乱如此,不当计较那些繁文缛节。没想到将军也是个拘泥礼节的文士,算妾身看走眼了。”说着就要站起来,声音颇为不悦。
刘备情不自禁张臂拦住她,蔡氏身材娇小,顿时就在他怀抱中。这是他对待自己所喜欢女人的习惯性动作,蔡氏好像有些羞涩,趁势就倚在刘备怀里。刘备想,现在就算是阴谋,也洗不清干系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两只手徒自在空中举着,不知道怎么办好。
6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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