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月中蛊 第五章 一生长眠

作者 : 白小唯

在街上闲逛了半日,雨势渐大,眠只能依着墙垣慢慢地走。摆摊的皆是移到檐下,缩着脖颈,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眠只罩了件单衣,眼前不断浮现出苏易与她的一幕幕,她记得他颇动容地说:“我既是短命之人,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免得误了你的终身。你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人,像颜修染……其实我也不是很好,你总是生我的气,从来都不笑,看来我真是一点也不好。”却又在下一秒中颓然:“好吧,其实我都在撒谎,我一点也不希望你找到更好的人。不,是最好永远都不要找到。为什么我只能活六年?那远远不够。我曾无数次想,如果你再走近一些,我就不会让你走了。只是你为什么总是不靠近呢,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想让你走了。”他身子晃了晃,“别离开我。”

“说来可笑,一般人进寺庙皆是为求得一世平安,我求的是,只愿爱你多年。”

她想,她怕是这一生都忘不掉他了。翠娘说她心冷,其实又何谓不是痴情。只因她太懂得这人世的寒冷,却也太习惯。正如颜修染所说。世间女子大多柔弱,如此才有男子的一腔庇护。但她不同。她实在是坚强,却也坚强得令人心疼。她外表看来,法力高强,冷情冷性,从不需要人保护。但终归是女子,心再怎么冷,却也会受伤,也会害怕。等到终于有人看穿她的脆弱,看破她的伪装,来到她身边,而她也以为会与他白首不离时,他却死了。

六百年光阴,人世纷纷,皆付微尘。颜修染堕魔,陆晼晚无所踪,乔千筹灰飞烟灭。而苏易死了,只有她活着。时常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人又如何,感同身受从来都不存在,她也从来都不需要。却又不确定的问自己,难道真的不需要?

世间多少悲欢离合的爱情,最后都不过付予说书人。她以前想着,若是与苏易的这一段情,若能在旁人耳中听闻,唏嘘之余有怜惜,倒也不负这十年相伴。却不能,只因这一段风月,涉及当朝圣上,陆维。她想她是恨陆维的,却在某一夜泪湿满襟地清醒,其实她只是恨自己的无力。

直到无根水打在身上,冷意渗入心底,眠才久久回神。一抬头,之前的几步皆踏偏,行出了屋檐的范围。此时的自己正正立在雨中,滂沱大雨倾盆而下,高远的天中没有一丝光。多么像六百年前的那一日啊,那一日,也是那么大的雨,苏易跳进陆晼晚的陷阱,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她想嘲笑苏易的自负,盲目相信陆晼晚,才落得这么个下场。她想怒斥他,然后看着他笑着向她低头的模样,用力去拧他的脸:“叫你不长记性,这下可吃苦了吧!”想笑,泪却流下来。

她怔怔,突然觉得这么淋着,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暂时冲掉很多东西,比如,经历,又比如,泪水。脑中晃过这个想法时,身后雨幕中传来急促脚步声,头顶的大雨顷刻静止,红色眨眼漫开,男子声音蕴着怒气:“伤还未全好,真以为自己无所不惧?嗯?”

眠望着上方绘着嫣红的罂粟花的伞面出神。良久,一把推开他,急急跑开,却差点滑倒:“你不用管我。♀”

狂风大作,街旁柳叶乱飞。江离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拽住她手腕,迫使她面对着自己,“你”字刚出口,却见眠泪水混着雨水扑簌而落,心中一痛,明了她心中所想,怒火更是腾腾往上窜,声音如风寒冷:“天暗得早,快些回去吧。”

眠泪水急流而下,一双眼通红,却弯了嘴角,就这么与他遥遥相望。这是她第一次在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脆弱,但怎么会是江离,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是应该在苏易身旁,永远都不会难过的吗。这执念越来越深,她神思有片刻模糊,恍然以为苏易还在身旁,这么大的雨,一定有他给我挡着,又怕什么。她一向清醒,却不愿清醒,就这么任它放纵。大雨在他们之间生生劈出一方天地,就如同永远跨不过的横沟一般。避雨的摊主们皆震惊地望着二人,雨声叮咚响在伞面上,他听清她的话语,明明寥寥几个字,却比一世纠缠还漫长:“他还在,对吗?”

他几步走近,一把拥她入怀。清冽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她挣了挣,却被他更紧地抱住,终于失了力气般,软软地靠在他身上。折伞掷地,溅起朵朵水花。罂粟花躺在雨中,扯出一片艳红,竟如将死之人咳出的血般。

也对,他怎么懂。他不懂的。这世上没有人懂,也不会有人懂了。她好似蓦然想通了这个道理,惨笑出声。笑声落在雨中,眨眼冲得干净。

她仰了头来,抬手遮住双眼,泪水却顺着指缝流下:“你不明白那种感受。那种感受,就像是你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你错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醒来了。在那个梦里,你遇到了一生都想托付的人。你们一起生活,一起谈心,一起散步,一起云游四海。你开心的时候,他比你更开心,你失落的时候,他比你更难过……”话语蓦然哽咽,似是支撑不住,眼底俱是痛色,却咬了牙继续说下去,“只是这个梦啊,实在太短,太短,你拼了命也无法留住它。那个人……你要与他白首不离的那个人,他把一切都带走了,所有,什么也不剩。包括你的心。后来,你一遍一遍地做梦,甚至愿意一生长眠,却再也遇不见他了。”她似乎想笑,声音却颤抖,“就像是你不能妄想原本南行的人,陪你一路向北。就像是……你不能强求命定错过的人,陪你一世长安。”

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声音却颤抖,“其实我啊,只是想要一个能陪我长长久久的人啊,这不算过分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都实现不了,连这都是奢望……”

***

大雨滂沱。眠倒在江离怀里,失声痛哭。风声呜咽,载着她的哭声摇摇晃晃在街角拐了个弯,笙纱纱用力捂住嘴,才能抑制住快崩塌的情绪。双眼迅速泛上一层水泽。她赶紧抬头,通红的双眸中,倒映出雨中那对相拥的身影。“原来你也是会哭的。”她听到他的声音,似秋叶般沉沉,心中蓦然作痛,再也承受不住地跑开,却在转身时一个趔趄,狠狠跌在地上。

她一怔,抬起手来,砾石割破手心,雨水混合着血液落在衣上,绽开一朵血色的花。脑海中掠过他匆匆出门时手上的折伞,伞面一片浓丽的罂粟。♀她如遭雷劈,突然发了狠似地将那沾了血的衣角撕扯下,用力甩在地上。这其实没什么,不过是从未得到他而已,他等了她那么多年,如今好像终于要成功了,不是应该祝福的吗。眼泪砸在地上,她扯出一个笑来,缓缓直起身子,一瘸一拐地走远,娇小的背影迅速淹没在雨中。

***

不知那丫鬟寻到浴仙池地图了没有,但想来应是无果。眠已经猜到此去多半是空手回来,却还是撑着伞出了客栈,遥遥向对面的县太爷府行去。

大雨轰轰烈烈地下了一个晌午,虽还未停,雨势却渐渐地小了。透过层层云障,日头远远挂于天上,似深闺中的少女,只隐隐落下几道光线来。远方模糊走来一个身影,紫色盈满眼帘,江离站在身前,笑容耀眼:“你去哪儿?”

想起雨中的相拥,心中掠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眠有些懊恼自己如此失控,面上却仍是笑意淡淡:“不过随意逛逛罢了。”

江离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同你一道去?反正我正无聊。”

“不用了!”眠月兑口而出,自觉失言,忙换了笑脸:“我的意思是,不用麻烦江公子了。”

“眠姑娘,你不会在害羞吧?”江离见她目光飘来飘去,就是不看自己,调侃道。

“我?”眠一愣,恼羞成怒,“怎么可能?江公子在说笑话吗,一点也不好笑!”她现在总算有些模透江离的脾性了,外表无害,实则……字字扎心啊。她面对游非与时尚能谈笑自若,偶尔比划城府,却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区区几句话,怒气就蹭蹭往上窜,压也压不住。

“别动怒啊!动怒伤心又伤身!来,我帮你顺气!”江离几步踱过来,在她背上狠拍几下,拍得她一阵咳嗽,“眠姑娘,适才在雨中,虽有我帮你挡雨,但你多少淋了些,实在是不该到处乱跑了!眠姑娘生得那么美丽,万一被歹人盯上,岂不是大难!还是让我跟在你身边,定护你周全。”

眠一边咳嗽一边推开他:“你想把我拍死吗?”退开十步远,遥遥指着他,“别动!就站在那里!不许过来!”待江离乖乖停在原地不再向前后,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狡黠一笑,“想要跟着我,也可以,不过呢,得保持这个距离,不许靠近我十步以内,一寸也不行!别动!对,这样才听话!”时辰尚早,反正那丫鬟还未来寻自己,就带着这个冥顽不灵的木头四处走走好了,就你那半吊子武功,看我不累死你。

面前飞过几朵飘摇的柳絮,她的笑容落在微暗的天色里,却在刹那照亮了整座雨幕。江离愣住,怔怔望着她一蹦一跳远去的背影,心也随之一晃,有什么砸破重重坚冰,融化了雨雪,洒满他全身。这样的笑容,这样真心实意的笑容,是多久没见过了?

眼风瞥见身后那一袭紫色,眠不自觉浮上笑意。脚步悠哉地穿越大街小巷,越过栋栋屋舍,越过纷纷柳絮,越过茫茫人声,她突然有一种错觉,错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不停地向前走,走过缘起,走过缘尽,走完一生。她在前,他在后。

雨从天空落下来,落进弈县,落在他们脚旁,开出朵朵透明的花。红衣少女几步开外,遥遥跟了个紫衣少年,不紧不慢地行着。偶尔,她会偷偷回头望几眼,在看到他依然是气定神闲的时候,便咬了唇,四处张望,哪处路难走,便提了红裙往哪行去。心中诧异,这个木头,武功那么差,没想到耐力还挺好的,走了那么久,都未露出一丝疲态。

***

碧色的天云卷云舒,雨不知何时已停了。日光从几十丈高的树顶上跳下来,掠过层层枝叶,在湖面上镀上一片金光。几条小鱼破水跃起,惊了一池清凉。一身红衣的少女坐在丈高的树枝上,青丝及足,长裙曳地,正抬了手摘叶间的野果。

“喂!”一颗野果直落而下,在落至眼前时被他一把抓住。江离懒懒靠在树干上,脚旁散落一地果子,正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眠的劳动成果。

“够了吧?”树上远远传来她的喊声,江离把手中的野果一口吞下,手忙脚乱地将一地的鲜红藏进袖中:“够了,够了,快下来吧!”

头顶投下巨大阴影,红色盈满眼眶,赤蝶在空中翻飞一周,刹那展开最绚丽的翅膀。眠无声落地,轻拍了拍袖上的落叶,不满道:“一个大男人,连轻功都不会,嘴巴倒是不闲着,喊了一路的饿。喊就喊了,也没见着你自个儿找点吃的,还非要我帮你摘什么蜉蝣果,道是滋味天下第一,快拿一个给我尝……咦?”眠低头,震惊地看着空荡荡的绿地,“蜉蝣果呢?去哪了?”

江离一脸疑惑:“什么蜉蝣果?我不知道啊。”

眠一愣,心中随即了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藏到哪去了?快交出来!”还威胁地摇了摇拳头,“说!”

“哎呀呀,冲动是魔鬼啊!”江离一脸后怕地缩了缩脖子,待她放下手后,道,“眠姑娘,你说,你是不是长鸢城最大的青楼——烟雨楼百年以来第一花魁?”

“是啊,”眠坐下来,“是又怎么?”

江离摇头晃脑:“花魁呢,古人怎么说来着,不都是娇花若水,暗香袭人。你看看你,怎么动不动就对我拳打脚踢的,有没有点花魁的样子!”

眠噎住,竟想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只好“哼”了一声。原来自己竟已经拿他如此没有办法了?要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法才能解决问题?唉,眠呀眠,你的那些波澜不惊和从容不迫哪去了,怎么一遇上这个人,就束手无策了呢。

江离得意洋洋地望着难得无话可说的眠:“看你这幅样子,定是被我气饱了吧。既然如此,”将袖中的蜉蝣果用力扔向湖面,“这些蜉蝣果,也已经没有用啦!”

“喂!”眠匆忙站起,长袖向前一送,堪堪接住正往下落的蜉蝣果,她一笑,扔了一颗在自己嘴里,“你要知道,在一个习武之人面前耍这些把戏呢,是没有任何用的。”话未说完,身后蓦然传来巨大力道,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一个不稳,直直往湖面坠去,“啊!”

在离波光粼粼的湖面还有几寸时,手腕被人猛地抓住,身子一旋,便跌进他的怀抱。蜉蝣果腾空而起,纷纷扬扬落在她的裙上。眠匆匆抬头,江离身影将日头挡住一角,面容被吞噬,却能分辨在笑:“不是没有用吗?”

心中急急一跳,眠甚至能听清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密集。一片叶子飞过身旁,风中隐约飘来桂花的香味。良久,眠如梦初醒般,一把推开他,红着脸匆匆跑走了。

“我错了!”江离远远跟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眠姑娘,我错了!哎哟,跑那么快,累死我了!”

***

“掌柜的,帮忙叫一下住在你们客栈的眠姑娘,就说……说我有东西要给她。”丫鬟站在“福来”客栈门口,手中紧紧攥着什么。

一只手突然从后面搭上她的肩,丫鬟浑身一震,竟蹲在地上,尖声叫起来:“别杀我,别杀我!”霎时,整座客栈的客人都纷纷回了头来,待看清那人是四海门门主时,脸上的表情则更是精彩。

祝子渊眉头一皱,他只不过正好听清她的话,便想问问是否需要自己转交,顺带也看看是什么东西,探探那来路不明的女人的底,未料到她竟有如此大的反应。

丫鬟反应过来,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我……”

祝子渊嫌弃地避开丫鬟伸过来的手,拂袖跨进客栈:“别碰我。”

丫鬟伸出去的手尴尬地留在空中,眼睛一红,几欲落泪,几位斗酒的侠士围过来,嬉皮笑脸道:“哪儿来的丫鬟,长得那么水灵,等大爷我取了醉音琴,便娶你回家如何,哈哈哈!”

一阵哄笑,丫鬟何曾被人当众调戏过,骇得直往后退,一个趔趄,便往后倒去,被一双手接住,抬了眼来,却是江离:“姑娘小心。”

“谢……谢谢大侠……”丫鬟羞红了脸,急忙道谢,身后却传来妩媚女声:“什么大侠,他最多算只小虾。”

“眠……眠大人!”丫鬟一见那人,便直直跪下,惹得一众人皆是傻了眼。江离震惊道:“大人?什么情况?”

“呃……”眠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丫鬟,将她拽到一旁,“你叫我什么?这么多人,不是让你偷偷来见我?”

“可……可是奴婢一直是这么叫您的,”丫鬟垂了头来,望了望四周,将手中之物塞到眠袖中,“奴婢花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寻到什么地图和江湖人士的简介,倒是在昨夜有了结果。这是浴仙池的详细地图,请大人收好了。”

“什么?”眠压低声音,一把展开手中之物,其上线路密密麻麻,正是浴仙池,“你竟寻到地图了?”

“是……是的,昨夜有一蒙面人,突然找上奴婢,给了奴婢地图,说是奴婢可能需要这个。”丫鬟亦低声道。

这地图应只有祝子渊一人才有,祝子渊手中那份被夺……被夺?难道?脑中蓦然掠过笙纱纱所言,似乎袭击祝子渊抢走他地图的人,也蒙着面。竟是有那么巧的事?若真是如此,二人打斗说不定会在地图上留下痕迹,眠连忙细细查看地图的每一处,果然在一角发现了极淡的血迹。心中震惊,难道自己手中这份地图,正真的是祝子渊所有?

“那个蒙面人,还有什么其余特征?”

“嗯……”丫鬟眼中显出恐惧,“那人蒙着面,看不清面容。不过我想他武功一定很高,跟了我那么远的路,居然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而且他声音极其冰冷……”丫鬟向前一指,“唔,就跟他声音有些像!”

顺着她指的方向,眠看清那人,紫色衣袍,正靠在墙上打哈欠:“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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