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这街巷上江南等地的食物也尽有，甚至连湘南那边的小食也有些。果真是京中人杂啊。”两人坐在一处茶棚下，来来往往拥挤的人从他们二人桌边走过，既有平民百姓也有些衣着不凡之人。“这百年来已与前朝不同，如今商贾盛行，连年丰收，人们手里都有了些钱也愿意享受了。商人多了，有钱人也就不止是达官贵人，你看着来来往往的也什么人都有了。”
楚英听得心不在焉，一门心思的咬着盘子里的螃蟹馅儿小饺，这一钱银子只给四个，算得上这条街里最贵的小食了。
应亿安看着自己说话也没回应，只得又把话题扯回了吃：“这里不临海，有这等鲜女敕的螃蟹也算是难得了。”
楚英立刻抬起头来说：“估模是用木桶装着海水，里面带些冰用马车将螃蟹运来京中的？”
应亿安摇了摇头：“马车要两日，天气又热，木桶漏水，蟹子一旦死了肉味就不鲜了。估模着是活着的时候将肉挑出来，然后用瓷碗装着放在冰内运来的。”
“这般奢侈，不过蟹肉做饺子倒觉得一直比不上鲅鱼，以及刚才吃的那小饼内也是，若是茯苓的就好了。”楚英吃的嘴里鼓鼓囊囊含混不清的说道。
“你倒是……”应亿安轻笑：“你是不知，还是其他？鲅鱼和茯苓，虽说在达官贵人或是宫里多，但一般人家可是吃不起的。你轻轻松松说起来，就好比你常吃一样。”
呃……她以前倒是能一口气吃二十个鲅鱼饺子不带停。
“我是决不信你平民出身，虽然耐性与手头上的利索丝毫不像世家之子，但你识字很多很多，也懂得画理。♀进宫之时名字是可以自己取的，这个楚姓……我听闻福州有一大户人家姓楚——”
大哥你别阴谋论了行么。
“哟，我说这是谁呀。”楚英忽然看着一个花里胡哨的身影出现在桌边，白皙纤长的手指随手拿起楚英盘子里的螃蟹小饺递进嘴里。
楚英对于这种不打招呼抢食者表示愤慨，她怒极抬起头来，只看着桌边站着一少年郎，约莫十五六岁，身着花色长衫，眉眼狭长却年纪很轻，白皙而个高，唇红齿白，笑吟吟的看着应亿安：“大殿下，怎么你也跑出来吃喝玩乐了？”
应亿安有几分无奈痛苦的转过脸去。
“这还带着个小书童，瞧瞧都吃成什么样子了，还往嘴里塞。”那男子手指点了点楚英鼓鼓的腮帮子，顺手又拿了个小巧雪白的蟹饺，轻轻咬了一口。
楚英就看着那个模样也算男性化，但是举手投足之前都有一种骚劲儿。如今将那蟹饺送入唇舌间，贝齿一咬唇间一抿，斜目看向楚英，举手投足之间带的那股劲儿，楚英觉得自己鼻子一股湿热就要下来了。
“颐音，够了吧。你怎么会跑到西市这地方来。”应亿安抓住了他手腕。明显是熟人。
意-yin……你是有多yin……
“你还不知道，这头有个戏院，规模虽小，里面的角儿可太标致了。”颐音笑起来，自来熟的挤到应亿安的长凳上，白皙的手搭上了应亿安的肩膀：“我见你也有好几个月没出宫了，宫里有事儿？”
“也没什么事，就是懒得出来。”应亿安撇撇嘴说道：“跟你出来玩不是看戏，就是赌钱，也没见你玩个什么好的。”
颐音咂咂嘴：“你倒是嫌弃我不带你玩了，你整日不是吃，就是吃。上次带你去尹安门外萧美人家里去，人家萧美人就算再怎么以做点心的手艺著称，也没见着你那样的。盯着人家做杏仁酪，连句话都不说，果然是个小屁孩，连美人之妙也不懂得。”
应亿安翻了个白眼：“滚吧，你怎么不好好念书，夜里了还跑出来玩。”
颐音放下了手，笑了笑，狭长的眼睛随着他的笑意，仿佛有不知名的光流转。楚英不得不承认，应曦与应亿安都算样貌不错，只是跟这位没法比。他长得仿佛一颦一笑都逼得人看的离不开眼。
“来来，店家拿两壶酒来，我与你细说。”
一会儿酒就上来了，应亿安对于喝酒一事完全不介意，自己就给自己斟上了，完全没考虑到自己如今才是个屁大的少年。
“我娘是什么人你又不知道，她可是咱们当朝最牛逼的女人了。连我爹都是倒插门进去的，如今我不是有个比我小两岁的妹妹么，我娘对于我早就放弃了，就想把我那妹妹培养成下一个她。”颐音一饮而尽叹道，明明十五岁却非做出感慨的样子来。
楚英眼观鼻鼻观心的吃着蟹饺，细致的咬了一口又沾了米醋，丝毫不管对面那两个哥俩好。
“我那妹妹也争气，模样好看不说，脾气跟我娘一样的。如今是我接手家里的管事，她已经出去跟着娘官场应酬了。”
“护国夫人果真不是一般人。”应亿安笑起来：“若是令妹入朝为官，说不定要破了女子为官不得过五品的禁令了。那时候就是要再出一个护国夫人了。”
颐音这时候到显示出几分哥哥的样子来了，叹了口气：“以前抱着我腿哭的阿妹已经不见了，如今说话虽不咄咄逼人，却明显强势得多。对我虽还跟以前一样有点小娇气，但小小年纪就说我谑浪玩弄女人。这算是什么理啊！亿安你说我何时厮混帷帐过！”
……谁叫你长得这么风流。
楚英吃完了蟹饺，正给自己倒了一小盅酒，只闻到酒香浓郁却并不呛鼻，她以前算是能喝，如今也大胆的尝了两口。
“唉，我只盼阿妹以后能找到一个跟我爹一样愿意给她倒插门的男人。如今男子多贪心又自负，她又怎么能嫁的出去。”颐音的妹控情绪也澎湃起来。
楚英又喝了两小杯，咂咂嘴，心里听进去了那两人的话题：倒插门，如今能容得女子为官已是极限，又有几人愿意娶了这样一个强势的女子。古代嘛，说到底还是这样。
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有点愁怀涌上心头，上辈子还想着找个家庭煮夫，如今儿自己在这宫里被磨砺都习惯性伺候别人了。
唉……日子过得真倒退。
应亿安还与颐音说着，就看着楚英晕头晃脑，头一沉磕在了桌面上，就这么垂着脑袋晕乎了。
是啊，一聊就有些晚了，他想了想还是跟颐音止住话头，拍了拍对面的楚英：“走吧，回去了。”
应亿安一晃酒壶，大半壶酒都没了，她脸颊绯红嘴上呢喃着：“越活越倒退啊……如今哪能跟当年比啊。”
应亿安推了推她：“走了啊，我们还要穿过两条街再去马车停的地儿呢。”
楚英却怎么都爬不起来了，颐音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应亿安无法，只得说道：“你搭把手，我背她回去罢。”
颐音提起楚英，才发现这个个子不矮的小太监瘦得很，轻轻巧巧就被应亿安背起来。真是，还没见过主子背下人的。
应亿安把楚英往上背了背，颐音送了他们一小段就有下人来找了，剩下的一段路就要他们二人自己走了。楚英一直在应亿安背上哼唧，说着什么：“老子要是以前……想干什么干什么……”
“那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应亿安从这等话里，更是确定楚英以前必定是望族。
“干……干你大爷。”
……你怎么还骂人呢。
应亿安撇了撇嘴，却听着楚英在他背上，又嘟囔起来。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应亿安挑挑眉毛问道。
“以后……以后……”楚英顿了顿：“我要出宫，我要买块地，做地主。”
“哈哈真是好志向。”应亿安笑起来，把轻巧的楚英又往上背了背。“我也有个志向，待我娘亲安好，我年岁大些，我就出宫像之前那般，探访各处洞府仙境，品遍世间美味。”
逐渐远离闹市的街巷宽阔而安静，远处进宫的马车静静候着。
应亿安忽然很想止住脚步，如若此刻他转身不再进宫会怎样。
今日与能聊的开的楚英一同吃遍整条街，他虽并不表现出来却由衷享受这样的时间。与一二好友遍行天下，或干脆就跟自己背上看起来又单纯又神秘的楚英一道，往京外走去，一切又会不一样吧。
只是他这么想着，脚步却不能停下来。
人活在世，**可以止住，但责任却不能放下。
既然重活，就算不夺皇位也要将这宫中洗牌，这一局不为吃将，只为让对方棋局走势逼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而已。
宫中的棋才开了个头。
(